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的用詞確實不錯，江祈淵雖然殺了兇獸，也殺了異化人，但他的內(nèi)心著實平靜得很。這倒不是因為他突然心冷了硬了，而是他終于意識到，這世間的生與死，有如春花，有如秋月，縱然惹人目光，但本質(zhì)也不過是平凡之物罷了。

    既然他認為自己是對的，那他所做之事也同樣是尋常之事，只要他沒殺錯人，那他就沒有多想的必要。

    大概是想通了，心境也有所提升，江祈淵所用功法的殺傷力增強了不少。

    他的實力本就不俗，殺傷力提升之后更是如虎添翼。

    周圍也有別的門派的修士發(fā)現(xiàn)他了，暗自思忖他是什么身份功法竟強大至此，不過轉(zhuǎn)頭一看，后面跟著的是樂欣，頓時什么好奇心都沒有了。

    安河盟的修士，戰(zhàn)斗力近乎詭異的強大實在再正常不過，正常不過。

    江祈淵被人看慣了，也不在乎看他的是人還是兇獸。

    他握著手中的劍，沒有用任何的群體攻擊功法，只是用著最基礎(chǔ)的劍招、最基礎(chǔ)的柳葉飛刃，灌注了全部的靈力，一下一下地打到了眼前的對手身上。

    樂欣本來只是順著蘇婉的視線看他，但這一看之下，注意力就被他所用的招式吸引住了。

    她知道新來的這四個小師弟師妹都很厲害，但她之前只親眼見過蘇婉的本事，其他人的倒是還沒怎么看過，如今看來，他們的優(yōu)點，遠遠不止自己所想的心性堅定那么簡單。

    她看著江祈淵，總感覺自己看到了剛?cè)腴T的時候，化神期的樂凌清教自己如何修煉的場景。

    明明只是最基礎(chǔ)的招式，可是在他手上，卻仿佛生出了無數(shù)的變化。

    江祈淵自己倒是沒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殘存了最后的希望，希望不要誤傷任何一個殘留有意識的異化人。

    青麟之前給任子燁檢查過，用他的話說，只要還有意識，那就還有挽回的可能；但如果沒有意識，也就意外著識海完全破碎，哪怕還活著，也等于已經(jīng)死了。

    可是他這般專心致志，一個一個地辨別，還是不得不悲哀地承認，任子燁真的是唯一的例外。

    “抱歉，安息。”又將劍近距離地插入一只異化人胸口的時候，江祈淵終于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他的語氣與其說是悲傷，倒不如說是悵惘。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是任子燁，知道了自己變成兇獸還能坦然接受，但對于活著的修士來說，總是希望多一點人活著的。

    蘇婉遠遠地看著他，感覺之前動搖的內(nèi)心也跟著平穩(wěn)了下來。

    最開始的時候，江祈淵對于兇獸和異化人的處理，多少還是有些不同的。

    因為他沒有辦法維持長時間的專注度，所以一開始，他只能給異化人留了全尸，兇獸則多攻擊了一些，但到了后來，就連兇獸他也一樣減少了攻擊的次數(shù)，跟異化人一樣，只要是玄階以下，都爭取一擊斃命。

    他無比地清楚自己是誰，自己要做什么。

    這些兇獸固然是異類，但這一次的入侵，它們也不過是被利用的棋子罷了。

    “樂師姐不用陪我，我知道該怎么做了?！碧K婉總覺得每多看一眼，自己就會對江祈淵多一分愛戀。

    他的缺點很多，比如帶她來就是帶她來，看她沒有危險就是不多管，可偏偏他能給自己帶來的東西，遠比那些無足輕重的缺陷多得多。

    樂欣看著她閃閃發(fā)亮的眼神，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是沒怎么遇到乖巧的小師妹，所以真把蘇婉當(dāng)小姑娘了，但其實對方無論是能力還是心性，都不比自己弱。

    “那你自己小心?！?/br>
    “是，樂師姐。”蘇婉看她也開始了戰(zhàn)斗，定下神，看著眼前最后出現(xiàn)的一波兇獸，也取出了一把劍。

    既然無法救回，那她就跟江祈淵一樣，盡量讓對方最后的死亡不那么痛苦吧。

    第108章 終點？起點？

    兇獸的進攻并不是持續(xù)不斷的，一開始數(shù)量比較多, 進攻更為頻繁, 往往三五日就有一波, 不過等蘇婉他們回來之后，這進攻的頻率差不多已經(jīng)減慢到了半個月一波。

