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節(jié)
這一幕剛好叫惠貴人看在眼中,她心中一顫,想到此刻就站在身后的人,理智瞬間就被欲望和嫉妒吞噬。 只見幾個中年嬤嬤來攙扶長公主,要將她從這里帶走,長公主還在掙扎著,哭著喊著哀求太后幫她,讓她見一見自己的兒子。 惠貴人突然道:“長公主,吳三桂造反大逆不道,吳世琳是吳三桂的孫子,朝廷就不能留著他的香火在人間繼續(xù)作孽。您是堂堂太宗的女兒,身為愛新覺羅家的人,就不該幫著反賊,您不反省送走長子,怎么還能在這里哭訴?” 長公主瞪著惠貴人,她幾乎連惠貴人是誰都不知道,可這樣的話,她不能忍,厲聲問:“我的孩子身上,也流著愛新覺羅家的血,世琳才四歲,他才四歲?!?/br> “便是四歲,那也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的反賊,就不該活在世上?!被葙F人道,“長公主,您還是回家求神拜佛,可只怕連老天都不容你的兒子。” “你胡說,你胡說……”悲憤至極的人,瘋狂地掙扎,猛地撲向惠貴人這邊,惠貴人往后一倒,撞到了大腹便便的榮貴人。 眾人驚慌失色,跑的跑,摔的摔,亂成一團。 當恪純長公主終于被制服,眾人才喘了口氣,那一邊又有人驚叫,只見榮貴人捂著肚子慢慢腿軟坐到地上,刺目的鮮血,從她的裙袍下滲出。 吉芯大喊:“太醫(yī)呢,太醫(yī)呢……” 御花園里的吵鬧驚叫,順著后門傳入坤寧宮,桑格早就不讓皇后出門了,此刻觀望了半天回來,一說恪純長公主發(fā)狂,二說榮貴人動了胎氣見了血,又道:“太后受了驚嚇,腿都軟了,是叫人抬回去的?!?/br> 舒舒想了想,問道:“鐘粹宮的布答應呢?“ 桑格愣了愣:“是啊,布答應呢?” 布答應早就被自己的宮女帶了回去,后面的鬧劇她都沒瞧見,而她的婢女們知道主子的性子,固然想不到后面會發(fā)生如此慘烈的事,但當時的情形,已經夠柔弱的小答應嚇得幾晚上睡不著,所以當機立斷,先把人帶走了。 此刻便聽王嬤嬤在門外和小太監(jiān)們念叨:“榮貴人兇多吉少啊,這才六個月的肚子?!?/br> 布答應捧著肚皮,呆呆地坐在榻上,嵐琪和盼夏都勸她:“和您不相干,您別放在心上?!?/br> 而不多時,坤寧宮的桑格姑姑就來了,代表皇后來探望布答應,聽說是兩個小宮女擅自做主將人帶走的,連聲夸贊:“真是機靈的丫頭,等我回稟皇后娘娘,必定重重賞你們?!?/br> 桑格是細致謹慎的人,連帶著也夸贊王嬤嬤:“到底是嬤嬤調教的姑娘,布答應和皇嗣交給你,皇后娘娘很放心?!?/br> 王嬤嬤殷勤地送桑格到門外,有的沒的說了一通話,待桑格離去,她洋洋得意,回來對布答應說:“您可一定要爭氣,生個小皇子下來,將來母憑子貴做這鐘粹宮的主位?!?/br> 她走后,盼夏在一旁說:“主子,那老貨雖不地道,可您還是生個小阿哥吧,將來不論如何在京城,想見了總有機會。不然您看,這帝王家的公主,能有幾個命好的,就算是太皇太后嫡親的女兒,遠在天邊,想見一面都難。就別說您身份低微,將來無力左右,而那恪純長公主的生母,不就是個庶福晉嗎?” 嵐琪嗔她:“少說幾句?!?/br> 布答應想到剛才恪純長公主額頭上的鮮血和臉上的淚水,心里一陣哆嗦,捧著肚子說:“是啊,我也想生個兒子,至少將來總還能看見?!?/br> 此時聽得外頭小太監(jiān)跑來告訴王嬤嬤,嚷嚷著:“榮貴人不大好呢?!?/br> 玄燁得到消息趕回內宮時,太醫(yī)已經告罪,榮貴人不僅出血,羊水也破了,腹中胎兒要即刻引產,不然會窒息而亡,但堪堪六個月的孩子,生下來也很難有機會活著。 “榮貴人如何?”玄燁問,“她會不會有危險?” 太醫(yī)應道:“若不即刻引產,將危及榮貴人的性命,順利引產后,榮貴人當不會有事?!?/br> 玄燁冷冷地說:“保住榮貴人,六個月的孩子,就聽天由命?!?/br> 這般吩咐后,不及再細問發(fā)生了什么,立刻跑來坤寧宮,見舒舒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屋子里坐著,才松了口氣。 “我剛好出門前覺得不舒服,就遲了,等我要去的時候,那里已經鬧起來,桑格就沒讓我去?!笔媸娼忉尩?,“皇上放心,我沒事?!?/br> “可見這孩子已經知道護著你了,你沒白辛苦一場?!毙钚牢坎灰?,“他必定是知道有危險要發(fā)生,才攔著你出門?!?/br> 舒舒此刻也不好玩笑,畢竟榮貴人和孩子還命懸一線,并且她還擔心另一個人,問玄燁道:“皇上見到昭妃了嗎?” “她去了寧壽宮?!毙畹?,“朕也該去看看皇額娘了,你自己好好歇著,你就快生了,這些日子能不出門就別出門?!?/br> 舒舒道:“皇上好生安慰開解昭妃,她的性子,是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 “朕知道?!毙钫f著,轉身離去,可走了沒幾步又退回來,盯著舒舒又看了半天,親吻她的額頭,叮囑了好些話,才又離去。 桑格恭送圣駕后,許久才歸來,對舒舒道:“奴婢打聽了一些事。” 舒舒微微蹙眉:“說吧。” 桑格描述了當時的情形,提起了惠貴人突然呵斥長公主,引得長公主發(fā)狂,說什么四歲的吳世琳也該人人得而誅之。 舒舒將手邊的燕窩吹了吹,問道:“惠貴人一向謹言慎行,她今天是怎么了?” 桑格亦輕聲道:“奴婢怎么覺得,惠貴人仿佛故意惹怒長公主,引她攻擊自己?!?/br> 舒舒抬起眼:“所以呢?” 桑格道:“據說榮貴人當時就在惠貴人身后,惠貴人本是護著榮貴人的?!?/br> 舒舒放下勺子,沉沉一嘆:“派人看緊她,等我生完孩子,等皇上平了察哈爾,再和她算這筆賬。眼下朝廷戰(zhàn)事吃緊,后宮不得亂,看在保清的份上,再讓她安逸幾日,除非她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便是此刻,從北邊宮苑傳來的消息,榮貴人引產下一個男胎,尚有一線生機,太醫(yī)們正在全力救治。 桑格說:“要說謹慎,就該像布答應身邊的兩個小宮女,一見情形不對,偷偷帶著人就走了。惠貴人若真是謹慎的人,當時也該帶著榮貴人離得八丈遠才是,反過來還出言刺激人。她平日里瞧著挺聰明的,怎么此刻糊涂了,現在出了事,她不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嗎?” 舒舒道:“恐怕就是算準了眼下朝廷亂,后宮不能亂,而我們也不能光憑幾句話就胡亂判斷她有心作惡,更何況她還有皇子傍身。罷了,等我生完孩子,再看要不要清理門戶,皇上也不會允許我現在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事?!?/br> 榮貴人九死一生早產下的孩子,只在人世短暫停留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離開了。 坤寧宮里,玄燁穿戴龍袍,對桑格道:“她年頭才失去一個孩子,如今腹中的也沒保住,你們把榮憲送去她身邊,讓她自己照顧一陣子?!?