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節(jié)
“鰲拜……”玉兒獨處后,長嘆一聲,“你想說什么?” 是日夜里,皇帝翻了翊坤宮的牌子,久違地親臨西六宮,然而帝妃一相見,靈昭便為了遏必隆,向皇帝叩首請罪。 “罷了,你終究是他的女兒,這一跪,朕不怪你。”玄燁道,“但你也早已是朕的皇妃,要明白身份的輕重,這件事和你沒關(guān)系?!?/br> 靈昭含淚道:“皇上沒有牽連臣妾,臣妾已感激不盡,臣妾請罪,并非想要皇上為難,是真心的愧疚和懺悔,這么多年,臣妾沒能好好規(guī)勸阿瑪,不能讓他早日醒悟。” 玄燁道:“可朕不想再提這些事,你起來。朕來這里,是放松休息,不是來和你議論朝政,靈昭,你就不能像個普通的女子那樣?!?/br> “普通的……女子?”靈昭茫然地看著皇帝,她不明白玄燁的意思。 “你身上的包袱太重了,何必如此?!毙畹溃半拗幌氲阶约旱呐松磉?,踏踏實實睡一覺?!?/br> 靈昭起身,不知自己該做什么,僵硬地轉(zhuǎn)了一個圈,走到桌邊,手忙腳亂地要為皇帝倒茶。 玄燁無奈,起身來到她身后,從后腰抱住了靈昭。 靈昭渾身緊繃,而玄燁則道:“別害怕,一切有朕在?!?/br> “皇上……”靈昭哽咽,“對不起。” “不要再讓慧嬪當(dāng)面嗤笑你。”玄燁道,“你狠狠責(zé)罰她教訓(xùn)她,朕絕不會怪你,朕不能時刻保護(hù)你,可也絕不容許旁人欺負(fù)你。靈昭,你要記得,在欽安殿是朕選了你?!?/br> 靈昭委屈極了,轉(zhuǎn)過身伏在皇帝胸前,哭得很傷心。 玄燁的心情很復(fù)雜,但他早就學(xué)會了,該如何應(yīng)對這一切,他不會壓抑靈昭的感情,可他也有選擇不接受的權(quán)力。 “冬云?!毙罾事晢救?,“打熱水來。” 這一夜,靈昭得到了溫柔的呵護(hù),雖然舒舒那句“閉上眼睛都一樣”頗有些放肆,也挨了罵,可玄燁深知,事實就是如此。 滅了燈,閉上眼,不過是抱在懷里的一副身體,他年輕,血氣方剛,怎么都行。 玄燁早已不覺得自己悲哀,更可憐的,明明是這些無辜的女人們。 炎炎夏夜,皇帝的身體像火爐般guntang,靈昭半夜里熱醒,起身取過帕子,想要擦拭皇帝脖子里的汗水。 可她的手才碰到玄燁的鎖骨,皇帝就猛然驚醒,抓著靈昭的手,眼眸犀利地瞪著她。 嚇得靈昭語無倫次:“臣妾、臣妾是想為您擦汗?!?/br> 玄燁的確燥熱,且困倦,確認(rèn)自己沒有危險,松了手說:“為朕打打扇子吧,缸里的冰,是不是都化了?” “皇上睡吧,一會兒天就亮了?!膘`昭定下心來,拿著團(tuán)扇輕搖,“多睡一會兒也好?!?/br> 玄燁嗯了一聲,閉上眼,身上微風(fēng)徐徐,不急不緩地將燥熱驅(qū)散,愜意的涼爽,讓他很快又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一縷月光,輕盈地從窗欞灑落,借著月色,靈昭能看清玄燁臉上的輪廓,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又躺在了自己的身邊。 那日皇后有身孕的消息傳來,冬云她們都失落極了,一個個上趕著為她難過。 可是靈昭那時候就明白,她能繼續(xù)留在宮里,繼續(xù)保有體面已是不易,還奢求什么恩寵,奢求什么皇嗣。 靈昭小心翼翼地躺下,繼續(xù)為皇帝扇風(fēng),一手則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不論如何,玄燁來了,她還有希望。 那之后,皇帝一連數(shù)日都在翊坤宮過夜,雖非夜夜云雨,靈昭也受寵若驚。 她很努力讓自己做一個“普通的女子”,玄燁能感受到她的心意,自是溫和相待。 隆重的恩寵,為翊坤宮掙回顏面,也是給了朝臣們一個訊號,對待遏必隆,不必口誅筆伐,皇帝自有安排。 六月末,即便鰲拜拒不認(rèn)罪,朝廷也給了他審判,三十條大罪,條條當(dāng)誅,但鰲拜隨太宗、先帝,開國定江山,同樣功不可沒。 朝廷念其功勛,免其死罪,判終身禁錮。 遏必隆被奪太師,削一等公,于家中閉門思過,如此也算有了定論,朝臣們揣摩皇帝的用意,不至于對遏必隆窮追猛打。 