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立刻把他手機沒收了。

    “別開玩笑啊遙遙，發(fā)布會在即，你想干什么！”

    陸遙雖然任性，但也沒有到不分主次的情況，他就是氣不過李明珠不接他電話，也不來s市找他，兩個人明明只隔了一個半小時的距離，李明珠始終不肯往前踏出一步。

    當然，到了最后，陸遙也沒回去的成。

    七月底，八月初，陸遙在經(jīng)過大半年的訓(xùn)練磨合之后，正式加入了戰(zhàn)隊。

    他的退學(xué)手續(xù)由方天辦理，同天下午的時候，發(fā)布會如約召開。

    s市某新聞報告廳被媒體堵得水泄不通。

    于此同時，炎炎夏日中坐在教室里考試的李明珠，接到了一直照顧蘇天瑜的王阿姨電話。

    王阿姨是個典型的摳門中年婦女，一般沒什么大事從來不給李明珠打電話，都是發(fā)每個月移動送的一百條短信。

    她電話打過來，李明珠正好考完，走出教室。

    王阿姨在電話那頭急切道，“李明啊，你mama好像情況有點不對啊，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br>
    李明珠腳步一頓，在電話里穩(wěn)住了王阿姨，收拾好了書包立刻往家里趕。

    她趕到家里的時候，王阿姨半摟著蘇天瑜，這個中年女人沒有半點主見，手足無措的看著李明珠。

    “不是我搞的呀，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原先在喂她吃飯呀，她吃著吃著就翻起白眼了，把飯都吐出來了，還吐了我一身……”

    蘇天瑜的情況看起來確實嚇人，渾身癱在王阿姨的懷里，一抽一抽的抽搐著身體。

    李明珠冷靜道，“去醫(yī)院。”

    她果斷的把蘇天瑜從床上抱起來，蘇天瑜自從臥病在床，這幾年吃的都很少，人瘦成了一把骨頭，李明珠抱著她輕飄飄的，就像抱著一個昂貴的布娃娃。

    王阿姨到了樓下，把她的電動三輪車推了出來，李明珠把蘇天瑜連人帶被子的放在車上，給她的身下墊了厚厚的棉絮，這才松手。

    “王姨，去地鐵站，我回去拿錢，你帶我媽到地鐵站等我?！?/br>
    王阿姨不敢耽擱，電動三輪車開的飛快，李明珠手心出汗，到了樓上把錢翻出來。

    她放錢的地方一共兩處。

    一筆是生活費，一筆是給蘇天瑜買輪椅的錢。

    李明珠一并帶在身上，去了地鐵站。

    她們家門口的巷子一般的車子都進不來，想叫車就得去地鐵站門口叫車。

    李明珠攔下一輛計程車，把蘇天瑜扶進車里面。

    司機看到蘇天瑜這模樣，大驚，“她怎么了？”

    李明珠道，“市醫(yī)院?！?/br>
    李明珠不愿回答，她把蘇天瑜的雙手抓的死緊，這個骨瘦如柴，渾身抽搐的女人倒在她懷里，抽的連李明珠的身體都跟著顫抖起來。

    她說話的聲音也抖，李明珠干巴巴的警告她：“我存的錢是給你買輪椅的，不是給你送終的?！?/br>
    李明珠心想：你都撐了這么多年了，我沒同意之前你不能死。

    蘇天瑜犯病的時間掐的很好，正好錯過了晚高峰，下午三點左右，繞城高速上面暢通無比。

    司機緊張的把著方向盤，時不時轉(zhuǎn)頭看一眼蘇天瑜，像是沒見過病人。

    李明珠心亂如麻的時候，車外突然響起了陸遙的聲音，叫她渾身一震。

    她抬頭望去，車子正在等紅綠燈，對面大樓上頭的led屏幕正在實況轉(zhuǎn)播蒼水戰(zhàn)隊的新人發(fā)布會。

    同期出道的有兩名新人，年紀打破了職業(yè)圈有史以來最小年齡，成了出道最小的兩位選手。

    一位是眼睛水靈的少女，穿著蒼水的隊服。

    一位就是陸遙，他同樣穿著隊服，那張好看的臉在鏡頭面前都沒有打任何折扣，光是在led上面投放，下面就吸引了不少年輕的少女。

    李明珠甚至還能聽到扎堆的人群嘰嘰喳喳的討論著蒼水的新人。

    “這是今年戰(zhàn)隊的新人，長得好帥啊，電競選手長得這么帥真的好嗎！”

    “蒼水那個看臉招新的傳言竟然是真的？？？”

    “今年的兩個新人年紀都好小啊，蒼水竟然招女隊員了……天！隊規(guī)里面有沒有禁止早戀??！”

    “以后不會炒什么cp吧，受不了，長得帥的選手應(yīng)該拿出來資源共享啊……”

