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對去年開展至今的肅貪，鰲拜的任意妄為、大行勒索，將原本正道之事弄得烏煙瘴氣，少年天子的怒意與日俱增。

    這一日，寧壽宮宣太醫(yī)，舒舒和靈昭先后來探望，病的不是太后，而是五阿哥常寧的生母陳太嬪。

    舒舒笑道：“昨日和昭妃在慈寧宮見到常寧，人高馬大十分健壯，他問皇祖母，二哥成家立業(yè)搬出去了，他幾時能離宮?；首婺妇蛦査?，是不是看中哪一家的姑娘，您猜怎么著，嚇得常寧拔腿就跑，把皇祖母樂得呀?！?/br>
    陳太嬪笑道；“那個傻小子，叫娘娘們笑話了?！?/br>
    靈昭說：“太皇太后當時就吩咐皇后娘娘和臣妾，是要為五阿哥預(yù)備起宅邸，今秋選秀，也請您一道去，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孩子，為五阿哥留下?！?/br>
    陳太嬪感激不已：“我何德何能，這事兒自然是請?zhí)侍蠛吞笞鲋??！?/br>
    舒舒道：“我和昭妃今日是嘴快了，太嬪娘娘您要保密，還有一件事，太皇太后也和我們商量，便是待常寧開衙建府后，您是否愿意跟著一并搬出去。”

    陳太嬪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問道：“真的？”

    舒舒點頭：“與早些時候?qū)幪珛逡粯?，皇祖母說了，您可以自行選擇去留?！?/br>
    陳太嬪毫不猶豫地說：“我愿意，我愿意隨常寧離宮?！?/br>
    靈昭和舒舒對望了一眼，她們知道，陳太嬪這病，能好一大半了。

    離開寧壽宮，靈昭道：“娘娘您看，陳太嬪這樣高興，不明白當初寧太嬪，為什么寧愿留在宮里?！?/br>
    舒舒道：“也是為了裕親王考慮吧。jiejie，太嬪的病不妨礙，你諸事忙碌，就別太cao心，昨日皇祖母就說，你瘦了好些?！?/br>
    靈昭苦笑：“這天氣反復(fù)無常，臣妾胃口不好，御膳房的菜太過精致，看得眼煩，往往就不想動筷子了。”

    “jiejie為何不讓冬云在小廚房做些和脾胃的飯菜？”舒舒與她緩緩?fù)校P(guān)心地說，“石榴姑姑的手藝也了得，讓冬云來學一學也無妨?！?/br>
    靈昭搖頭：“娘娘美意，臣妾心領(lǐng)了。眼下宮內(nèi)各處都在縮減開支，臣妾若挑三揀四另起爐灶，豈不是落人話柄?！?/br>
    舒舒停下腳步，溫和地說：“jiejie病倒了，自然有旁人來頂替你做那些事，這樣的話不好聽，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希望jiejie能保重身體，只有身體是咱們自己的。”

    靈昭含笑：“娘娘的心意，我怎么會誤會?！?/br>
    二人說著話時，前頭圣駕款款而來，玄燁聽聞太嬪臥病，亦是抽空過來看一眼，他坐在肩輿上，老遠就看見后妃二人站在路上說話，她們嘴角都掛著笑容，看得出來氣氛極好。

    這些日子，玄燁好幾次在路上遇見步履匆忙的昭妃，大李子告訴他，昭妃娘娘什么事都管，從天亮到天黑，一刻不停歇。

    玄燁好奇宮里哪有這么多事可以忙，大李子說，皇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恭請皇上圣安?！贝丝?，圣駕到了跟前，舒舒與靈昭在路邊行禮，玄燁的肩輿落了，下來問二人，“你們探望過太嬪了？”

    舒舒笑道：“早知皇上要來，我和昭妃就遲些，這樣一并見了，免得太嬪娘娘疲于應(yīng)付，不能好好休息?！?/br>
    玄燁嗔笑：“朕知道了?！鞭D(zhuǎn)身吩咐大李子，“替朕去瞧瞧，別驚動太嬪。”

    舒舒問：“皇上之后去哪里？”

    “聽南懷仁講歷法?！毙顟?yīng)道，可是提起南懷仁，不禁想起了之前的事，靈昭曾高高興興去乾清宮拿她的賞賜，結(jié)果被玄燁罵得體無完膚。

    “你們一起來吧?！毙钫f，“都開開眼界?！?/br>
    舒舒和玄燁目光交匯，她道：“讓昭妃陪皇上去吧，臣妾今天不大自在，想回去歇著了。”

