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點(diǎn)頭，又向內(nèi)殿看了眼，終是冷靜下來，攙扶祖母離去。

    此刻，翊坤宮里，靈昭擁著被子靠在床頭，已經(jīng)這么干等了大半夜，坤寧宮還是沒動(dòng)靜，其實(shí)以她的身份，今晚是可以過去的，但她去做什么呢，她不想去。

    終于，門外傳來腳步聲，靈昭的心頓時(shí)提起來。

    “小姐，皇后娘娘生了小阿哥，說是母子平安?！倍频穆曇繇懫穑忧拥卣f，“現(xiàn)在皇上和太皇太后、太后，一起去奉先殿了?！?/br>
    “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去送賀禮?！膘`昭說，“退下吧?！?/br>
    “小姐……”

    “我叫你退下！”靈昭怒吼，她到底繃不住了。

    坤寧宮里，當(dāng)皇后從昏睡中醒來，天已大亮，立刻有人來伺候湯藥茶水，并為她擦身。

    舒舒早已習(xí)慣所有的事被人伺候，只是這樣的時(shí)候，身邊一個(gè)親人也沒有，心里難免空落落。

    好在，孩子的啼哭，讓她振作精神，指著搖籃說：“讓我看看?！?/br>
    乳母抱著嬰兒，小心翼翼放進(jìn)皇后懷里，舒舒看著看著，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

    “娘娘，月子里不能哭，哭壞了眼睛?！比槟篙p聲道，“小阿哥健健康康，生下來就會(huì)吃奶，把大家都樂壞了，奴婢們一定會(huì)好好照顧小阿哥?！?/br>
    舒舒含笑：“你們是太皇太后親自挑選的，我信得過，石榴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賞賜，一會(huì)兒她會(huì)拿給你們?！?/br>
    說著話，石榴剛好進(jìn)來，她像是去補(bǔ)眠，臉上微微浮腫，此刻高高興興地跪在腳踏上：“奴婢來遲了，沒能伺候娘娘醒來?！?/br>
    “你也累壞了吧?！笔媸娴?，“昨晚發(fā)生了什么，我現(xiàn)在一點(diǎn)兒也記不起來，等下給我說說?！?/br>
    “是?！笔裥χ?，低頭看向小阿哥，歡喜地說，“奴婢至今還記得，皇上出生那天的光景，真沒想到，奴婢還能看著皇上的小阿哥出生，倘若小姐她……”

    說著說著，石榴便哽咽了，起身背過去，揉了揉臉，吩咐幾位乳母道：“皇后娘娘賞賜給你們的東西，都在外頭擺著，你們?nèi)ツ冒伞Ｍ笠蒙疹櫺“⒏?，坤寧宮里規(guī)矩大，你們已經(jīng)學(xué)了一陣子了，只要不錯(cuò)了規(guī)矩，不會(huì)有人為難你們?！?/br>
    眾人領(lǐng)命，向皇后謝了恩，便紛紛退下。

    舒舒抱著自己的孩子，他睡得正踏實(shí)，石榴守在一旁，緩緩訴說昨夜的一切，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到了，皇上就在門口守著，蘇麻喇嬤嬤說，她去報(bào)喜，皇上抓著她就問皇后怎么樣。

    舒舒聽著，心里是暖的，但也笑道：“不是你們編來哄我的吧?！?/br>
    石榴搖頭，含淚道：“這都是咱們宮里第三個(gè)孩子了，還是頭一回見皇上這樣緊張，當(dāng)時(shí)皇上在外殿里走來走去，最后被太皇太后責(zé)備了，才坐下的。”

    舒舒噗嗤一笑：“他就是這個(gè)樣子?！?/br>
    石榴道：“娘娘，皇上等小阿哥洗三禮時(shí)，才能來見您?！?/br>
    舒舒頷首：“我知道，這幾天剛好，讓我和孩子在一起?！?/br>
    那時(shí)候，石榴還不明白皇后話里的意思，直到洗三禮上，太皇太后親臨，禮成時(shí)，對(duì)玄燁說：“皇后年輕，尚不經(jīng)事，更何況產(chǎn)后體弱，不宜將小阿哥養(yǎng)在坤寧宮里，阿哥所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二阿哥從今天起，送去那里養(yǎng)?！?/br>
    玄燁想要爭辯，但舒舒先開口：“謹(jǐn)遵太皇太后懿旨?！?/br>
    玄燁愣了，那之后，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抱走，眾人擁簇祖母和嫡母離去，屋子里再無旁人，他才問舒舒：“難道你不想把孩子養(yǎng)在身邊？舒舒，朕可以為你爭取，你是皇后，你不是低微的宮嬪，皇祖母她……”

    舒舒卻道：“皇上，至少眼下，小阿哥養(yǎng)在哪里都一樣，臣妾身體還很弱，他一哭，臣妾就睡不著?！?/br>
    玄燁凝視著舒舒，濃眉緊蹙，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這件事，是不是一早就和皇祖母商量好了?！?/br>
    舒舒的眼淚，撲簌簌落下：“我舍不得……”

    “舍不得就去要回來，你哭什么？”玄燁怒道，“到底為了什么？”