而鰲拜一案,弄得朝臣人心惶惶,這件事能早一天翻過去,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夏末一場暴雨,驅(qū)散了幾分暑氣,鰲拜帶給康熙一朝的陰影,亦隨風(fēng)雨而去。 但玄燁深知,國家尚未安定,江山亦未昌盛,那彩云之南,還有一頭猛虎,正虎視眈眈。 這日夜里,關(guān)押鰲拜的大牢,換了一撥侍衛(wèi)看守,鰲拜警惕地察覺到異常,滿心以為,是他的人要來劫獄。 可是出現(xiàn)在眼前的,竟然是太皇太后。 玉兒所見到的人,腳上鎖著千斤重的鐵鎖,手腕上也綁著鐵鏈,他稍稍一動,便是鐵鏈的聲響。 “他們這么綁著你?”玉兒說,“當(dāng)你還是三十年前的鰲拜嗎?” 鰲拜呵呵一笑:“太皇太后恕老臣無禮,實在不能向您磕頭了?!?/br> 玉兒說:“偏偏,這是我最后能給你的體面,也是你自己掙下的,我始終不愿看見大清的忠臣,在滿天謾罵中身首異處?!?/br> 鰲拜聲音沙?。骸疤侍蟮亩鞯?,老臣……無話可說?!?/br> 玉兒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不滿,要這樣逼迫玄燁?就算他額娘因為反清復(fù)明的逆賊而死,我也一直勸他,不能把罪過強(qiáng)加在你的身上。可你不知收斂,變本加厲,逼得我那孫兒,不殺你不成活?!?/br> 可鰲拜嘶啞地問:“太皇太后,我瓜爾佳氏的女子,為何進(jìn)不得宮?是不是從多爾袞死的那天起,您就不再信任我?” “沒錯,我不信任你。”玉兒毫不猶豫地回答,“錯就錯在,你念書少,你往上千年數(shù)一數(shù),君與臣,究竟是怎樣的關(guān)系?!?/br> 獄中靜下了,彼此都不再開口,玉兒緩緩將這里掃視一番,這大牢比想象的干凈寬敞,據(jù)說一日三餐都有rou吃,因為鰲拜塊頭大,怕喂不飽他。 玄燁沒有羞辱鰲拜,也沒有折磨他,只是他余下的生命,都必須被鎖在這鐵牢里。 “成王敗寇……”鰲拜開口道,“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分散出去的勢力收不回來,發(fā)現(xiàn)整個京城都已經(jīng)在皇帝的控制下,我就想放棄了。那一天,老臣當(dāng)真是進(jìn)宮謝恩,可惜……” “一切都晚了?!庇駜旱?,“你殘害忠良,肆意虐殺對你不敬之人,圈地擾民,貪污受賄,朝臣們?yōu)槟懔_列的三十條罪狀里,可沒有什么遺棄御賜之物這類莫須有的荒唐罪名。你以為,你想和皇帝講和,從此退出朝堂,玄燁就會答應(yīng)你嗎?” 鰲拜看著玉兒,干澀地咽了咽唾沫。 玉兒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只能教會我的孫子,但凡把人踩在腳底下,就永遠(yuǎn)別讓他們站起來?!?/br> 鰲拜說:“您的狠心,臣早已領(lǐng)教,多爾袞從馬上跌落時,臣就曾恍惚,會不會有一天,老臣也是這個下場。” 冷不丁提起多爾袞,就算玉兒心中有所準(zhǔn)備,她的心還是抽搐起來。 鰲拜說:“太皇太后,倘若臣說,當(dāng)年多爾袞是故意遭臣伏擊,您信不信?” 玉兒腦袋,嗡嗡作響。 鰲拜說:“老臣請您來相見,就是想告訴您,多爾袞不是死在老臣的手里,他是自己將人頭,獻(xiàn)給了您?!?/br> 玉兒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今晚來見鰲拜,本是想證明她猜錯了,可惜…… “太皇太后!”鐵鏈硁硁作響,鰲拜的吼聲回蕩在牢房里。 看著玉兒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求生的欲望到底還未消滅,鰲拜哀求著:“太皇太后,您忘了嗎,在赫圖阿拉,老臣救了您……太皇太后,你忘了嗎?太皇太后,放老臣出去,求您了,鰲拜求您了!” 玉兒一步步遠(yuǎn)離這里,眼淚亦從面頰滑落。 忘了的人,分明是鰲拜,他之所以會在赫圖阿拉救了自己,是因為皇太極早就派他,在暗中保護(hù)自己,就算鰲拜不救她,多爾袞也很快就會出現(xiàn)。 