第281節(jié)
吳良輔便哄他說:“那您就安心等一等,太后點頭,這事兒就錯不了了?!?/br> 福臨卻道:“可是額娘拋給朕一個問題,這事兒也一直梗在朕的心里。” 吳良輔問:“皇上可否對奴才說說?” 福臨有些不安:“葭音她能否接受朕的心意,她能否心甘情愿地進宮?這些朕都沒來得及考慮。而強行將她納為妃子,會不會又委屈她?這些朕都疏忽了。” 吳良輔不屑地說:“皇恩浩蕩,董鄂小姐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天下哪個女子會不高興,皇上您多慮了。” 福臨沒好氣地踹開他:“你懂個屁!” 吳良輔一骨碌爬起來,巴結著問:“奴才愚笨,皇上消消氣??墒腔噬稀@事兒您打算怎么解決呢?” 福臨負手往書房去,撂下話道:“朕自然有法子。” 夜色漸深,紫禁城安寧了,元曦站在景仁宮的墻根底下,看著乾清宮那頭的燈火漸漸熄滅,知道皇帝睡了,知道皇帝今晚沒召幸后宮,也不會過來。 “您別不高興,皇上忙著呢。”石榴勸慰小姐,“皇上得閑了,還不是天天往咱們這兒跑。” “我不是在等皇上,知道他歇下,就安心了。”元曦道,“天天伸長脖子巴望著他來,那也太可憐了?!?/br> “小姐,我聽來旺說,西邊那些主子中,求神拜佛燒香許愿,什么招兒都有呢?!笔駠@息,“宮里的女人,果然都不容易。” “榮華富貴,哪有這么簡單?”元曦看得開,“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她們或許看著我好,又怎么知道我每天都謹慎地過著日子?!?/br> “小姐,您把身子養(yǎng)好,再為三阿哥添個弟弟meimei吧?!笔裥Σ[瞇地說,“到時候直接晉封為妃,還能把三阿哥帶在身邊養(yǎng)呢?!?/br> “太疼了,我不想生。”元曦竟然道,“在你們眼里,生孩子就是動動嘴皮的事兒嗎?” “小姐別生氣,奴婢不是那個意思?!笔裰雷约赫f錯了話。 “后面的日子,還不定怎么樣呢,我若是連玄燁也無法守護,生那么多出來,讓他們受罪嗎?”元曦回到臥房,躺下來安逸地閉上眼睛說,“隨緣吧,這宮里的日子,長著呢?!?/br> 那之后的日子,不知皇帝是真的要勵精圖治,還是和太后賭氣,連著十幾天都不召幸后宮,也不去景仁宮,就算是定例到坤寧宮的日子,他也幾乎不碰皇后。 一轉眼,這就要入夏了。 初夏時,最是燥熱煩悶,不如盛夏熱得痛快,巴爾婭挺著肚子,每日一身一身的汗,太后便將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這一日早晨去慈寧宮,元曦一路拿著紈扇,本是想優(yōu)哉游哉地走,卻見前頭幾個宮女太監(jiān)手忙腳亂,還有人摔在了地上。 “是烏蘇答應?!笔裱劬?。 “這還怎么了得,她懷著孩子呢?!痹丶膊节s來,見烏蘇氏坐在地上捂著肚子十分痛苦,忙命小泉子把人抱回去,又命來旺去宣太醫(yī),并稟告坤寧宮。 索性孕婦無礙,但受了驚嚇,整個人癡癡呆呆還沒緩過神,元曦詢問她的宮女太監(jiān),好好的人怎么摔了,鐘粹宮的人一個都說不清楚。 皇后趕來,見烏蘇答應無礙,松了口氣,對元曦說:“皇上前幾日還告誡我,別讓宮里出事,他忙得很,無暇再來管后宮的事。這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他交代?!?/br> “是,娘娘放心,太醫(yī)說胎兒無礙?!痹鼗仨戳搜矍尤跄懶〉娜?,輕聲對皇后道,“就是人被嚇著了,瞧著模樣,像是一直被欺負?!?/br> 皇后道:“她懷著身孕呢,誰敢欺負她?!?/br> 元曦說:“宮里這也不是頭一個孩子,怕是連皇上都不稀罕了,太后那兒疼著巴爾婭福晉,鐘粹宮離得遠,平日里也想不起來。就連臣妾,也常常忘了后面鐘粹宮還住著人。” 皇后問元曦:“要查嗎?” 元曦道:“好歹,把這不正之風煞一煞?!?/br> 皇后捧著心口說:“我就怕弄巧成拙,本來沒什么事,鬧得天翻地覆,皇上可要怪罪下來的?!?/br> 元曦嘆息,想那孟古青殺天滅地的氣勢,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造次,如今這位可好,怕皇帝怕的跟什么似的。 “臣妾明白了?!痹夭荒苊髦鴱娗?,“娘娘,小事化了吧。” 