    舒舒淚眼朦朧地看著她的丈夫：“玄燁，不要怪我?！?/br>
    事到如今，舒舒才對(duì)玄燁和盤托出，她希望將孩子養(yǎng)在阿哥所的心愿。更坦率地承認(rèn)，是希望能繼續(xù)和玄燁像過去那樣自在，不要被奶娃娃影響彼此的親近。

    可是她需要一個(gè)合理的借口，讓自己避免被人指責(zé)是為了固寵連孩子都舍得，所以才求太皇太后出面，而皇祖母也答應(yīng)了她。

    “這件事本身，不值得朕生氣，可是，為什么現(xiàn)在才說？”玄燁等著舒舒，“是朕不值得你信任，還是你認(rèn)為朕什么都不會(huì)察覺，能瞞過去？”

    “是因?yàn)?，皇祖母給了我三日時(shí)間考慮?！笔媸娴溃叭羰巧岵坏?，我就把孩子留下，那就沒必要多一事?！?/br>
    玄燁怔然，抬手指向外面，問舒舒：“可是你剛才說，你舍不得，但孩子呢，他被送走了?！?/br>
    舒舒平靜下來，應(yīng)道：“我不知該如何向你描述這份情緒，舍不得，可必須送走?！?/br>
    玄燁冷然：“你就不怕，我們這一吵架，把情分吵冷了吵斷了，結(jié)果孩子被送走，連朕也送走了？”

    舒舒搖頭，毫不猶豫地說：“皇上不會(huì)?！?/br>
    玄燁含怒瞪著舒舒：“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

    舒舒道：“我錯(cuò)在沒有事先告訴皇上，但商量與否，和皇上商量不著?！?/br>
    “你還嘴硬！”玄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么生氣，可想說的話，都是從心而出，“朕一直就怕你，聰明過了頭，怕你被外頭的人忌憚，怕你成為他們的目標(biāo)，躲過了鰲拜這支明槍，朕不知道哪里有暗箭會(huì)射向你?！?/br>
    “可我從來不張揚(yáng)，就算是國宴上，太皇太后夸贊的，也永遠(yuǎn)是昭妃。”舒舒道，“我一直收斂自己的光芒?！?/br>
    玄燁搖頭：“你看不見你自己，你以為你收斂了，事實(shí)上并沒有?！?/br>
    舒舒垂眸不語，慢慢地將玄燁的話，再在腦中過了一遍。

    玄燁嘆氣：“怎么回事，我們說著孩子，怎么說到這上頭來了。好了，你等著，朕去把孩子抱回來，朕知道你舍不得。”

    他說著，就往門外走，舒舒突然出聲：“玄燁?！?/br>
    “朕去抱孩子?！毙畹?。

    “不要走?！笔媸孢煅?，“我醒來的時(shí)候，多想見到你，可是不能見你。而往后一輩子，無數(shù)的女人會(huì)躺在你身邊，你來坤寧宮的日子，只會(huì)越來越少。是，你說過，你必定會(huì)讓我傷心，我們要走的路必定會(huì)辛苦?？墒?，哪怕就眼前這幾年，玄燁，我想在你的身邊，我也想你能留在我身邊?！?/br>
    玄燁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回來，俯身蹲下，輕輕捧著舒舒的臉頰。

    舒舒說：“不要丟下我?！?/br>
    玄燁無奈：“不許哭?！?/br>
    舒舒自己抹去眼淚，說道：“我想見孩子，去阿哥所就能見到，可是我想見你，就難了。我不愿以后的日子，你站在門外，聽見孩子的哭聲就猶豫不前。”

    玄燁說：“可你舍不得不是嗎？”

    舒舒抽噎：“難道我說，我舍得嗎？”

    玄燁無奈地?fù)u頭，徹底心軟，將闊別三天，日思夜想的人抱在懷里，哄著她親吻她。

    他愛也愛不過來，怎么舍得生氣：“你說你是不是活該，你早就對(duì)朕說明白，至于我們吵一架嗎？朕是皇帝，這天下，不可以有朕不知道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等你養(yǎng)好了身體，我們?cè)偎氵@筆賬?！?/br>
    【今天也是5更哈】

    第827章 阿瑪?shù)挠白?/br>
    帝后之間要如何算這筆賬，玄燁自然有他的法子，可這事兒一經(jīng)傳出去，人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堂堂中宮皇后，竟然不能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

    李常在興沖沖跑到納蘭氏跟前說：“我還想，納蘭jiejie如今獨(dú)門獨(dú)院地住著，指不定上面大發(fā)慈悲，讓您自己撫養(yǎng)孩子呢，這下好了，連皇后娘娘都沒資格，更別說您了?！?/br>
    納蘭氏從不與她爭辯，她也沒想過眼下的自己就能有那樣的機(jī)會(huì)，不過是淡淡一笑：“太皇太后不是說了嗎，皇后娘娘太年輕。”

    李氏故意挑刺問：“納蘭jiejie的意思是，你也只是因?yàn)槟贻p？”

    納蘭氏淺笑：“我怎么能拿來和皇后娘娘比？”

