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客套話，玉兒說的是，索尼夫人說的也是。

    不過玉兒還真心想讓紫禁城熱鬧些，之后與葭音同行時，便道：“下個月黃花山的墓園建成后，好好給四阿哥落葬，再之后，就不要再悲戚戚。你把自己的身體哭死了，孩子也回不來，不如好好養(yǎng)著身體，四阿哥或許還會來找額娘呢？”

    “是?！陛缫魷仨樀卮饝?。

    “五月里端午節(jié)，宮里熱鬧熱鬧吧?！庇駜赫f，“我方才雖是隨口一句話，也不能說了不算，到時候不論我在宮里還是在島上，你和皇后好好接待這些大臣的女眷，把她們哄高興了，對皇上也有好處?；噬匣\絡大臣們的心，你們就要幫著皇上籠絡這些女眷的心，別小看了枕邊風?！?/br>
    “臣妾謹記。”葭音道，她頓了頓，鼓起勇氣說，“太后，很快就春暖花開了，慈寧宮的草木都吐芽了，您回宮吧?！?/br>
    玉兒含笑：“南苑的春色才好看呢，我還想再住上一陣子?！?/br>
    葭音很糾結，不知道該不該再多勸幾句。

    “自家婆媳，就不必說見外的話，你也明白，我不在宮里，福臨很自在?！庇駜旱溃笆遣皇?？”

    葭音慌地跪了下去，玉兒命她起身，說這是在大臣的家里，要大方尊貴。

    “太后，皇上心里也是很矛盾的，請您不要生氣?！陛缫舻?。

    “你能為福臨說這樣的話，我很欣慰?！庇駜盒Φ?，“怕就怕，你永遠害怕他，順從他，毫無原則的順從。好孩子，放手去打理宮里的事吧，元曦是個好幫手，聰明機靈，心底好，有她陪著你錯不了。過些日子，我會把皇后送回去，雖說這樣交代你，怪丟臉的，不過，你多多照顧皇后，在福臨跟前，護著她些。”

    葭音連連點頭，說道：“一會兒離了索大人家里，臣妾和皇上送您回島上?！?/br>
    玉兒笑道：“不必了，你們?nèi)チ耍屎笤趺崔k，到底要不要跟你們走呢，就讓她在住幾天吧。”

    此時索尼夫人迎來，說皇帝要起駕了，玉兒說她不再去見索尼，命索尼好好養(yǎng)身體，早日歸朝。

    福臨和葭音恭送母親上馬車，福臨也表示要送額娘回南苑，玉兒淡淡一笑：“皇上回宮里去吧，大臣們都等著急了?！?/br>
    “額娘，兒臣……”

    “保重身體。”玉兒并不在乎兒子的解釋，溫和地說，“朝廷的事，永遠也做不完，春暖花開時，出去走走，既能體察民情，也能開闊心胸。這么多年，天天悶在乾清宮里，實在辛苦你了?！?/br>
    福臨簡單地答應了幾句，便目送母親的車駕遠去，只聽葭音在一旁道：“皇上，咱們也回去吧，回家去?！?/br>
    “好?！备ＥR心中一暖，挽過葭音的手說，“回家去?！?/br>
    紫禁城里，隨著皇帝的車馬歸來，元曦很快就知道葭音jiejie把人接回來了，再聽小泉子打聽來的，原來他們還去了一趟索尼府，連皇太后都去了。

    “到底沒把太后接回來?！痹剌p輕一嘆，吩咐香草，“準備些點心，jiejie在外頭奔波一天，該餓了。這會兒皇上一定去乾清宮，我們?nèi)ヂ飞系人！?/br>
    第625章 帝王之路

    兩日后，索尼康復歸朝。

    眾人皆知，是皇太后親自到府上探望，后來皇帝也去了，他們關起門來說什么，別人猜不到，可索尼能回來，必定是把一切都說明白了。

    朝會之上，一切如舊，福臨只字不提吳良輔一事，大臣們見幾位重臣不提，他們自然也不敢再貿(mào)然觸怒皇帝。

    至于吳良輔，他如今還在乾清宮當差，只是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朝會上，且內(nèi)宮之事從此也與他不相干，即日起，由皇貴妃統(tǒng)攝六宮，掌管十三衙門。

    這陣風波，算是過去了，但是結果不痛不癢，始終梗在一些大臣的心里，而龍椅上的而皇帝，也與過去有極大的不同。

    大臣們不得不承認，對于朝務，皇帝向來是有耐心的，常常能冷靜地旁聽他們的爭辯，或與臣工們商議相談。

    但這次事件之后，皇帝多了幾分獨斷朝綱的魄力，多了幾分說一不二的霸氣，他漸漸顯露出一個成年男子的威嚴，讓大臣們心中有所忌憚。

    三月時，黃花山下四阿哥的墓園建成，皇帝為兒子舉行隆重的葬禮，追封四阿哥為和碩榮親王。

    對于出生僅僅三個月的孩子而言，這樣的哀榮史上罕見，但既不是追封太子，也不是追封皇帝，大臣們不敢有異議。

    福臨在葭音的勸說下，事先將要追封四阿哥為親王的決定送到了南苑，請?zhí)笫鞠?。玉兒自然是答應的，福臨沒有追封什么太子皇帝的那般張揚，她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只是，三月里忙的全是四阿哥的葬禮，皇帝完全忘記了還有玄燁的生辰，福臨帶著葭音在黃花山墓園，由行森帶領眾僧為四阿哥誦經(jīng)超度，七日方歸。