    靈昭站在邊上，一句話都沒說，只聽見皇帝的聲音：“那就回去歇著，聽了什么，讓昭妃回頭告訴你。”

    舒舒應(yīng)下，朝靈昭笑了笑，就帶著宮人離去。

    靈昭出門只帶了一個冬云，皇后這一走，路上頓時空了好些。

    玄燁說：“走吧，今日天氣愜意，朕也想走走?！?/br>
    靈昭不置可否，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也許她心里更不能接受的，是皇后竟然當著皇帝的面，給她讓出位置。

    “小姐，皇上都走了?！倍苿t激動不已，推著靈昭，“您快跟上去啊?！?/br>
    靈昭趕緊跟上來，玄燁見她臉漲得通紅，輕松地一笑：“你熱嗎，熱的話，坐朕的肩輿去?！?/br>
    “不熱，臣妾……不熱?！膘`昭搖頭。

    與皇帝同行，玄燁兩步，她要跨三步，兩人總不在一個步調(diào)上，但這路還是走下去了。

    “朕總是見你在宮里走來走去，前天還是大前天來著，你像一陣風似的就晃過去了?！毙钫f，“這宮里上千號人的事，靠你一個人怎么行，事必躬親到最后，會把你累死。”

    靈昭見自己的努力，入了皇帝的眼，已是心滿意足。

    玄燁說：“榮常在也是個穩(wěn)妥的人，有什么簡單的小事，叫她試試也無妨。你不要多心，朕并非要分你的權(quán)，是怕你累著。”

    靈昭垂眸不語，看著玄燁的龍靴，跟著他的腳步，耳邊靜靜聽著皇帝的話語，心里并沒生出什么抵觸。

    “你不高興了？”玄燁問。

    “沒有，皇上……”靈昭慌地抬起頭，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你若不高興，就坦白地說?！毙畹?，“朕不管內(nèi)宮之事，不知你的辛苦，別委屈了你?！?/br>
    靈昭抿了抿唇，赧然低下腦袋：“皇上很久沒和臣妾說這么多話，臣妾……只想好好聽著?！?/br>
    玄燁卻道：“你和皇后進宮時，朕就帶你們認了書房的路，雖然現(xiàn)在并不時時刻刻在書房，可朕當時的意思，就是你們有任何事，都能來找朕說，哪怕只是想和朕說說話?！?/br>
    靈昭雙手交疊，努力掩飾自己的委屈：“皇上說過，臣妾若繃不直膝蓋，就不要再去乾清宮?！?/br>
    玄燁問：“那你現(xiàn)在能繃直了嗎？”

    靈昭用力點頭，眼中含淚：“皇上，往后臣妾可以去乾清宮嗎？”

    玄燁說：“從后門來，隨時都可以來。”他又笑，“但是你這么忙，有時間來嗎？”

    靈昭癡癡地看著皇帝的笑容，不自禁地嘴角上揚，走快幾步跟在皇帝身邊，說些寧壽宮里的事。

    那之后，玄燁帶著靈昭，一道聽南懷仁講解新法的計算，靈昭雖然什么也聽不懂，可跟在皇帝身邊，她就很高興。

    玄燁則太過專注，根本就沒察覺靈昭的目光始終在他的身上徘徊，散了之后，約了貴族子弟摔跤，匆匆就走了。

    靈昭目送皇帝離去，一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只聽冬云在耳邊輕聲說：“您還去坤寧宮嗎？”

    “我……”靈昭道，“我去了，說什么呢？”

    冬云嘀咕：“皇后娘娘真是會做人，當著皇上的面大方，這下，咱們算不算欠了皇后娘娘的人情？”

    靈昭搖頭：“不算，這是我應(yīng)得的?！彼硕ㄐ?，吩咐冬云，“去太醫(yī)院一趟，傳我的話，不可怠慢了陳太嬪的藥?！?/br>
    冬云應(yīng)下，之后與主子分開，跑了一趟太醫(yī)院，又再來了一回寧壽宮。

    面見陳太嬪時，剛好其他幾位也在，待冬云再退出來，太嬪身邊的宮女，追上來塞了些碎銀子給她。

    “太嬪娘娘客氣了?！倍菩Φ溃笆俏壹抑髯討?yīng)該做的。”