    “真是的……”李氏自己卻先發(fā)脾氣，“你這個(gè)人，怎么連吵架也吵不起來，真沒意思?！?/br>
    納蘭氏笑道：“自家meimei，吵什么呢，我知道你就是悶了，陪你說說話就好?！?/br>
    李氏撅著嘴，郁悶老半天，嘀咕著：“真沒意思，什么時(shí)候，至少能體面些，哪怕能隨意走動(dòng)，隨意去園子里逛逛。我聽伺候你的嬤嬤說，先帝爺那會(huì)兒，也沒有這么瑣碎的規(guī)矩，這些事兒，到底是誰定下的？太皇太后？還是皇后？”

    “我怎么知道，咱們來得晚?！奔{蘭氏扶著肚子，說話也不敢太用力，“會(huì)好的，往后一定有日子，至少能讓你出門逛逛?！?/br>
    李常在卻自言自語：“雖然太悶了，可我還是希望日子能慢些，誰知道兩年后，又會(huì)有什么人進(jìn)宮，那時(shí)候，就輪也輪不到我了?！?/br>
    納蘭氏忽然意識(shí)到，太皇太后這道懿旨，實(shí)在用心良苦，不知皇后能否感激太皇太后的用心，太皇太后不是要?jiǎng)儕Z她撫養(yǎng)孩子的權(quán)利，只怕是為了能讓皇后有更多的時(shí)間來與皇帝親近。

    這天差地別的待遇，這輩子自己是享受不到了，要什么樣的命，才能成為皇后，更成為一個(gè)被皇帝所喜愛的皇后，赫舍里舒舒的生辰八字，一定與眾不同。

    自然，這些話她不會(huì)和顛三倒四的李常在說，連對(duì)榮常在也沒提起。

    皇后坐月子的日子里，幾乎不見人，只有昭妃為了除夕宴，到坤寧宮坐過半個(gè)時(shí)辰。

    可是皇帝，幾乎每個(gè)晚上都在坤寧宮，哪怕不住下，也要坐到大半夜才回去。

    人人都以為，帝后在坤寧宮里歡聲笑語，然事實(shí)上，舒舒產(chǎn)后一直很虛弱，養(yǎng)了大半個(gè)月才有起色。

    玄燁每晚來，常常是舒舒早已睡著，他就在邊上坐著，順手把將折子批了，待舒舒被催醒服藥時(shí)，再說幾句話。

    再后來皇帝封印，更是成天都在坤寧宮待著，正因如此，連靈昭都不愿再去坤寧宮。

    除夕前，雅圖和阿圖的賀禮到了，玄燁特地來慈寧宮，太后嗔笑：“如今見皇上，是稀奇的事兒，皇上是來給舒舒取姑姑的賀禮嗎？”

    “皇額娘笑話了?！毙钫f，“舒舒她產(chǎn)后虛弱，朕怕她多思多愁，才多陪陪她。她也是能挑日子生，臘月里封印后，總是清閑些?！?/br>
    那之后，玄燁陪祖母下一盤棋，太后看不懂西洋棋，站了半天沒意思，便打算回去了。

    “得空，去寧壽宮走一趟。”玉兒吩咐玄燁道，“那些太嬪太貴人，都是你阿瑪?shù)墓嗜耍^年了，問候一聲也是應(yīng)該的?！?/br>
    “孫兒疏忽?！毙畹溃跋挛缇腿帀蹖m?！?/br>
    玉兒算計(jì)著棋盤里的局勢(shì)，口中悠悠道：“一整個(gè)月都陪著皇后，你不嫌悶不嫌煩？”

    玄燁這才說：“洗三禮那天，您命人將二阿哥送走，她哭得朕的心都碎了，恨不得天天守著她?！?/br>
    玉兒抬眸看孫兒：“是嗎？”

    玄燁垂眸道：“她說了實(shí)話，孫兒到那天才知道，皇祖母和她早有了商量，她哭不是因?yàn)樯岵坏脙鹤?，是因?yàn)閷O兒罵了她?！?/br>
    “罵了她？”

    “幾乎是吵起來，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兩口子過日子，哪有不拌嘴的，偏偏你是皇帝，誰敢和你拌嘴，舒舒能和你吵，不是壞事?！庇駜赫f，“皇祖母年輕的時(shí)候，也和你爺爺吵，不僅吵，我還離家出走?！?/br>
    當(dāng)年的事，玄燁略知一二，但都是從別人那里聽來，此刻從祖母口中說出來，只叫他不可思議。

    玉兒嗔道：“你驚訝什么，那才是過日子，你阿瑪額娘也吵，只不過……”

    玉兒放下棋子，鄭重地看著皇帝：“可是到最后，我們都把感情吵沒了，你和舒舒呢？”

    玄燁忙搖頭：“不會(huì)，皇祖母，我和舒舒不會(huì)?！?/br>
    玉兒說：“將來的事可不好說，玄燁，舒舒太聰明了，是不是？”

    玄燁明白祖母的意思，應(yīng)道：“皇祖母，舒舒是皇后，孫兒心里最明白，我想要什么樣的人站在我的身邊，而她不過是希望，我們的感情能更長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