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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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伙計,差得不遠(yuǎn)?!彼麑χ直恚匝宰哉Z的慢步走回書桌,將手里的本子丟了下。 瞧這室內(nèi)的陳設(shè),這里肯定就是他的棲身之所了。難道說,他一個人在這個屋子里面,住了十八年? 怪人站到桌前,轉(zhuǎn)過身,默默的打量著我們。如果真是有十八年,那么他現(xiàn)在的心情,我是無法體諒的。果不其然,一陣凝望后,那黑框眼鏡下的眼洞,似乎濕潤了起來。他抬了一下手,指著我們,語氣低沉:“八四年了,軍裝都換了。” 那手上,似乎也有奇怪而又扭曲的肌rou。 “毛主席呢,毛主席他老人家,還好嗎?”他忽然又問。 “毛主席啊,毛主席早就去了,”旗娃也一下坐到了背囊上,“算算,那時候我都還小,得有個七八年了吧!” 怪人似乎也并不太驚訝,他轉(zhuǎn)而問道:“那現(xiàn)在是誰在任主席?” 這問題不免有些好笑,我忍不住笑道:“主席倒是多,不過現(xiàn)在不興主席了,毛主席只有一個,現(xiàn)在管事兒的,是軍委主席。” 如果這下面待了十八年,哪里會知道國家大地上遭受過的動蕩。他更不會知道,現(xiàn)在的國家,和以前完全是兩個樣子。 “軍委主席?”布條底下的聲音疑惑了一下,“是誰?” 我答出了一個名字。 然后,那人低著頭,應(yīng)了一聲,想了一陣子。腦袋裹著布條,自然是不好受的,只見他將布條理了理,以便能供口鼻呼吸。 “就你們四個人?其他人呢,其他人在上面嗎?”他又問。 問題一出,四個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其他人,哪來的其他人? 王軍英冷冷的答道:“就四個,沒多的?!?/br> “四個?”他疑惑的向前一步,“就派你們四個人過來?” 這話倒是有些奇怪了,四個怎么了?這四個人,都還是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這兒來的!他這句話,倒還像是在嫌棄四個人不夠湊排場。 “你們是哪個部隊?”他隨之又問。 “偵察部隊?!蓖踯娪⒑喡缘幕卮鸬馈?/br> “偵察部隊?”他聽起來很驚訝,連腰都彎下了幾寸,“怎么會是偵察部隊?” 王軍英噎住了口,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說,”旗娃哭笑不得,“您這真還是一個人憋了十八年。” 其實,如果黃班長還在,現(xiàn)在前去與他交涉的人,不應(yīng)該是我們。有的話,應(yīng)該是黃班長去說。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人幾乎可以肯定是當(dāng)年的考察隊員了。更可以斷定,他是真的在下面住了十八年。 十八年,這么長的時間,這下邊兒沒有收音機,沒有電視,大量的信息必定堵塞不通。我們暫且不問他是怎么熬過來的,首先的一點,他腦袋里的信息與認(rèn)知,肯定還停留在十八年前。 而這期間的變化,哪里能用一兩句話可以交待得清。王軍英雖然作為隊伍領(lǐng)導(dǎo),但以他的性格,很難用言語解釋得清。于是,我自告奮勇的,當(dāng)起了隊伍的“喉舌”,慢慢向他彌補道來。 那感覺很奇妙,面前這個人,是同類,他和我們住在同一個星球,但信息的隔絕,讓他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怪人。而這種感覺,在許多年前,在陶淵明的那篇《桃花源記》中,就已經(jīng)用簡短的古文描寫過。 “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fù)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嘆惋?!?/br> 這個與世隔絕的考察隊員,就像那桃花源中的先民一樣,不知何事,不知何世。不過,我沒有提及那浩蕩的十年,也沒有提及他們被錯判的壞名聲。我不知道自己的表述是否清晰正確,但話語間,不經(jīng)意提到的,關(guān)于時代的改變,關(guān)于體制的變化,關(guān)于現(xiàn)今的改革,讓他靠坐在桌子上,低頭發(fā)愣。 