    二人分別時，冬云不經(jīng)意回頭，卻見到一張生面孔，往寧壽宮后院去。

    兩年多來，她隨著昭妃日日往來這里，寧壽宮里里外外的太監(jiān)宮女每個都臉熟，這張生面孔，卻是從沒見過的。

    第785章 皇上翻了翊坤宮的牌子

    冬云多留了一個心思，循著那人的足跡往后院去，可惜遲了幾步，沒瞧見他往哪里去。

    但恍然想起，方才陳太嬪身邊，人人都在，獨獨不見寧太嬪。

    她趕回翊坤宮，向靈昭稟告了這件事，靈昭協(xié)理六宮，就連太妃太嬪們的生活也本在她的約束之中。

    但她們畢竟是先帝故人，靈昭和皇后都不會真正去行使什么權(quán)力，向來是尊敬有加。

    “有什么奇怪的嗎？”靈昭道，“或許是裕親王府的下人?！?/br>
    “可是那個人鬼鬼祟祟?！倍普f，“奴婢也說不上來，為什么覺得不自在?！?/br>
    靈昭若有所思，吩咐冬云：“你安排人去寧壽宮盯著，千萬小心，別叫太后誤會，倘若真是有外人在太妃太嬪之中搗鬼，也是不能縱容的?？晌耶吘故峭磔?，這件事要謹慎處置。”

    冬云應(yīng)諾，出門來安排人手，站在屋檐下與底下的人說話，卻見李總管帶著小太監(jiān)來了。

    “李公公？”冬云迎上來，“皇上有什么吩咐嗎？”

    李總管從邊上小太監(jiān)捧著的托盤里拿起一枚香囊，遞給了冬云：“請娘娘稍作準備，傍晚時分，會有嬤嬤來引導(dǎo)娘娘?！?/br>
    冬云顫巍巍地捧著香囊，她怎么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李公公來了？”靈昭聽得動靜，從門里出來，和氣地問，“皇上有什么吩咐？”

    冬云跑回來，雙手托著香囊，一臉激動地伸到小姐面前。

    靈昭愕然，大李子在階下打千，恭恭敬敬地說：“請娘娘今晚不要離開翊坤宮，奴才先行告退?！?/br>
    “冬云，去送送李公公?！膘`昭伸手抓過了那枚香囊，實則已慌地腿都挪不開。

    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

    坤寧宮里，舒舒喝了一碗舒筋活絡(luò)的紅糖姜茶，軟綿綿地靠在美人榻上，因小腹隱痛而蜷縮起來，慵懶地閉上了眼睛。

    耳聽得石榴的聲音說：“娘娘，皇上他。”

    舒舒睜開眼：“什么事？”

    石榴一臉的為難，但不得不說：“皇上翻了昭妃娘娘的牌子?！?/br>
    舒舒說：“好。”

    眼看著皇后又閉上眼睛，石榴盯著看了半天，一些話想說不敢說，默默地退下了。

    還記得正月初二的夜里，大李子看見她心事重重地從坤寧宮出來，雖然大李子沒說破，可石榴自己，當真是有心事。

    老夫人不許她將來偏心傾弦小姐，不許她幫著二爺，石榴自己也不樂意，她只想好好地伺候皇后。

    可現(xiàn)實絕不會這么簡單，二爺一定不甘于自己的女兒屈居人下，或早或晚，這內(nèi)宮必定風起云涌。

    石榴相信，皇后絕不會主動出手排除異己，但若有人冒犯中宮之威，她也必定不會手軟。

    到時候，傾弦小姐和皇后之間，必有一損，石榴該怎么辦，傾弦小姐，可是佟家嫡親的女兒。

    “石榴姑姑。”邊上來的小宮女，打斷了石榴的出神。

    “什么事？”石榴定下心來。

    “姑姑，和奴婢一道進宮的小姐妹，被分派在了寧壽宮伺候?qū)幪珛?。她剛剛來找奴婢，說是寧太嬪想請皇后娘娘過幾天到寧壽宮一見?！毙m女輕聲說著，“但是太嬪娘娘說，要過幾天，不要太刻意?！?/br>
    石榴四下看了眼，叮囑道：“謹慎些，再不許與旁人說?！?/br>
    那小宮女倒是很機靈：“奴婢明白?！?/br>
    翊坤宮里，香湯沐浴后的靈昭，呆呆地坐在鏡臺前，兩位積年的嬤嬤進門來，其他宮女都退了下去，寢殿的門，幽幽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