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jié)
可是這話,她不會說,對著太后也絕不會說。 “福臨今早來見我,說是一個月過了,讓我出門走動走動?!庇駜捍仄届o后,溫和地說,“此外,提了一嘴玄燁回宮的日子,玄燁已經(jīng)活蹦亂跳了,臉上的痂都快落盡了,我聽他們傳話說,雖然很小心伺候,還是留了些麻子。你回頭見了別心疼,孩子丑一點怕什么,命大才是福氣?!?/br> 元曦連連點頭:“您說的是?!?/br> 玉兒道:“另外,皇帝沒有說他打算什么時候讓玄燁回宮,看樣子是要我拿主意,免得外人以為,他處處為那一個人著想。元曦,我這里想和你商量,聽聽你的意思?!?/br> 元曦離座起身,應(yīng)道:“臣妾聽太后的安排?!?/br> 玉兒便說:“那好,我想讓玄燁晚些時候回宮,雖然對他對宮里人的身體都有好處,但這必然損了你們母子情分。甚至可能像當年,每到危急關(guān)頭,我不得不丟下福臨一樣,造成玄燁幼年的陰影?!?/br> 元曦心中一沉,可她已經(jīng)決定聽太后的安排,自然不會拒絕,反過來安撫太后:“玄燁那孩子,傻乎乎的,像臣妾小時候,您不要為他擔心。不過,太后能不能通融,允許臣妾的家人常常去探望玄燁?” “在宮外,就不必講究那么多規(guī)矩了?!庇駜旱?,“你們自己看著辦就好?!?/br> “是?!?/br> 玉兒又道:“初生的嬰兒,能不能順利活下去,誰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孫兒,我當然盼著每一個都健健康康,可宮里夭折的阿哥公主不是沒有,再如安親王膝下生了那么多兒女,可一年一年各種病災(zāi),走了那么多,七福晉對我說,她已經(jīng)眼淚都流到麻木了。所以我現(xiàn)在也是麻木地說這樣的話,誰也不知道,承乾宮那個孩子會怎么樣,但愿他平安降生、平安長大,可若萬一呢?” 元曦紅著眼睛道:“您是希望玄燁能避嫌。” 玉兒頷首:“正是如此,將來的事,不好說,可我每天都要為了大清的未來考慮,至少眼下,統(tǒng)共兩個皇阿哥,玄燁光是得過天花,就比福全強百倍。大清,需要一個健康強壯的繼承人?!?/br> “太后……” “我不希望,病魔沒有奪走孩子的性命,他的阿瑪,卻因為不必要的原因,而對他做出過分的事。”玉兒道,“不僅僅是對玄燁,對福全對所有孩子,都是一樣的。” 元曦垂首聽命,可太后突然要她跪下,元曦一哆嗦,忙跪下了。 “我曾經(jīng)不把先帝的其他子嗣放在眼里,所以你心里如何看待福全,或是將來出生皇子,每一寸心思,我都能理解?!庇駜好C然道,“但現(xiàn)在,他們都是我的孫子,我的骨rou。元曦,答應(yīng)我,不要做出任何傷害其他孩子的事,額娘要你這輩子,都是清清白白的?!?/br> 元曦叩首,含淚道:“太后,臣妾謹記,臣妾絕不會辜負您?!?/br> 玉兒說:“忍一忍,最多兩年,我一定為你把玄燁接回來。” 離開慈寧宮,元曦失魂落魄,雖然早就做好準備,兒子短時間內(nèi)回不來,可太后一下子交代了那么多事情,她可以預(yù)見玄燁之后的路會有多坎坷。 倘若承乾宮生了皇子,皇帝必然視若珍寶,現(xiàn)在他要玄燁讓著哥哥,可能將來,又會要他這個哥哥讓著弟弟。 元曦深深呼吸,緩緩走回景仁宮,如今石榴和玄燁都不在身邊,她終于知道,什么是孤獨。 回到東六宮時,圣駕剛好拐進承乾宮門前的宮道,元曦看見皇帝從肩輿上下來走進門的身影,那么陌生,那么遙遠,他根本不會在意這里還站著別的人。 元曦準備離開,只見高娃從坤寧宮側(cè)門出來,喊住她道:“您在這里正好,皇后娘娘請您去喝杯茶。” 元曦怔然,婉拒道:“再過些日子吧?!?/br> 高娃笑道:“您別客氣了,娘娘知道您忌諱什么,說是她不在乎,一個月沒見您了,怪想的。” 說著,上前來攙扶元曦,嘆道:“娘娘,您可瘦了不少。不瞞您說,皇后娘娘這一個月沒出門,成天窩在屋子里,吃吃喝喝的都胖了呢?!?/br> 不知為何,元曦心里格外難受,眼眶都濕潤了,到坤寧宮時,見皇后站在門下等她,見了面就笑道:“元曦,這一個月,可真漫長啊?!?/br> 元曦一時沒忍住,落下了眼淚,皇后安撫她道:“玄燁命大,老嬤嬤們都說,三阿哥后福無窮?!?/br> 宮外頭,佟府得到消息,太后決定讓三阿哥暫時留在宮外,并允許佟家的人時常去探望,佟圖賴便要換了衣裳,急著去看看大外孫。 