他也不會想到,我們差點兒跟老大哥掐起了架。他更不會想到,當(dāng)年的“同志加兄弟”,如今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進(jìn)入了戰(zhàn)爭狀態(tài)。 話語講完,那人就站在桌子前,呆呆的發(fā)愣。一股腦的信息灌過去,估計得讓他消化一陣子。 “你說現(xiàn)在在打仗?”他問。 “嗯,”我答,“咱們穿越了敵區(qū),才來到這里。” 昏黃的燈光下,五個人,對立著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時代。 “這兒,就你一個人?”鄧鴻超也蹲坐下來,問了他一句。 “對,”旗娃也說,“不是講失蹤了三個人嗎,現(xiàn)在看來,這不算失蹤啊,都好好待著呢!其他兩個呢?” “失蹤?”沉默的他突然抬起頭來,“什么失蹤?” 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對,我便問他:“當(dāng)年來這里的考察隊,你就是其中一員吧?” “是?!彼c頭。那黑框眼鏡下面的眼神,忽而疑閃起來,看起來,他對我們的話語很驚奇。 “那就對了,”我說,“當(dāng)年在這下面,不是說有三個隊員失蹤了嗎,你肯定就是其中一個了?!?/br>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誰呢? “失蹤?”他突然有些憤慨的笑了一聲,“誰告訴你們的?” 這一問,倒是把我們問住了。不是失蹤,那你干嘛會出現(xiàn)在這兒?但這句話,倒是讓我腦回路一轉(zhuǎn),明白過來什么。難道說,我們接收到的信息,也許并不真實,有偏差。因為他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是因為什么失蹤,才出現(xiàn)在這里的。 似乎說來,黃班長講的那個故事里,另有隱情。 見我們遲遲不答,他又說:“來,你們都聽到些什么,說來我聽聽?!?/br> 四個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旗娃手用拍了拍我,道:“建國哥,你嘴巴好說,給他講講,這還有假冒的不成!” 我理了理思路,然后用了大概三十個陳述句子,將那些留存在腦袋中的故事情節(jié),從考察隊入越,到隊員離奇失蹤,講給了面前這位親歷者聽了聽。 “最后,國家沒有忘記你們,我們收到命令,來尋找你們的下落?!蔽医Y(jié)束了話語。 說完,我們看向他,等著他的反應(yīng)。那人又在原地緩了一會兒,然后冷笑一聲。他動著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后邊兒,拉過椅子坐下。 “錯了,你們說錯了?!彼锌吭谝巫由?,望著頭頂?shù)臒襞荩澳膩淼氖й?,根本就沒有什么失蹤?!?/br> 這話,讓我們不自覺的驚詫而瞪大雙眼。他嘆了一口氣,盯著燈泡,繼續(xù)說:“我啊,是被他們留在這里的。” 還沒來得及震驚,還沒來得及冒出問題,這位面纏布條的老前輩,就呆呆的望著頭頂?shù)臒襞荩^而吐露出了當(dāng)年的真相。靜謐的地下,昏黃的燈光,平緩的話語,帶著千里尋來的四個人,回到了那個時空里。 我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是這樣。 這位老前輩姓楊,當(dāng)年身居考察隊的領(lǐng)導(dǎo)層,也就是最精通蘇聯(lián)話的那一位。前面的故事,跟黃班長說的沒什么出入??疾礻牫鰢?、入越、探路,再找到這里,都是差不多的描述。有出入的地方,就在那個故事的結(jié)尾。 當(dāng)時他們從地底撈出資料后,就馬不停蹄的開始翻譯資料。翻譯到凌晨,他們有了一些結(jié)果。蘇聯(lián)人不僅僅是單程的在這里挖洞,在地底下,好像是一個綜合類型的研究場所。就他們找到的資料來看,蘇聯(lián)人在這里的目的,一部分跟生化武器有關(guān)。 但資料撈得不夠多,要找到接下來的線索,恐怕需要再下去一趟才能找到。但那個時候已是凌晨,工兵班與考察隊都已經(jīng)睡下,要組織隊伍下洞,只能等到天明。可是,急不可耐的三個人,哪里等得下去,他們當(dāng)即決定,不用興師動眾,就吊三個人下去。 