/br> 第897章 皇上的情意 舒舒緩緩走來,為玄燁整理衣襟、撫平袖口,彼此什么話都沒說,玄燁最后在她指尖一吻,便是龍行虎步地離開了。 目送玄燁去往乾清宮,舒舒吩咐桑格:“你去告訴昭妃,請她派人到阿哥所將榮憲抱去,但并不是就此給榮貴人撫養(yǎng),只是希望她能振作起來,請昭妃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免得日后糾纏?!?/br> 桑格領命,又問:“倘若昭妃娘娘說起惠貴人的事,奴婢該如何應對?” 舒舒道:“你就請她來和我商量,倘若她想不起來,也不妨礙什么,等我生了孩子,自然要算這筆賬?!?/br> 桑格應下,去往翊坤宮傳旨,靈昭精神懨懨,說了聲知道,再沒別的話。 想來當事人都受了太大的驚嚇,一時半刻還沒能緩過來,而昭妃娘娘的性情,又很容易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倒是離開翊坤宮,冬云送她到門外時,嘀咕了一聲:“都怪惠貴人多嘴,不然也出不了這樣的事。” 桑格默默聽著,歸來將冬云的話告訴舒舒,舒舒道:“她平日里謹慎溫和,在宮里人緣也極好,對榮貴人更是盡心盡力地照顧。昭妃交代的差事,都能細致地打點妥當,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但為人又低調,從不張揚??磥?,沒什么人會想她有惡意,大不了怪她不謹慎,畢竟當時她又怎么能保證,長公主一定會攻擊她呢。” 桑格說:“安貴人與惠貴人曾經結怨,指不定會跳出來說惠貴人別有用心,她一嚷嚷,旁人可不就這么想了嗎?” 舒舒苦笑:“安貴人向來顛三倒四,分不清是非黑白,也是叫人頭疼。你派人看著,別讓她亂嚷嚷,眼下是朝廷打仗的時候,后宮若是再打起來,我們如何對得起皇上和天下?!?/br> 慈寧宮里,玉兒在佛前為無緣人世的小重孫誦經超度,禮畢后,蘇麻喇來攙扶她起身,同樣也提起了惠貴人,說她昨日言行異于平日的謹慎穩(wěn)重,仿佛故意惹禍上身。 蘇麻喇嘆息:“原先,您還挺看重她的,沒想到是這副心腸?!?/br> “比起家國天下,這些后宮的事,都是小事?!庇駜旱?,“而你說的也只是猜測,倘若這件事,最后玄燁和舒舒都不追究,不了了之,那么就當做是納蘭氏的無心之失,我們也不必插手,將來派個可靠的宮女去安插在她的身邊,盯著她就是了?!?/br> 蘇麻喇道:“皇上下旨,將公主暫時抱去了榮貴人身邊?!?/br> 玉兒感慨道:“昨兒玄燁是不是說,要保住榮貴人?” 蘇麻喇亦是欣慰:“皇上說孩子聽天由命,要保住榮貴人,奴婢想著,光是這句話,就夠榮貴人受用一輩子了?!?/br> “納蘭氏是明珠的族親,難免心比天高,將來要走什么道,你我想攔也攔不住?!庇駜憾谔K麻喇,“榮貴人和端貴人都是你挑選的人,你要看好她們,榮華富貴這紫禁城里有的是,千萬別走偏了?!?/br> 蘇麻喇應下:“您放心,奴婢盯著呢?!?/br> 之后不久,蘇麻喇便來探望榮貴人,進門時就聽吉芯哭著說:“昨兒皇上下旨,一定要保住您,主子,您念著皇上的情意,也要振作起來?!?/br> 【注】:榮憲是公主的封號,為了在小說中方便大家閱讀時記憶人物角色,才直接用出嫁前的封號作為角色名。 第898章 母儀天下的大清皇后 蘇麻喇進門,吉芯如見救星,榮貴人見了嬤嬤,更是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貴人坐月子,可不能哭。”蘇麻喇溫和地勸說,“不論如何孩子也回不來,要緊的是自己保重?!?