可還沒出門,他的部下趕來說:“大人,鄂碩將軍病得不行了,今兒都吐血了?!?/br> “怎么回事?”佟圖賴大驚,一時連連咳嗽,被佟夫人勸阻后,要他歇一歇再去探望玄燁。 另派人去仔細打聽,才知道,鄂碩的病,入春以來,拖拖拉拉好幾個月,這幾日忽然急轉(zhuǎn)直下。 “宮里知不知道?”佟圖賴嘆道,“葭音那孩子,真是不容易,她進宮這么些日子,怎么什么都遇上了?!?/br> 佟夫人道:“別惦記人家的孩子了,你惦記自己的身體,你好好的,元曦和三阿哥也才能好好的?!?/br> 佟圖賴說:“我倒是想好好的,還想去云貴打朱由榔呢,老啦,不中用了。” 佟夫人問道:“那這趟,是誰去云貴?” 佟國綱在一旁說:“是吳三桂。” 第562章 我不會再錯第二次 佟夫人不禁嘀咕了一聲:“這吳三桂的功勞,越來越大了。” 佟圖賴與兒子對視一眼,待妻子退下后,佟圖賴道:“吳三桂不是個好東西,將來你要小心,太后將他的兒子軟禁在京中,實則對他起不到任何威脅。他有那么多的兒子,根本不在乎一個兩個,但這是朝廷對他的警告,告訴他,朝廷時時刻刻盯著他?!?/br> “只怪兒子還年輕,不得皇上和其他大臣的信任,不然該是兒子代替您去打這一仗?!辟V愧疚道,“阿瑪,下一次,我一定要走?!?/br> 佟圖賴沉思后,咳嗽了兩聲,勸兒子道:“眼下朝廷打來打去,都是打南明余孽,太后一貫主張,讓漢人對付漢人,所以你沒必要上趕著接這些差事。比起到外頭去建功立業(yè),阿瑪希望你在元曦和三阿哥的處境安穩(wěn)之前,不要離開京畿?!?/br> 國綱神情凝重,抱拳道:“阿瑪,有件事兒子一直沒對您說?!?/br> 佟圖賴緊張不已:“出什么事了,元曦出事了?” “不不,您聽我說?!辟V將meimei之前對他說的話,轉(zhuǎn)述給父親,他道,“看樣子,元曦已經(jīng)想好了,要扶持三阿哥將來繼承大統(tǒng)?!?/br> “怪你額娘啊,從前對她說什么要撐起佟家……”佟圖賴頭疼地敲了敲腦袋。 “難道阿瑪,沒想過?”佟國綱卻道。 “這……”佟圖賴咳嗽幾聲,心疼地說,“怎么會不想,可我不愿你meimei一腦袋扎進去,將大把大把的青春都投在這些時尚。她這樣的年紀,難道不該被她的丈夫疼愛,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阿瑪,這是曦兒的命,是她自己選的?!辟V說,“事到如今,我們只有站在元曦的背后。” 父子倆話還沒說完,佟夫人來對丈夫道:“鄂碩派人來請你了,你去嗎?你自己身體也不好,去了只會徒增悲傷,我待你去吧。” 佟圖賴擺擺手:“當年我們初上戰(zhàn)場時,就互相說好,誰死在戰(zhàn)場上,誰去替誰收尸。如今縱然太平盛世,說好了的事,不能反悔?!?/br> 深宮里,范文程如今難得來一趟,玉兒和他念叨了些新的詩書,本不想提起朝政,可是看見范文程的白發(fā),她不得不感慨:“你們都老了。” “是?!狈段某痰?,“臣已經(jīng)六十歲了?!?/br> “初見先生時,你才三十幾歲,年富力強?!庇駜盒Φ溃叭缃衲愕膬鹤觽?,也在為朝廷效力了?!?/br> 范文程道:“太后,您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臣說。” 玉兒頷首,合上書冊道:“今次派吳三桂去鎮(zhèn)壓云貴一帶,你老實對我說,是不是朝廷沒人了?” 范文程垂首,玉兒又問:“宗親里的子弟,都不愿意出去打了是不是?” “太后……”范文程道,“雖不至于到了青黃不接的地步,但的確不容樂觀,皇上重用漢臣,引起滿洲八旗貴族們的抵抗,再有能打的如鄂碩佟圖賴之輩也都病了老了,太后,不是臣要在您面前為皇上說什么好話,皇上他,撐得也不容易?!?/br> 玉兒默默不語,良久放道:“在你看來,福臨是個好皇帝嗎?” 范文程道:“在太后眼中,皇上處理家務(wù)事或許有所欠缺,可在臣的眼中,皇上的確是個好皇帝?!?/br> 玉兒卻搖頭:“何必說哄我的話,哄人的話,我還要你來說嗎?” 范文程無言以對:“可是……” 玉兒道:“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凡活著,就必須以江山天下為重,我不能讓多爾袞白白為大清而死。哪怕,我只是比吳三桂活得久一些,不然將來福臨會說,是多爾袞和我把吳三桂招安,是我們給他找的麻煩?!?/br> 范文程緊握拳頭,豁出去道:“太后,您要冷靜一些,難道您已經(jīng)完全不信任皇上了嗎?” 