站崗的工兵戰(zhàn)士正在打盹呢,楊前輩叫醒了他,說明了意思,就讓工兵戰(zhàn)士放他們下去。就像我們之前了解到的那樣,工兵戰(zhàn)士恪盡職守,希望得到陳班長的同意,但論起等級來,這三個人才是考察隊的領(lǐng)導(dǎo)。 一翻勸說下,工兵戰(zhàn)士只好放行。他們約定,最遲三小時之內(nèi),就會回來。 他們回到了那個資料室,收撿好了剩余的資料??墒钱?dāng)天的初次探洞,被那一堆恐怖骸骨搞得草草收隊,更下面的情況一概不知。一番商量,三個人就在這陰森的地底下,做出了大膽的決定,他們想再深入一點兒,探一探更下層的平臺。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光陰 可是誰知道,吊降下去的三個人中,出現(xiàn)了內(nèi)鬼。往下深探,正是中了那個內(nèi)鬼的詭計。內(nèi)鬼,或許是為了奪權(quán)評職,也或許是其他原因。楊前輩至今不清楚。 下過那兩層尸骨平臺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下面的平臺,竟然還有分支。一扇扇門打開后,三個人瞠目結(jié)舌。這個工程,果然不單單是普通鉆探那樣簡單,這下面,分明是一個更為復(fù)雜的地下研究所!綜合之前的發(fā)現(xiàn)來看,蘇聯(lián)人,似乎在這里做起了毒氣研究。 三個人胡亂走著,最后好像是走進(jìn)了一個實驗室。 實驗室內(nèi)到處都是裝滿動物的籠子,一臺臺的解剖臺上,堆滿了不知來源的骸骨。那好像是人,也好像是什么不知來源的動物。 但這個時候,內(nèi)鬼忽然發(fā)難了。就在三個人穿行在實驗室驚嘆這些工程時,那個內(nèi)鬼,抄起一個鐵罐子,就往另一位的前輩后腦砸去。一砸之下,那位前輩當(dāng)場死掉。而楊前輩,幸運的在這生死關(guān)頭,逃了走。 內(nèi)鬼怒不可遏,掏出手槍追打。但逃跑之中,子彈不小心打穿了架子上的一瓶鐵罐,只見氣體哧哧的口子里冒出來,奪跑的楊前輩,被密壓的氣體噴了個正著。那氣體,應(yīng)該是有腐蝕性的氣體,若不是當(dāng)時戴著眼鏡兒,估計兩只眼睛都得噴瞎掉。 瞬間,實驗室內(nèi)痛叫連連,楊前輩在一臉的火辣熾痛中,暈了過去。而那個內(nèi)鬼,似乎覺得楊前輩必死無疑,所以沒有上前補槍,匆匆走掉了。最后,楊前輩在徹底的黑暗中,頂著火辣辣的面龐醒了過來。 他沒有手電筒,只能在骸骨成堆的實驗室中,頂著面目的劇痛,頂著徹底的黑暗,一路摸索。最后,他成功的摸回了平臺。恰巧這時,前來搜救的工兵班,在黑暗中發(fā)現(xiàn)了他。但是,那個時候的楊前輩,面目比現(xiàn)在還要猙獰萬倍,幾乎就是個帶血的骷髏頭。 工兵班的戰(zhàn)士們恰好用手電筒探到了他恐怖的腦袋,一看之下,那還得了,自然哇哇吼著有鬼,有僵尸。楊前輩的嗚喊,在他們看來,只是怪物的吼叫,工兵班匆忙還擊,其中一發(fā)子彈,擊中了楊前輩的腿骨,他應(yīng)聲倒下。 再之后,在驚懼的吼叫中,工兵班的戰(zhàn)士匆匆逃了走。身受槍傷的楊前輩,就這樣被遺留在了地底工程下。說起來,那應(yīng)該是一個相當(dāng)慘烈的畫面,被內(nèi)鬼下了毒手不說,好不容易僥幸活下了性命,卻又等來了自己人的子彈。 所以,整個故事,并沒有神叨叨的事情出現(xiàn)。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為因素在作祟。比地底工程更加陰森的,終究還是人心。楊前輩不明白,那個內(nèi)鬼,為何原因要痛下殺手,他更不明白,工兵戰(zhàn)士為何會對他開槍。 兩個故事之間的出入,都在結(jié)局上。在黃班長的口中,這三名私自下洞的隊員,是莫名其妙的失蹤在了地底下,但實際的情況,卻截然相反。 最后,堅韌的楊前輩,并沒有這樣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幸好,子彈沒傷著動脈,子彈從rou里穿了出去。幸好,工兵班丟下了一支手電筒。否者的話,在徹底的黑暗中,他必死無疑。楊前輩強忍著痛苦,用實驗室內(nèi)的工具,奇跡般的為自己處理好了傷勢。 但是,實驗室內(nèi)的玻璃上,照映出了他那猙獰無比的臉龐。 他這才明白過來,工兵戰(zhàn)士為何會向他開槍。 等到一瘸一拐的走出地底工程,已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了。