/br> 榮貴人泣不成聲,抽噎著艱難地說:“是我不好,嬤嬤,是我沒保護好他。” 蘇麻喇見她此刻情緒激動,知道說什么也不管用,命人將已經會蹣跚行走的公主抱進來,好生道:“這是皇上的心意,榮貴人,您可不是一個人在世上,您要是不好起來,小公主可就是沒娘的孩子了?!?/br> 才一歲多的娃娃,平日里不常見生母,自然是怯怯地躲在乳母裙后,蘇麻喇起身將她抱來,送入榮貴人懷中,小家伙有些害怕,癟著嘴要哭。 但似骨血相連,她忽然看見母親滿臉淚水,便不再鬧,只靜靜地看著,將自己的害怕都給忘了。 榮貴人抱著女兒,哭得渾身顫抖,越摟越緊,終于嚇著了小公主。 小娃娃哭著使勁兒掙扎,伸手要找乳母,榮貴人這才清醒過來,不敢再用力,抹掉眼淚揚起笑容:“額娘不哭,額娘嚇著你了是不是?” 蘇麻喇悄悄退下,見吉芯跟出來,便吩咐她:“好生照顧榮貴人,皇后娘娘臨盆在即,你們這里再出什么事,攪得皇后娘娘不安生,可就真真自討苦吃了?!?/br> 吉芯抹著眼淚,點頭答應:“奴婢一定聽您的吩咐?!?/br> 蘇麻喇從院門出來,剛好遇見惠貴人帶著宮女來,她便上前問候:“聽說惠貴人昨日夜摔了,手臂上的傷,可仔細上藥了嗎?” 惠貴人則低著頭,滿身愧疚:“嬤嬤,我是來向榮jiejie請罪的,昨日的事一切錯都在我,榮jiejie就是要我死,我也難辭其咎?!?/br> “這幾日,還是暫時別去見榮貴人?!碧K麻喇和氣地說,“榮貴人養(yǎng)身體要緊,如今公主在身邊,多少能讓她分散心思,而您去說什么請罪的話,無疑是揭傷疤,何況那是意外,誰也不想的?!?/br> 惠貴人啜泣著:“嬤嬤,是我該死,我當時是昏了頭,才說那些話。為了吳三桂造反,明珠因主張撤藩而險些被彈劾株連九族,我夜夜都睡不著,心里恨透了吳三桂一家,昨天、昨天就沒忍住……” “可不是嗎,當時明珠大人險些就上了斷頭臺?!碧K麻喇道,“但事情已經過去了,皇上力保明珠無罪,惠貴人別再擔心,好生幫著昭妃娘娘皇后娘娘打理后宮,也是您的功德?!?/br> “可是榮jiejie她……” “榮貴人緩過這一陣,你們姐妹再好好說話?!碧K麻喇勸說,“惠貴人聽奴婢一句話,這幾日就別相見了?!?/br> “是?!被葙F人哽咽著,“還請嬤嬤替我在太皇太后跟前說,臣妾實在無顏見太皇太后,連去慈寧宮請罪磕頭都不配?!?/br> “太皇太后不會和孩子計較?!碧K麻喇道,“您回去吧,奴婢也要回慈寧宮復命?!?/br> 如此,兩邊散了,惠貴人一直站在路邊,目送蘇麻喇嬤嬤離開后,才暗暗松了口氣,吩咐身邊的宮女,照應著榮貴人這邊,要什么缺什么立刻就要滿足,這才回了自己的住處。 那之后的日子,榮貴人早產喪子的悲傷很快就被朝廷緊張的局勢沖淡,相比家國天下,后宮的得失榮辱實在微不足道,就在這春暖花開時,吳三桂的大軍順利挺進湖南。 如玄燁所料,吳三桂一路猛進,雖是打了勝仗,但也損兵折將的厲害,想要再行北上是極冒險的事,在拿下湖南后的第二天,便向清廷提出,裂土議和,從此劃江而治。 而此刻,吳三桂舍棄了造反初時所謂的反清復明,和擁立早已不存在的朱家三太子,他自立為王,稱周王,并以康熙十三年為周王元年。 紫禁城慈寧宮里,地上鋪著碩大的軍事地圖,玄燁向祖母比劃著眼下的戰(zhàn)況局勢,舒舒坐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著,連肚子里的小東西都老實了。 玉兒摘下西洋眼鏡,問:“大臣們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