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節(jié)
玄燁對岳母禮遇有加,十分親切,太后更是邀請親家母與她同席。 今晚雖是小小家宴,菜式也十分精致妥帖,一道道呈上來,叫人食指大動。 皇后當(dāng)眾對靈昭說:“你辛苦了,這一忙,要忙到正月里,人人都高興了,只怕昭妃你自己不能吃一餐踏實的飯?!?/br> 玉兒在上首道:“皇后說的是,歲末正月最是繁忙,靈昭啊,今晚就別動了,大家高高興興吃頓飯。” 靈昭受寵若驚,起身向太皇太后行禮,只見皇帝沖她一笑:“聽大李子說,你親自到御膳房指點菜式?今晚的菜,非常好吃,你也快坐下嘗一口。” 靈昭欠身謝恩,坐下拿起筷子,可是剛要夾菜送到嘴邊,大李子匆匆而來,說是云南來的八百里加急。 家宴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玄燁離席去往乾清宮,不久后,蘇麻喇便在玉兒耳邊低語:“吳三桂來的折子,道是構(gòu)釁苗蠻、借事用兵,請求皇上擴(kuò)充軍餉。” 玉兒面上波瀾不驚,不愿叫在座的人看出任何端倪,可心里頭已是翻江倒海。 反清勢力大部分得以消滅平息后,多年來,玉兒很注重收回和制約吳三桂在云貴一帶的權(quán)力,沒有大刀闊斧,但也逐年逐步地收回他的兵權(quán)和行政之力。 今年夏日,吳三桂請辭總管云貴兩省事務(wù),朝廷便乘機(jī)下令,兩省督撫自此皆聽命于京畿,一點一點地削弱吳三桂在云貴的權(quán)勢。 可終究是山高皇帝遠(yuǎn),云南離北京那么遙遠(yuǎn),皇權(quán)無法真正得到下達(dá)與執(zhí)行,若說鰲拜是朝廷上的野狼,那吳三桂便是彩云之南的猛虎。 玄燁半途又回來了,繼續(xù)談笑風(fēng)生,列席的老福晉們都看在眼里,家宴散去后,今晚的光景自然也跟著傳了出去。 好聽的話,是皇帝少年持重,不將情緒露在人前。難聽的話,就成了皇帝缺心眼兒,國事當(dāng)前,他還能嘻嘻哈哈,吃得下睡得著。 這一晚,玄燁召幸了董答應(yīng),可事實上,董答應(yīng)沒有承恩也沒有伺候皇帝,玄燁叫她先睡,說是看會兒書就過來。 董答應(yīng)平日里也算得皇帝喜歡,每次來乾清宮都被溫柔對待,自然不會多想什么,皇帝叫她先睡,她就先躺著。 然而怯弱的人到底是睡不著的,一直到半夜,也不見皇帝回來。 玄燁早已把她忘了,挑燈夜讀,翻閱云貴一帶多年來的政務(wù)軍事記載,可他不愿叫人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多用心,才宣召了董氏來做個幌子。 董答應(yīng)到后來迷迷糊糊睡著,再醒來時,已該是她離開乾清宮的時辰,太監(jiān)宮女們小心翼翼來伺候,董答應(yīng)瞧見皇帝就睡在一邊,可她根本不記得皇帝是幾時回來的。 天蒙蒙亮?xí)r,玄燁今歲最后一次上朝,過了今日便要封印,直至元旦。 吳三桂掐著昨晚才送來折子,就是只給皇帝一天的時間考慮,不然等開年再議論這件事,就算是去年的舊聞,那么朝廷辦事的效率,會成為笑話。 事出突然,玄燁幾乎沒時間與祖母商議,可昨晚坐在書桌前,看著密密麻麻的云貴事務(wù)記載,玄燁自己就做了決定。 “朕準(zhǔn)了。”玄燁當(dāng)朝道,“依平西王所言,擴(kuò)充軍餉,以鎮(zhèn)苗蠻?!?