多爾袞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傍晚停歇的暴雨,再次席卷而來,坤寧宮中,玄燁從內(nèi)殿走出來,緊張地看著漫天大雨。 “皇上?”舒舒從身后跟來,柔聲道,“皇祖母一定會平安歸來。” 玄燁說:“朕等不及了,朕要去接皇祖母?!?/br> 第816章 納蘭常在 舒舒攔不住,眼看著玄燁闖入雨中,大李子他們趕緊舉著傘跟上,舒舒輕喚:“皇上,別淋雨,仔細(xì)路滑?!?/br> 玄燁一路急行,想要去接祖母回宮,但半路上就有人來傳話,太皇太后已經(jīng)回去了。 他立刻改道往慈寧宮來,在宮門前遇見蘇麻喇,嬤嬤卻對他說:“皇上,您回吧,太皇太后一切安好,她想一個人靜靜?!?/br> “嬤嬤,鰲拜有沒有口出誑言,有沒有嚇著皇祖母?”玄燁關(guān)切地問,“皇祖母可還好?” “太皇太后一切安好?!碧K麻喇笑道,“皇上,太皇太后若是想您了,奴婢立刻派人去請,眼下您先回去可好?!?/br> “好,朕回去?!毙畹?,“皇祖母若是要見朕,不論多晚,立刻派人來。” 蘇麻喇應(yīng)諾,命眾人好生為皇帝打傘,目送玄燁消失在雨幕里,才退回到寢殿,隔著屏風(fēng)道:“主子,皇上已經(jīng)回去了?!?/br> 然而屏風(fēng)內(nèi)靜悄悄,什么動靜也沒有,蘇麻喇不敢看,退出到門外,打發(fā)了值夜的小宮女,獨自守著。 屋子里,玉兒用棉被死死堵著嘴,她多希望天上的雷聲能再響一些,她不能,不能讓任何人聽見她的哭聲。 玄燁冒雨回到坤寧宮,風(fēng)大雨大,縱然大李子他們?nèi)κ刈o(hù),玄燁的袍子還是濕了一大片,舒舒道:“皇上,沐浴更衣吧,都準(zhǔn)備好了?!?/br> 她早已吩咐石榴預(yù)備熱水,就怕皇帝淋雨,不消片刻,玄燁已舒舒坦坦泡在熱水里。 “還以為夏天熱,再泡在浴桶中該熟了?!毙類芤獾亻]著眼睛,“舒坦,渾身的筋骨都松了?!?/br> “皇上就是懶,總說沒時間沒時間,您知道要晨練強(qiáng)壯身體,可也不能耽誤養(yǎng)生呀?!笔媸嫒喟粗钣踩缡瘔K的肩膀,“太醫(yī)都說,泡澡能活血化瘀,皇上這樣在桌前一坐就幾個時辰的,最合適不過。” “知道了,啰啰嗦嗦,你就快成太醫(yī)了?!毙畋犻_眼,“你啊,才好些不悠著點,來伺候朕?” 舒舒笑道:“蘇麻喇嬤嬤說,好的時候就自在些,別自己嚇唬自己,不舒服了,再老老實實躺著唄。太醫(yī)也說,孕婦心情好,比什么都重要。再者,您看榮常在和張答應(yīng),皇上和我都沒怎么關(guān)心過,懷著懷著就生了,又有多嬌貴呢?” “那也是嬤嬤宮女一群人伺候著的,還能真不當(dāng)一回事?”玄燁嗔道,“你別嘴硬,別叫朕懸著心。” “是,臣妾遵旨?!笔媸鎽袘写饝?yīng)。 “不服?” “可是皇上……”舒舒卻岔開話題,問道,“皇祖母為什么會去見鰲拜呢,他們有什么可說的?!?/br> 玄燁轉(zhuǎn)身來,濕漉漉的手帶著水,在舒舒額頭上一敲:“不許問?!?/br> 夜?jié)u深,暴雨卻不停歇,紫禁城這座皇宮,自朱棣建立起,便花費大量心血,應(yīng)對一切天災(zāi)。 但終究是歷經(jīng)百年的皇城,正經(jīng)主子住的殿閣,那是年年修繕,但偏僻一些的地方,難免有年久失修之處,納蘭常在住的屋子,今晚就漏雨了。 她的宮女找人來修,那些人推三阻四,說大風(fēng)大雨,要緊著前頭主子們傳召,勻不出人手來這里。更何況屋頂漏雨,大晚上的,怎么爬上去修,便丟了兩只木桶,讓他們接著雨水先將就一夜。 宮女急得說:“我家主子可是納蘭常在啊,你們前陣兒不還巴結(jié)來著?” 內(nèi)務(wù)府的人嘖嘖道:“誰巴結(jié)了?照姑娘的意思,納蘭常在是寵妃?那敢情好,皇上在坤寧宮呢,你們找去呀。” 宮女們拎著兩只木桶回來,哭哭唧唧說:“他們也太欺負(fù)人,這漏雨的地方就在榻上,主子今晚怎么睡?!?/br> 這邊鬧騰,榮常在便起來看一眼,聽說這光景,好心道:“meimei若不嫌棄,和我將就一晚上吧,明兒準(zhǔn)有人來修,不來修,也得給你挪地方住。他們不過是夜里懶,到了白天,就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