皇后這才高興,吩咐眾人道:“好好照顧烏蘇答應,再有差池,你們都逃不了。” 第502章 葭音jiejie,好久不見 皇后那日在鐘粹宮撂下這句話后,就沒再管這件事,元曦明著沒有過問,暗中則派小泉子和來旺到宮里去查。 一查才知道,烏蘇答應在鐘粹宮乃至后宮里被排擠,已不是一天兩天。 錯就錯在,她沒給吳良輔送足夠的好處,而是把因為受孕得的賞賜,全送回了娘家,剛好趕上她的兄長娶妻。 同一屆進宮的小答應們,嫉妒她運氣好,鐘粹宮里的奴才們,怨恨她得罪了吳總管,讓他們在外頭也受盡欺負。 其實那天烏蘇答應摔倒,沒什么特別的緣故,也不是誰故意惡作劇,不過是一只路過的蛤蟆,從草叢里跳出來,嚇到了膽小的人。 “他們那天都閉緊嘴巴不肯說,到底為了什么呢?!痹貒@道,“烏蘇答應摔倒,又不是他們的錯。” 來旺說:“娘娘您想,雖說是一只蛤蟆路過嚇著烏蘇答應,但問責起來,他們一個個大活人,還攙扶不好一個弱女子嗎?到時候萬一你怪我,我怪他,推來推去惹出更多的事,對誰都沒好處。他們必定早就通過氣兒,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閉緊嘴巴裝傻?!?/br> “吳總管待你們好嗎?”元曦問,“你們也孝敬他銀子了?” 小泉子和來旺互相看了眼,低頭道:“主子息怒,奴才們也是身不由己?!?/br> 石榴將一碗解膩清火的麥芽茶遞給小姐,不屑地說:“您別怪他們,這紫禁城里,還有敢不孝敬吳大總管的?大概只有蘇麻喇姑姑了。” “連你也?”元曦眉頭緊蹙,“這宮里,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br> “奴婢給的只是小恩小惠,他腦袋也清楚,咱們屋里的人不一樣?!笔裾f,“我就當打發(fā)哈巴狗了?!?/br> 元曦道:“長此下去,亂了綱常,豈不是要重蹈前明覆轍,難道我大清也要開個什么東廠西廠不成。” 石榴勸道:“皇上那么喜歡吳良輔,奴婢說句不恰當的,只怕比喜歡您還喜歡吳良輔。吳良輔不僅能替皇上擺平宮里的事,連宮外的事,朝堂的事兒都能擺平,您成嗎?所以啊,可千萬別去硬頂吳良輔,不會有好結果的。” 元曦咽不下這口氣,可她也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對付吳良輔,就連太后都曾告誡她,不必和吳良輔為敵。 小泉子輕聲道:“寧嬪娘娘為了能照顧好二阿哥,給吳總管和阿哥所的人送了不少東西,聽說翊坤宮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寧嬪把什么都省下,為二阿哥打點?!?/br> 元曦覺得不可思議:“她圖什么?二阿哥是皇子,誰敢不好好伺候,何必花這心思?” 小泉子道:“上回咱們三阿哥磕破腦袋,皇上大怒把阿哥所的人都換了,聽說寧嬪娘娘急得跟什么似的。她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可都打了水漂,一切從頭再來。” 石榴嘖嘖不已:“那豈不是,要恨死咱們了?” 他們都點頭,元曦更是聽得心驚,她就從沒想到這一層,回想起來,那日寧嬪走投無路,沖到景仁宮來找她幫忙,寧嬪應該就是明白,元曦是可以在慈寧宮和阿哥所里吃得開的人。 “給我換衣裳,我要去一趟慈寧宮?!痹囟ㄏ滦膩?,這件事,她要請?zhí)蠼趟?,該如何應對?/br> 太后這會兒,正在慈寧宮前面的花園里散步,元曦來時,玉兒剛摘了花,戴在和順的腦袋上,小娃娃美得不行,轉身見元曦,跑來問:“佟娘娘,我好看嗎?” “好看,好看?!痹囟紫聛?,變戲法兒似的從懷里摸出一只用手絹折的小老鼠,逗得小女娃咯咯笑,石榴便上前來,帶著公主去玩耍。 玉兒笑道:“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在慈寧宮悶得要哭了,我?guī)鰜碜咦??!?/br> 元曦道:“天熱,您小心中了暑氣?!?/br> “烏蘇氏怎么樣了?”玉兒問,“這幾天鐘粹宮里太平嗎?” “不盡心的奴才,臣妾都打發(fā)了,皇后娘娘說大事化小,臣妾也不敢張揚,不過……”元曦走上前,從邊上宮女的手里接過紈扇,跟在太后身邊,為她驅散飛舞的小蟲和炎熱,輕聲道,“太后,吳良輔的事兒,您知道嗎?”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七七八八吧?!