/br> 鰲拜不答應(yīng),當(dāng)朝嚷嚷,公然指責(zé)吳三桂乃前明叛軍,這樣的人唯利是圖、野心勃勃,給了他權(quán)再給他錢,必定是養(yǎng)虎為患。 玄燁明白,鰲拜年事漸高,早已經(jīng)打不動仗,他不愿吳三桂膨脹,不愿各地有兵權(quán)異動,這也是人之常情。 但鰲拜如此,終究是一己私心,可玄燁心里,只有國。他還不想和吳三桂鬧掰,他要先把眼前這座壓著皇權(quán)的大山挪開,就算是吳三桂要反,也不能一天就打到京城。 只見明珠上前,抱拳道:“啟稟皇上,鰲少保所言甚是,但云貴一帶,乃大清軍事重地,先帝在位時,雖推行休養(yǎng)生息,但對云貴之軍,歷來一直十分重視,可見其之重。臣以為,皇上當(dāng)恩準(zhǔn)平西王所奏,擴(kuò)充云貴軍餉。” 鰲拜冷聲道:“明珠啊,你一個文臣,懂什么叫兵權(quán),什么叫打仗?” 明珠不疾不徐地說:“微臣年輕,不曾經(jīng)歷戰(zhàn)火,不敢在鰲少保面前班門弄斧。但微臣隨大清成長至今,知大清國情,畢竟……眼下國運昌盛,并非戰(zhàn)亂之時。” 鰲拜皺眉頭:“你這話什么意思?” 明珠從容:“微臣已經(jīng)講清楚了,鰲少保,要微臣再講一遍嗎?” 玄燁一副滿不在乎的散漫,不大耐煩地說:“朕今日封印,諸事不宜拖延,準(zhǔn)了就是,也叫云貴一帶過個好年?!?/br> 鰲拜大怒,振臂上前,可沒等他開口,玄燁就起身離了龍椅,撂下話說:“散朝吧,諸位愛卿,也好好過個年?!?/br> 眾臣見這光景,皇帝仿佛就是好逸惡勞嫌麻煩,也不僅僅是要針對鰲拜,可偏偏這樣最糟糕,皇帝不像個皇帝,整天尋思著玩耍取樂,如何了得。 “這敗家的小畜生!”鰲拜回到府中,勃然大怒,拍著桌子怒道,“老子金戈鐵馬闖天下的時候,連他爹還在吃奶呢,不聽我的話,不聽我的話就等著吃苦頭吧?!?/br> 只見班布爾善上前,陰沉地說:“鰲大人,我有些話,想單獨與您說。” 鰲拜瞥了眼旁人,冷聲道:“都走吧,皇帝說了,回去過個好年?!?/br> 眾人散去,班布爾善便輕聲道:“大人,先帝膝下,還有其他兒子,太祖太宗的子孫,也都還體面著呢。” 鰲拜瞇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第778章 金釵玉環(huán),富貴雍容 臘月二十九的夜里,御膳房走水,防范火班趕到,發(fā)現(xiàn)只是幾個小太監(jiān)偷偷取暖烤地瓜,不慎引起了煙霧,是虛驚一場。 可靈昭還是趕來了,查看御膳房是否有損,擔(dān)心第二天除夕大宴受影響,將幾個小太監(jiān)訓(xùn)斥一頓。 但正逢佳節(jié),沒有打打殺殺,只罰他們之后幾天不得輪休,直到正月結(jié)束。 靈昭回宮的路上,嫌暖轎里太悶熱,她剛動了肝火,十分浮躁,便棄轎下來自己走。 本是想吹一吹冷風(fēng)平靜些,卻見宮道上,迎面過來一乘轎子。 那是皇帝召幸后宮的轎子,靈昭已不是第一回瞧見,董氏和馬佳氏都是身份低微的宮嬪,沒資格在自己的屋子里侍奉皇帝,她們會被太監(jiān)用轎子,直接送去乾清宮的暖閣里。 “奴才叩見昭妃娘娘。”領(lǐng)路的太監(jiān)向靈昭行禮,“皇上今晚召幸榮常在,奴才奉命接榮常在去乾清宮?!?/br> 靈昭讓開了路:“去吧,別耽誤了時辰?!?/br> 可轎子里的人,卻命落轎,榮常在畢恭畢敬地到了靈昭跟前:“娘娘在此,臣妾怎敢先行,請娘娘先行?!?/br> 靈昭什么話都沒說,帶著自己的人離開,榮常在只等最后一個宮女走遠(yuǎn),才直起腰松了口氣。 “榮常在,您上轎吧,別凍著。”太監(jiān)們十分殷勤,吉芯攙扶主子進(jìn)了轎子,抬起頭,又往昭妃離去的方向看了眼,自言自語,“這么晚了,昭妃娘娘在外頭做什么?” 榮常在有孕之后,除了在慈寧宮寧壽宮,幾乎沒怎么見過皇帝,偶爾在路上遇見,皇帝也會遠(yuǎn)遠(yuǎn)離去,并不會多看她一眼,自己是否得寵,是否被喜歡,馬佳氏心里很明白。 “你胖了些?!毙顏頃r,笑道,“比原先豐潤了?!?/br> “臣妾正努力清減,皇上不要嫌棄?!睒s常在笑著上前,為玄燁寬衣解帶,努力找回一年前的感覺。 她雖然不是得寵的那個,也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可皇帝不討厭她,暖閣里的一夜,總是輕松歡愉,若不然,她也不能生下承瑞。 “承瑞的百日未能大慶,你別介懷,皇祖母說孩子悄悄養(yǎng)就好,長大了無窮的榮華富貴,現(xiàn)在但求康健平安?!毙钫f,“朕給你的賞賜,喜歡嗎?” 榮常在笑盈盈:“臣妾可喜歡了,多謝皇上惦記著?!?/br> 不多時,太監(jiān)們端來熱水,侍奉皇帝洗漱,大李子跟在一旁,說道:“皇上,御膳房里有人私下烤火取暖,煙霧繚繞,被誤以為是走水,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平息了。昭妃娘娘罰他們之后不得輪班休息,直到正月結(jié)束?!?/br> “知道了?!毙畈灰詾槿弧?/br> “怪不得臣妾在路上遇見昭妃娘娘?!睒s常在將熱乎乎的帕子遞給皇帝,說道,“娘娘一定是親自去了御膳房,這樣冷的天,娘娘實在辛苦?!?/br> 玄燁一怔,看向大李子,大李子忙道:“榮常在說的是,昭妃娘娘親自去了一趟?!?/br> 榮常在從皇帝手里接回帕子,心里揣摩著他的心情,悄悄回眸看了眼,果然見皇帝若有所思。 但這之后,彼此一整夜,都不再提昭妃。 隔天便是除夕,宮里頭人多熱鬧,董答應(yīng)和榮常在便在自己的小院里躲著,不敢隨意走動怕遇見外臣,待得乾清宮擺宴,才要出門。 自然也有人往二位的院子里送節(jié)禮,姐妹倆坐在暖炕上分拆禮物,說著宮里的事,提到昨夜昭妃頂著夜色去查看火情,董答應(yīng)驚訝地問:“你當(dāng)著皇上的面提了?” 榮常在頷首:“我故意提的,我知道,很可能會惹皇上不高興,但敬重上位的妃嬪,是我們的本分。” 董答應(yīng)輕聲道:“jiejie也知道,皇上不喜歡昭妃娘娘?” 榮答應(yīng)說:“咱們好歹是皇上的枕邊人,這點情緒還看不出來嗎,昭妃娘娘能有體面和尊貴,不過是因為她娘家尊貴,但也因為她的出身,皇上多有忌憚?!?/br> “那么jiejie何必提起,我們對娘娘的尊重,擺在平日里就是了?!倍饝?yīng)道,“難得皇上對我們諸多眷顧,咱們要珍惜啊?!?/br> 榮常在搖頭:“傻meimei,過了今晚,就是康熙七年,皇上又該選秀了,越往后,咱們只會越來越老,分到的恩寵越來越少??晌覀冞€要在宮里活下去,就算不為我自己,我也要為承瑞想一想。帝王恩寵于我們,不過是一夜云雨,我們沒資格吃醋,沒資格挑理,甚至沒有資格爭,要活下去,靠的是人緣、是能耐,是上位的娘娘們,能放我們一碼?!?/br> 董答應(yīng)怯怯地問:“jiejie,怎么了?” 榮常在說:“昨晚看著皇上若有所思的模樣,才突然明白,咱們在他枕邊,并不僅僅是個女人這么簡單。” 只聽門外頭吉芯喊道:“主子,科爾沁送禮物來了?!?