    蘇婉他們之前出城的時候剛好趕上的是這一次進攻的開始, 所以戰(zhàn)斗的時間并不短。

    大概是因為戰(zhàn)斗已經(jīng)開始進入尾聲的緣故，這一次出現(xiàn)的玄階兇獸比以往多了許多。

    高階兇獸的增多自然也就意味著戰(zhàn)斗難度的加大, 蘇婉本來想的只是用法器戰(zhàn)斗, 到了后面被逼無奈，只能丟出詭丹來協(xié)助自己。

    她一直都知道離開了詭丹她的戰(zhàn)斗力不行, 但沒想到她還是低估了詭丹對她的幫助。

    看看旁邊同樣是金丹中期的修士算不上游刃有余但也不至于束手無策的模樣，蘇婉就感覺分外的汗顏。

    不過這一次進攻結(jié)束之后, 后續(xù)的兇獸進攻, 蘇婉的戰(zhàn)斗倒不像第一次那樣局促，更別說最后一場進攻。就算是樂欣，看著她手起劍出的模樣, 也不得不承認如果蘇婉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戰(zhàn)斗力，恐怕她根本不會想要擔(dān)心對方。

    “怎么了？”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后，江祈淵陪著蘇婉站在城樓上，聽著長風(fēng)卷起墻頭上旗幟的聲音, 又看了看她沉郁的表情，輕聲問道。

    兇獸的最后一波進攻結(jié)束的時候, 距離兩人返回前線剛好過了一年。

    這一年里, 前線的修士分了兩路, 一半留守不斷推進后最前端的防線里，另一半在化神修士的坐鎮(zhèn)下，繞道修岳府，開始逐個逐個收復(fù)城池。

    蘇婉和江祈淵沒有再去冒險，他們一直負責(zé)留守，但手上沾染的鮮血，卻一點也不比強攻的那組來得少。

    尤其是江祈淵，他本身修為就高，這一番廝殺下來戰(zhàn)斗力更是強大，所以……死在他手上的兇獸異化人，可比死在蘇婉手上的多得多。

    “就是在想，幕后黑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蘇婉看著遠方天際落下的血色夕陽，心中并沒有大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的喜悅。

    不談別的，僅僅是修士這邊在大戰(zhàn)中的隕落人數(shù)，就非常的多。

    有時候開始戰(zhàn)斗前，還和他們笑著打招呼的人，在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就再也不會說話，留下的唯有殘缺不全的冰冷尸體，用死亡前最后的表情，冷漠地面對著他們。

    蘇婉看過一個男修，在戰(zhàn)斗結(jié)束后跪在地上哭的場景。

    他前方的地面上躺著的是一個本來容貌異常艷麗的女修，光彩照人，之前還問蘇婉能不能煉制玉肌丹?？扇缃袼樕纤械纳鷼馀c嬌艷都消散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一分慘白，一分死氣，以及八分臨死前的眷戀與不甘。

    那個男修看著她，不敢伸手，也不敢離開，就那樣孤零零的一個人守著。

    他的哭聲并不高，低低的，嘶啞而絕望，就好像所有的快樂，都在這一瞬間，從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或許以后他能走出來，或許不能，但不管未來如何，在這一刻，他都覺得自己被世間拋棄了。

    修士所謂痛徹心扉的悲傷其實是一種很飄渺的情緒，年歲漸長，生離死別見得多了，他們就很難像凡人一樣，有那么豐富的情緒。

    一旦有……那背后的情感，就好像風(fēng)暴夜里的海域，眾人只能看到海面上波濤洶涌，卻誰看不清這波濤之下，悲傷到底有多么地深。

    江祈淵聽著她的話，干脆跟她背對背靠著，一人看著城外，一人看著城內(nèi)。

    對于大戰(zhàn)的結(jié)束，他覺得自己與其說是高興，倒不如說是……釋然，畢竟之后不會再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可這放松也僅限于一瞬，蘇婉在想的事情，他也在想，而且越想，越覺得背脊發(fā)涼：“樂師姐傳回來的信，是不是說他們沒有遇到地階兇獸？”

    “不僅是樂師姐，”蘇婉說著，輕輕嘆息了一聲，“任道友傳回的信里，也說他們根本沒有找到青七，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蘇婉總覺得這一次的事情跟數(shù)十年前的云海宮事件異常的相似，不過這回消失的不是修士，而變成了兇獸。

    這種巧合，不由得讓她多想，當(dāng)年的事情，那么大的動靜，巧而又巧出現(xiàn)的所謂“讓整個府飛升”的陣法，真的是小世界自己有的嗎？

    “說不定還真的是跟我們想得一樣，”蘇婉的想法之前就跟江祈淵交流過，他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蘇婉的想法確實非常有道理，“好像樂長老他們明天就回來？我們?nèi)枂査麄儯俊?/br>
    “嗯?！碧K婉應(yīng)了聲，然后撤去力道，全心全意地靠在他背上。