玉兒很冷靜:“你們都覺得,是我不信任皇帝,可我這個做娘的,比你們?nèi)魏稳硕剂私馑?。你在宮外,看不見他這些日子以來所做的事,可我天天都看在眼里。” “太后,是不是皇貴妃……冒犯了您?”范文程揣摩著,是不是婆媳關(guān)系惡劣,導(dǎo)致皇帝和太后母子不和。 “等她來冒犯我的時候,可就來不及了,你們不要把什么都怪在一個女人身上?!庇駜赫f,“范文程,你要好好的活著,我也不知道將來大清還會發(fā)生什么變故,可我錯了一次,我不會再錯第二次?!?/br> 范文程緊張地看著玉兒:“太后……” 玉兒再次打開書本:“我們繼續(xù)念書吧,方才的話,就當我什么都沒說過?!?/br> 范文程的心咚咚直跳,他完全想象不出皇太后打算做什么,可又仿佛清清楚楚的知道。 這個女人,到了這個年紀,經(jīng)歷了這么多,她不但不求安逸不求逍遙,反而還全身心地投入在江山社稷之上,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給了這個國家。 “太后,臣必當,鞠躬盡瘁?!狈段某瘫饕?。 “長命百歲地活著,我就知足了?!庇駜涸频L輕地笑,“好好保重?!?/br> 兩日后,福臨也得到鄂碩病重的消息,他派了太醫(yī)去,太醫(yī)竟然回稟說可能熬不過夏天,皇帝坐立不安,這要是叫葭音知道,必然傷了身體。 午膳時,福臨獨自來到承乾宮,進門隔著屏風,便聽見添香勸道:“您只管吃下去,吐了再說,一口都不吃光吐膽汁,豈不是更難受?!?/br> 福臨眉頭緊蹙,繞過來,見小腹已隆起的人,靠在軟墊上,臉色蒼白下巴尖尖,宮里那么多懷孕的女人,就沒見過弱成這樣的。 “皇上來了?”葭音起身,立刻就被福臨按下了,憂心忡忡地打量她,“今天又吐了?早晨不是還好好的?” 葭音說:“不礙事,那日七福晉來看臣妾,說她們府里的側(cè)福晉和妾室們,生了那么多孩子,懷孕時各種各樣的都有。還有人什么都不肯吃,只想嚼生米,臣妾要是想吃生米,皇上該嚇壞了吧?!?/br> “你但凡想的事,還有什么不能的?”福臨道,“朕最怕你什么都吃不下?!?/br> 葭音說:“您別聽添香危言聳聽,臣妾吃得很好,不然怎么養(yǎng)腹中的胎兒?!?/br> 福臨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是朕讓你受苦了?!?/br> 葭音念叨:“倒是有件事,臣妾心里很惦記,皇上能不能替我去問一問?” 福臨心頭一緊,但說:“什么事?” 葭音說:“原本說好,封禁的日子一過,阿瑪和額娘就進宮來看我,都五月了,也沒見他們來。” “吳三桂去打云貴,朕派你阿瑪去送糧草。”福臨道,“不過你別擔心,他送到半程會有人接應(yīng),不會叫他去那么遠的地方?!?/br> 葭音欣然到:“這才好,皇上雖然圣恩浩蕩,留阿瑪在京城享福,可阿瑪這輩子是停不下來的,皇上讓他出去走走,他精神才更好呢。多謝皇上,這樣我就安心了?!?/br> 福臨的心一跳一跳,他怎么就隨口撒了這樣的謊,回頭要怎么圓? 葭音又問:“三阿哥可好?三阿哥什么時候能回宮?” 福臨垂眸道:“太醫(yī)說,天花之癥之所傳染嚴重,就是人們在病愈后就放松隔離,實則病愈之人身上仍舊帶著度,他的皮屑脫落的結(jié)痂,都很可能再度傳染。所以太后下旨,玄燁暫時不回宮?!?/br> “三阿哥那么黏元曦?!陛缫粜奶鄣卣f,“他一定天天想額娘,若是哭了該多可憐?!?/br> “會有人好好照顧玄燁,眼下,你自己要保重身體?!备ER說,“把心放寬些。” 葭音說:“越是懷孕了,越是容易思念家人,皇上請?zhí)嫖腋嬖V阿瑪,回京后,請進宮來看看我?!?/br> 福臨的拳頭咯咯作響,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頷首答應(yīng):“朕知道了?!?/br> 紫禁城外,佟圖賴今日終于抽空來看一眼三阿哥。 玄燁被養(yǎng)在京城西南角的一座小院里,自然里三層外三層的有侍衛(wèi)把手,再有佟府的人暗中保護,玄燁的安全不用擔心。 可是孩子很寂寞,每日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乳母嬤嬤和石榴,連小泉子都不在,終于不用念書了,可也不能玩耍,最重要的是,見不到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