/br> 二人忙出門來迎接,果然科爾沁也是有心,今年榮常在生了大皇子,她的禮物比起董答應(yīng),更厚重一些。 送禮的人則補了一句說:“榮常在,董答應(yīng),這不是慧格格的禮物,請不要記錯了?!?/br> 二人面面相覷,問:“那是太皇太后,還是太后的?” 這些禮物,是雅圖親自帶回來的,入冬后,玄燁再三寫信,請姑姑回京城小住一陣子。 這一次,雅圖終于答應(yīng),并和侄兒商量好,在除夕夜給母親一個驚喜。 玄燁和舒舒早就發(fā)現(xiàn),皇祖母雖然人前談笑風(fēng)生,總是抖擻精神應(yīng)對朝政的麻煩,可背過人去,還是會傷心難過,會思念遠(yuǎn)方的女兒。姑父去世后,皇祖母更是不安,日日夜夜都惦記著她可憐的孩子。 今日雅圖悄悄進(jìn)宮,連蘇麻喇都沒驚動,最先見到的,是來接自己的帝后。 玄燁拉著皇后的手進(jìn)門來,興沖沖地攙扶起行禮的雅圖,介紹道:“姑姑,這就是舒舒?!?/br> “參見皇后娘娘。”雅圖欲行禮,舒舒上前扶著道,“姑姑不要見外,哪有向侄媳婦行禮的道理,這里又不是金鑾殿?!?/br> 玄燁在旁笑著:“姑姑,舒舒還是個小孩子,您別當(dāng)一回事?!?/br> 多年不見,小玄燁長大成人,連阿哥都生了,雅圖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是否見過索尼家的孫女,但此刻一瞧,容顏美麗氣質(zhì)大方,更要緊的事,玄燁對她的喜歡,從眼角眉梢溢出來。 “娘娘,皇上待您可好?”雅圖笑道,“他小時候脾氣壞,倔強又固執(zhí),不好伺候?!?/br> 舒舒得意地看了眼玄燁,在他“威脅”的目光里,笑道:“皇上待我可好了,姑姑,您路上累不累?” 這一年一年,孩子們長大成人,皺紋也爬上了雅圖的眼尾,失去丈夫后,她曾一蹶不振、悲痛欲絕。此番要回京見母親,雅圖很緊張,生怕自己看起來比額娘還老,老去并不可怕,但她不愿母親為自己傷心難過。 “皇后娘娘。”雅圖道,“眼下京城里,時興什么樣的發(fā)飾衣裳,我想穿回旗服,打扮得精神些?!?/br> 舒舒道:“姑姑,我和皇上早有準(zhǔn)備,但您不提,我也不敢提。姑姑,坤寧宮里都預(yù)備好了,您坐我的轎子過去吧?!?/br> 入夜,乾清宮大宴,玉兒帶著兒媳婦,在皇帝皇后的簇?fù)硐氯胂?,接受群臣拜賀。 從盛京到紫禁城,每年每歲,無數(shù)大宴小宴,其實任何珍饈佳肴鼓樂歌舞都早已勾不起玉兒的興致,不過是陪著孩子們熱鬧熱鬧。 年歲漸長,一面怕寂寞,一面又嫌吵鬧,可身份地位讓她不得不年復(fù)一年的強顏歡笑。 一曲終了,御膳房呈膳,上百個宮女魚貫而入。 精美的菜色送到眼前,只見靈昭款款起身,向太皇太后與皇帝諸人道:“這一盤龍鳳呈祥,選鱔絲與雞絲同烹,集水陸之鮮,是御膳房新來的御廚所創(chuàng)。他來自江南,制菜精致口味新穎,臣妾特地選他為此次除夕宴主廚,想給太皇太后、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嘗個新鮮。” 玉兒笑道:“怪不得今年的菜色十分新鮮,昭妃有心了。” 玄燁在一旁道:“為了皇祖母能吃一口和脾胃的飯菜,昭妃事必躬親,日夜費心,皇祖母,您可有什么賞賜?!?/br> 靈昭忙躬身道:“能侍奉太皇太后是臣妾的福氣,臣妾不敢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