    只要這人一直在自己身邊就夠了，只要他一直都在……

    樂凌清的回歸很是準(zhǔn)時，她回來，也就意外著這次大戰(zhàn)可以宣告結(jié)束了。

    但是她始終心事重重，不僅僅是她，但凡知道這次兇獸攻擊內(nèi)情的，也知道異化人事情的，就不可能覺得事情到此結(jié)束了，更別說那些無端消失的地階兇獸。

    “你們是說，之前導(dǎo)致小世界與我們重新相連的那次變故？”聽完蘇婉的話，樂凌清皺緊了眉。

    云海宮的事情他們只大概聽說過，具體的事情并不清楚，聽蘇婉這么一說，確實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而且，這種感覺，她好像……“我想起來了！”

    樂凌清突然拔高了音調(diào)，嚇了幾人一大跳。

    樂欣跟了她那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有些失態(tài)的樣子，心中本來就頗為濃重的不安更是擴大了幾倍。

    “我先通知楊師……盟主，你們等我一會。”事情緊急，樂凌清當(dāng)場取出了一枚傳訊符，閉眼將訊息都灌輸了進去。

    她的動作很快，幾人感覺話音還未落下，她就已經(jīng)將傳訊符丟了出去：“好了，我……”

    可是她的動作再快，也不及意外發(fā)生的速度快。

    眼看著傳訊符剛飛出去，他們腳下的整個地面就開始震動，緊接著一道悶悶的轟鳴聲自遠方而來，仿佛從海邊一直傳過來一般。

    周遭的靈氣有一瞬間的紊亂，草木瘋狂生長，很快就將一個清雅的小院覆蓋得如同山野密林一般。

    樂凌清的臉色微微一白，她閃身到了門前，猛一下推開了門。

    只見一道暗紅色的光芒沖天而起，靈氣又起了一次波動，一切的一切，無不昭示著她的猜測全部成了現(xiàn)實。

    “看來不用我傳訊師弟也會知道了。”樂凌清走神的時候，不自覺地就帶上了私底下對楊憂的稱謂。

    她嘆了口氣，回頭看向依然茫然的幾人，開口解釋道：“秘境現(xiàn)世?！?/br>
    樂凌清說著，干脆取出飛舟拋至空中，等設(shè)置好路線，方才跟他們詳細說明：“這個動靜應(yīng)該是有傳承或者是秘境初次現(xiàn)世，一般而言，這種現(xiàn)世要么是有人機緣巧合觸發(fā)，要么就是……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強行開啟，就像你們之前遇到的那個云海宮大陣也是一樣。我之前想說的，就是我看過類似的開啟方法，不過年代久遠，我反應(yīng)得太慢了?！?/br>
    樂凌清多少還是有些自責(zé)的。不過多思無異，事已至此，想好后續(xù)才是。

    “本來就算是秘境突然現(xiàn)世，各大門派也會有秩序地派人進去，但現(xiàn)在各大門派內(nèi)部離心離德，甚至有些連掌權(quán)人都換了，這種情況下……呵?！睒妨枨逭f著便驀然冷笑了一聲。

    她氣幕后黑手，可她同樣也氣那些門派里渾水摸魚的人。

    一群化神修士，當(dāng)年也都是天之驕子式的人物，不說光風(fēng)霽月，好歹也都是心性堅定的人物。怎么如今一個個都在陰謀里游走，是活得太長了心性都變了嗎？

    “那師尊，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直接進去？”樂凌清的飛舟飛得很快，停下來的時候，周圍并沒有到多少人。

    不過有名有姓的大門派倒是都到齊了，大部分都是化神修士帶隊。

    面對這些心思重重滿懷防備之人，樂凌清不禁輕嗤了一聲，什么德性。

    “去做什么？去送死？”樂凌清沒有傳音，所以這句話與其說是說給樂欣聽得，倒不如說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周圍那幾個化神修士才不管她是諷刺還是什么，鎮(zhèn)定地笑道：“樂道友可要說話算話。”

    蘇婉看著他們那不管心思如何，表面都一副謙遜溫和的模樣，心中有些意外。

    不過，仔細想想也有幾分道理，除非當(dāng)真天縱奇才，一帆風(fēng)順，不然能達到化神修為的人，怎么可能是連偽裝都不會的蠢人？

    “安河盟確實不準(zhǔn)備插手，我們就看看?！北欢铝四敲匆痪?，樂凌清也不生氣，那溫和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在說“我看看你們怎么自尋死路”一樣。

    蘇婉幾人也不介意其他門派那些小輩同情的眼神。他們完全認同樂凌清的話，這個秘境的現(xiàn)世顯然跟幕后黑手有關(guān)，而那個人或者是那些人能為了這個秘境弄出那么大的聲勢……那么就充分說明，這個秘境顯然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承受得起的，他們有這個自知之明。

    “師尊看！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漩渦！”一片暗潮洶涌間，突然有修士高聲喊道。

    他前方的化神修士回頭瞪了他一眼，嚷什么嚷。

    樂凌清看他們那副蠢蠢欲動的樣子也是好笑，側(cè)過身做了個姿勢：“既然諸位都想去，不如，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