庇駜赫f,“怎么了?” 元曦一臉凝重:“由著他這樣下去,亂了綱常,他倒成了正經主子,人人都要看他的臉色。” 玉兒打量元曦,這孩子氣呼呼的,到底是佟家的兒女,滿身的正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蘇麻喇曾說,你對宮里的事不感興趣,最早教你的時候,你總是意興闌珊?!庇駜赫f,“可漸漸的,你學會了也接受了,開始正經把自己當這宮里的一份子?!?/br> “臣妾惶恐?!痹卮鬼溃笆浅兼砸詾槭??!?/br> “最難得,是你一心一意為皇上,而不是謀私利?!庇駜翰]有要責備元曦的意思,“要保持這顆本心,就算別人不喜歡,額娘稀罕?!?/br> 元曦早就發(fā)現,太后在她面前的自稱,變成了真正婆媳間的親密,但她不敢喊一聲額娘,那是皇后才有的資格,不過太后每每這樣對她說話,她的心就暖了踏實了。 “其實吳良輔也不容易?!庇駜旱溃拔疫@兒攢著幾件事,沒和他算賬,也是近來意識到,他在那個位置,他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貪也得貪?!?/br> “為什么?”元曦不解。 “求他辦事的人,這宮里的奴才也好,妃嬪也罷,還有朝廷上的大小官員,皇親國戚,但凡不給點什么,心里必定不踏實。”玉兒說,“而吳良輔呢,或許也有不敢收的,但不收,他也怕得罪人,誰正要弄死他,又不是什么難事。里里外外的人,彼此用金銀找到一個平衡點,各自謀利罷了?!?/br> “是?!痹匦睦锍亮艘恍?,“臣妾明白該如何處置這些事,請您放心?!?/br> “妃嬪之間的欺凌傾軋,可大可小,的確不能置之不理?!庇駜旱?,“你拿捏好分寸,不要把麻煩惹到自己身上,皇上如今一門心思想著外面那個人,你要明白自己的分量?!?/br> 元曦垂眸道:“太后,臣妾已經想通了,她進宮后,臣妾會好好和她相處。只要……皇上高興就好了。” 玉兒輕撫元曦的腦袋:“好孩子,把心放寬就對了。”想了想又道,“后天我要去一趟天寧寺,你準備準備,一道跟著去吧?!?/br> 元曦笑問:“您一向是去北海永安寺供奉香火,怎么想起來去天寧寺,到那里坐馬車要走好一會兒路呢,這樣熱的天,坐馬車也熱?!?/br> “你額娘是不是常去那里?”玉兒不以為然。 “是,臣妾進宮前陪額娘去過幾趟,臣妾懷三阿哥時,額娘也常去那里祈福?!痹氐溃半m然偏了些,到底是香火鼎盛的大寺。” “那就帶我去瞧瞧。”玉兒道,“我總得知道,是什么樣的。” 當時,元曦滿心以為,皇太后是想去看看那座千年古剎,哪里想到,皇太后其實只告訴了她,到那天突然出門,直奔天寧寺,是算好了這一天,東莪郡主帶著董鄂葭音來焚香禮佛。 就連主持方丈都沒料到皇太后會突然駕到,忙著將香客們請出去,小沙彌們拂塵灑掃,皇太后鳳駕到達時,總算一切都安頓妥當。 東莪自然沒有被請走,在廟門下迎接太后,見了玉兒便笑道:“您早些說要來,奴才到宮門下去迎接您才是?!?/br> 玉兒輕輕掃了一眼:“你一個人來的?” 東莪從容大方:“鄂碩家的女兒隨奴才一道來的,她身上戴孝,不敢到御前。” 蘇麻喇在一旁道:“格格,佛祖跟前,沒這么多規(guī)矩,眼下,先伺候太后去上香吧?!?/br> 天寧寺始建于北魏,千年以來朝代更替,經歷無數硝煙戰(zhàn)火,今日的寺廟,是當年朱棣所建,百年來,一直香火鼎盛。 禮佛之后,主持方丈請?zhí)蟮蕉U房用茶,玉兒說想四處看一看,東莪一直陪伴在一旁,卻只字不提董鄂葭音。 元曦知道,太后也較著勁,不會提起那個人,她便主動說,機會難得,多年不見了,她想見一見董鄂氏。 眾人在禪房歇下,不多久,門外的人稟告,董鄂氏到了。 進門的女子,一襲白底綠花的夏袍,柳條般的身段,氣質嫻靜溫和,行止優(yōu)雅端莊,在太后跟前深深叩首。 元曦笑道:“葭音jiejie,好久不見?!?/br> 抬起的臉,眉目如畫,葭音含笑,謙卑恭敬地再叩首:“佟嬪娘娘,奴才向您請安?!?/br> 皇宮里,福臨剛遣散了一批藩務大臣,正愁漠北的躁動,吳良輔卻跑來告訴他,太后去天寧寺禮佛了。 “幾時的事兒?”福臨還真不知道。 可吳良輔答非所問:“皇上,格格和董鄂小姐,今天也去了天寧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