四處一尋,黑暗的溶洞底下,哪里還看得到半個人。抬頭一看,之前那吊降下來的洞口,只是隱隱透下來了那么點兒日光,繩索不見了,他們都走了。 “他們都走了。”楊前輩望著電燈,緩緩說出這五個字。而這五個字背后,又是蘊藏著多少絕望與困苦。那種絕望,我甚至根本無法想象。 再之后,困于溶洞的楊前輩,無處可去,他在上面的樓里待了幾天,徹底絕望之后,只能原路返回地底工程。他胡亂尋找,找到了現(xiàn)在這個房間。這層平臺,應(yīng)該是蘇聯(lián)人當(dāng)時的工程辦公區(qū)域。而這個房間,正是高級領(lǐng)導(dǎo)的住所。 幸好腦袋里裝著大量專業(yè)知識,他認(rèn)為,這么大的工程,必定有穩(wěn)定的電力來源。一番探索后,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電路,都還是完備無損的。理清了電路,找到了閘門,楊前輩獲得了穩(wěn)定的光亮。 困苦無援的楊前輩,搜集起了上下工程區(qū)的物資,堆攢在了房間內(nèi)。這一住,這一留,就是十八年。十八年里,他一個人在地底下獨享寂靜,獨受寂寞,直到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工程區(qū)里的靜謐。 至于說最后,那個內(nèi)鬼是跟著考察隊回了國,還是去了哪里,楊前輩不得而知。 簡短的一段陳述,卻帶來了無盡的壓抑。我們楞在昏黃的燈光下,思緒回蕩在兩個時空之間,久久不能平息。 故事后面的真相,令我震驚無比。在黃班長那個故事中,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情節(jié)。那甚至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故事。在這之前,我們聽到的,是工兵戰(zhàn)士下來后,竭力尋找他們的下落,根本不知道工兵戰(zhàn)士找到了人,并且開了槍。 客觀來講,如果是我猛然看到楊前輩這模樣,也會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開槍。但問題是,這個結(jié)局,為什么被硬生生的更改掉了呢?這未免有些赤裸裸的陰暗。是黃班長騙我們,我看不像。黃班長也不是當(dāng)年的親歷者,他沒這些閑心,去將這個事件寫成另一個劇本。 至于其他原因,我不敢接著想,也不方便在這里和各位討論。 這個時候,講述完畢的楊前輩拿起桌上的一盒圓罐頭,仰頭喝了一口。喝完水,他站了起來,背著手,在桌旁瘸緩的踱了兩步,步伐間傳出一聲長嘆。 聽完這個故事,我開始對面前這個人,有了更加深厚的崇敬之情。他,不僅僅是錯誤被批判,更還受了十八年的煎熬。比起后者,前者似乎算是好上千倍的結(jié)局了。 這才注意到,個子有些高的楊前輩,背部有些佝駝了。我回想起了出發(fā)之前,李科長發(fā)給我們看的照片,恍惚記得,那照片上,正是有個個子比較高的知識分子。那想必就是楊前輩年輕時的掠影了。 十八年的光陰,不僅讓他那精神的面貌消逝,也讓那挺拔的身子,壓上了歲月的重量。那不斷涌現(xiàn)的敬佩之感,也還夾在有一絲同情。當(dāng)然,“同情”這個詞語或許有些不對,但我實在是對那十八年里的無助與絕望,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回想起之前對他臉貌的排斥之感,我真想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您,”旗娃支支吾吾的說道,“您真的在這地方待了十八年?” 楊前輩點點頭。 旗娃眼睛晃動,嘴巴涌嚼,像是要情緒受了波動。 “不成??!”他爆起了粗口,“這他媽太不公平,太他媽下作了!您就沒試試找個口子跑出去,找那孫子的狀?” 楊前輩搖搖頭,他說:“當(dāng)然找過了,誰想待在這里?我找到路,也出去過,但這張臉,根本禁不住太陽曬?!?/br> “再說了,”他嘆了口氣,松了松裹在頭上的布條,“我這樣子,就算走出去了,誰敢和我說話?” “不行的,年輕人。”楊前輩又喝了一口罐頭里的水,“你想得太簡單了?!?/br> “這里有路出去?”直直站著的王軍英,抓住了話語里最重要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