    三月十八這日，南苑行宮里，玄燁穿著整齊的禮服，向玉兒叩首，感謝祖母養(yǎng)育之恩，四歲的孩子，已經(jīng)懂得生辰的意義。

    “元曦還沒到嗎？”玉兒問道，“不是要她一早就來。”

    剛巧這會兒傳來的消息，蘇麻喇一臉凝重地告訴玉兒：“娘娘早晨預備出門時，府里送去的消息，說佟大人有些不認人了，娘娘便決定先去看望大人，再來島上為三阿哥賀生辰。”

    “玄燁，你的外祖父病重，你去看看他吧。你外祖母和舅舅一定也為你準備了生辰賀禮，你在外祖家吃了飯再回來?！庇駜盒闹袊@息，對孩子說，“今天不用上課了，原本皇子自壽，也是可以休息一日的，去吧。”

    玄燁給祖母行禮告辭，跟著石榴和蘇麻喇出來，他看見石榴紅著眼睛偷偷抹眼淚，年幼的孩子卻直白地問：“石榴，我姥爺要死了嗎？”

    石榴抿著唇，說不出話，蘇麻喇溫柔地說：“三阿哥，還記得奴婢說的嗎，人都會死，比起痛苦而漫長的一生，短暫且精彩的一生，顯然才更有意義?！?/br>
    “姑姑，三阿哥還聽不懂吧?！笔裾f。

    “從小聽著，長大自然就懂了?！碧K麻喇說，“太后也希望，三阿哥能看淡生死，做個珍惜當下之人?！?/br>
    京城佟府中，宮里來的太醫(yī)剛剛退下，去開方子熬藥，但佟圖賴這是多年戎馬積勞成疾，再加上曾幾次重傷，一次次熬過來，元氣都快耗盡了。

    去年鄂碩故世時，佟圖賴就已經(jīng)勉強才能出門，一個冬天下來越發(fā)沉重，今早醒來，忽然就不認得人了。

    丈夫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讓佟夫人也慌了，立刻派人傳話請女兒歸來。

    此刻，佟圖賴靠在床頭坐著，挽著女兒的手，滿眼寵愛地打量著閨女，一陣糊涂后，他這會兒已經(jīng)清醒，就是沒什么力氣說話，一開口便咳嗽個不停，索性就不說話了。

    “老爺，你看誰來了?！辟》蛉诉M門來，從身后閃出小玄燁，他一下子跑來爬上外祖父的床，元曦抓也抓不住。

    “三阿哥啊?！辟D賴喜不自禁，可心中一緊，忙道，“還不快帶三阿哥出去，我病成這個樣子，如何使得?！?/br>
    玄燁卻往祖父懷里一坐，說：“姥爺，我是得過天花的孩子，蘇麻喇嬤嬤說，我再也不會生病了?！?/br>
    元曦道：“玄燁，姥爺沒力氣抱著你，你下來，到額娘身邊來。”

    玄燁不肯，抱著外祖父的胳膊，把臉埋起來，不說話。

    “三阿哥。”佟圖賴哄道，“三阿哥玩兒去吧，姥爺這兒不好玩?！?/br>
    可是玄燁卻哭了，嗚咽著問外祖父：“姥爺，您要死了嗎？”

    元曦心中一緊，剛要開口，卻見父親哄著孫兒道：“姥爺會在天上守著三阿哥，姥爺會保佑玄燁平平安安。姥爺是死過八百回的人了，能活著看到三阿哥長這么大，什么都值了?！?/br>
    玄燁哭起來，傷心極了，他說姥爺還沒教他騎馬射箭，他不要外祖父死去。

    元曦本是很平靜的，被兒子這句話勾得眼眶濕潤，轉(zhuǎn)身走到門外，偷偷擦眼淚。

    “jiejie?！睆睦认伦邅淼?，是已經(jīng)長大的國維。

    十六歲的少年，稚氣全脫，但氣質(zhì)神情，與大哥國綱截然不同，聰明的眼眉里，透著幾分與這個年紀不相符的世故。

    “國維，你下學了？”元曦說著，拉著弟弟到屋檐下看，欣慰道，“好些日子不見，又長高了，就是瘦，要結實些才好?！?/br>
    “我身子好著呢，從小就瘦，也不能像大哥那樣?！辟S道，“jiejie，我聽說三阿哥來了。”

    “在和阿瑪說話呢，讓他們祖孫倆膩歪一會兒?！痹氐?，“你要見玄燁，過會兒我讓石榴帶去找你?！?/br>
    誰知佟國維卻道：“jiejie，三阿哥的身體比什么都重要，阿瑪眼下病重，還是……”

    元曦蹙眉，心里本是有些生氣，可父親方才也說了同樣的話，他們父子都是為了自己和玄燁好，不過是現(xiàn)實太殘忍。

    “知道了，等下就把玄燁帶出來?！痹氐?，“國維，再過幾年，你就能當差了，到時候要聽哥哥的話，兄弟和睦比什么都重要，記著了嗎？”

    “我知道，jiejie放心，兄弟若不和睦，外人就該得意了?！辟S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們佟家的路，還很長呢?！?/br>
    正說著話，哭紅了眼睛的玄燁出來了，佟國維向三阿哥行禮，玄燁也喊了聲舅舅，而后對額娘說：“姥爺要額娘去。”

    “國維，帶玄燁去吧?！痹匕褍鹤油懈督o弟弟，剛好見婢女送來湯藥，便親手端進來。

    佟圖賴已經(jīng)不大樂意喝藥，但女兒喂到嘴邊，他還是喝了。

    “元曦，今日回去后，就別再來了，你是皇上的妃嬪，要守規(guī)矩?！辟D賴說，“皇太后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守規(guī)矩?！?/br>
    元曦答應：“我知道，這事兒太后早就囑咐過我，女兒不會讓自己為難?！?/br>
    “今天是玄燁的生辰啊?！辟D賴長長一嘆，“皇上是不是還在黃花山？”

    “還有三天呢，要為四阿哥誦經(jīng)七日?！痹氐溃安坏K事，玄燁的生辰一向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過得潦草，這孩子自己也不在意。”

    “過個生辰是小事，但是將來的大事……”佟圖賴對女兒說，“元曦，不是阿瑪狠心，棄兄弟的女兒不顧，可為了你為了玄燁，你還是要盡量和葭音保持距離?！?/br>
    “我聽著呢，您說?！痹氐?。

    “皇上如此寵愛，讓皇貴妃成了眾矢之的。而如今玄燁被太后帶在身邊，旁人早晚也會醒過神來，明白玄燁在太后心中的不同?！?/br>
    佟圖賴咳嗽了幾聲，喘口氣繼續(xù)道：“這件事，你要婉轉(zhuǎn)地向皇太后請示，以求給玄燁最好的安排。在他走上帝王之路前，任何張揚得意都會害了他，既然有承乾宮這么大的靶子擋在前頭，可別再主動的引火上身?！?/br>
    “阿瑪，依您看，帝王之路，玄燁能走嗎？”元曦眼中含淚，“眼看著皇上如此，我有時候會動搖，我怕玄燁將來也會變成皇上這樣，我、我寧愿要兒子?！?/br>
    佟圖賴搖頭：“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皇貴妃還能不能生兒子，你也不知道。更何況還有科爾沁，還有皇后在，或許哪一天，皇后就有了嫡子呢？”

    元曦平靜下來：“您說的是?！?/br>
    佟圖賴道：“可不論她們將來的境遇怎么變，我們都要為玄燁準備好踏上帝王之路的一切，哪怕將來不得不放棄，也要保全他，能做個不受性命危險，不受新君懷疑的親王?？娠@然，這比做皇帝更難，元曦，你看看先帝的手足，看看皇上的兄弟們，到后來都是什么待遇？”

    “阿瑪……玄燁他?！?/br>
    “我的外孫，一定會成為皇帝?！?/br>
    第626章 前朝后宮

    父親甚至沒舍得用“下場”兩個字，來形容各位王爺貝勒的境遇，畢竟用到這兩個字，已經(jīng)沒什么可說的了。他不論如何，也舍不得和玄燁有半分瓜葛。

    元曦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微笑著寬慰父親：“您就想想，我剛進宮那會兒什么樣，現(xiàn)在什么樣，你家閨女能耐著呢。阿瑪要長命百歲，看著玄燁長大成人，看著我做婆婆，做奶奶?！?/br>
    佟圖賴哈哈大笑，元曦伏在他的懷里，他輕輕撫摸元曦的發(fā)髻：“是阿瑪沒用，不然你何必嫁到帝王家。”

    元曦強顏歡笑：“您說什么呢，阿瑪，我好著呢?！?/br>
    她不能逗留太久，這一別，恐怕就是訣別，元曦守著父親熟睡過去，最后擁抱了他溫暖的胸膛，靜靜離開臥房。

    屋檐下，是等候許久的母親，佟夫人見了女兒便說：“你哥哥和弟弟，送玄燁回南苑去了，你也回宮吧?！?/br>
    元曦走上前：“您瘦了，伺候阿瑪辛苦吧?！?/br>
    佟夫人道：“他那個人多難伺候，你是知道的，得虧這就要走了，不然再老些，我哪里折騰得動。”

    母親將生離死別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元曦更難過，不愿再故作堅強，抱著母親大哭了一場。

    佟夫人撫摸著女兒的背脊，溫柔地說：“不哭了，他該聽見了。你如今在宮里，有了另一段人生，對于父母，就要學會放得下。畢竟阿瑪額娘也是這么過來的，上一代的人到了該走的時候，就安然道別，訣別那一刻的眼淚并不值錢?！?/br>
    “我聽您的?！痹孛靼祝~娘就是怕她太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