    討論的聲音高高低低，灌進李明珠的耳朵里。

    她聽罷，無動于衷，直到綠燈亮起，車子前行，將這些聲音拋在了身后。

    李明珠到了市醫(yī)院，馬不停蹄的把蘇天瑜送進了急癥室。

    她從白天坐到晚上，接近午夜的時候醫(yī)院才確診，給她一個生硬的病名：肌萎縮側(cè)索硬化。

    換個通俗點的方式來說，這個病又叫‘漸凍癥’。

    李明珠不太了解這個病的主要發(fā)病原因，但隱約的在哪里聽過，并且聽到的還是些不好的消息。

    她的大腦放空了一瞬間，下意識的問醫(yī)生，“能治嗎。”

    “能治，但是幾率很小?！贬t(yī)生例行公事的回答，“國內(nèi)暫時沒有好的醫(yī)療條件，我們建議你如果有足夠的經(jīng)濟條件，可以選擇國外治療?！?/br>
    “不能出國?！彼潇o下來，“國內(nèi)能做到什么程度?！?/br>
    醫(yī)生大概沒見到過這樣的孩子，聽聞自己母親患了這種絕癥，還能穩(wěn)住情緒，沒有六神無主，大吵大鬧的，實在令人驚訝。

    他有些詫異，“盡力而為?！?/br>
    李明珠道，“要住院嗎?！?/br>
    醫(yī)生刷刷幾筆，龍飛鳳舞的開好了單子。

    “去交錢，一會兒就有護士帶你們?nèi)プ≡翰?。?/br>
    李明珠交完了錢，蘇天瑜被護士從搶救室里推出來，送進了住院部。

    房間在六樓六零九，最靠里面的一間，病房里還有另外兩位躺在床上的病人，一個老人，一個孩子。

    老人已經(jīng)入眠，他嘴上帶著氧氣罩，床頭上的心電監(jiān)護儀有一下沒一下的跳動。

    孩子比較靈敏，原先在睡覺，聽到李明珠進來之后，貓兒似的睜開了雙眼，好奇的打量新來的病友。

    護士替蘇天瑜安排好了一切，調(diào)好了點滴的速度，離開病房。

    李明珠沉默的在床頭坐了一會兒，隔壁床的小男孩怯生生的開口。

    “哥哥，可不可以把燈關(guān)了，我想睡覺……”

    李明珠回過神，起身關(guān)了燈，房間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的心跟著一起融于黑暗之中。

    李明珠認為自己前半輩子過得已經(jīng)夠慘了，哪知道這才是個開胃菜，等她覺得人生差不多走向美好的未來時，醫(yī)院一張白紙又將她打回泥潭。

    她在護士照料蘇天瑜的時候，飛快的去網(wǎng)上查閱了肌萎縮側(cè)索硬化的資料，目前得出的結(jié)論有三個：治不好，砸錢，兩到五年的生命。

    李明珠快把手機捏碎了才克制住自己崩潰的情緒，絕望到無助時，她甚至禱告起了神明。

    黑暗給她的肩膀施加了諾大的壓力，叫她看不見任何一點微光。

    直到她的手機亮起。

    李明珠麻木的想：好吧，這也算一點光。

    來電人顯示：陸遙。

    她盯著這個名字，半晌沒有動靜。

    蒼水的發(fā)布會下午才舉行，陸遙的人生正在慢慢揚帆起航，李明珠心道：我不應(yīng)當接他的電話。

    她死死地看著手機屏幕這兩個字，仿佛要把屏幕盯出個窟窿來。

    她既盼望手機永遠亮下去，又盼望它下一刻就熄滅。

    理智和感情在李明珠心里來回拉扯，等到陸遙鍥而不舍的打了第五個電話時，李明珠接上。

    她心想：去你媽的人生。

    陸遙好不容易等到李明珠接上電話，他還沒張口，就聽見李明珠聲音低低的響起。

    她好像從胸腔發(fā)出的聲音，克制又隱忍的感情全都藏在了短短的幾個音調(diào)中。

    “這么晚了有事嗎?！?/br>
    陸遙心里一震，隨即嘟囔道，“沒事就不能和你打電話了嗎?！?/br>
    他道，“你看到發(fā)布會了沒，我今天帥不帥？”

    “看到了?！崩蠲髦榈?，“還可以。”

    “什么叫還可以啊，老實說，你有沒有被我?guī)浀?，有沒有偷偷截圖？”

    “別自作多情了?！?/br>
    二人隨意的扯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陸遙說著說著，心里大感驚訝：平時她很快就掛我電話，怎么今天這么乖？

    病房里，小男孩兒不合時宜的聲音再次響起。

    “哥哥，你可以幫我倒一杯水嗎?！彼⌒囊硪淼拈_口，生怕李明珠拒絕，“我mama今天上晚班，不能來醫(yī)院陪我，就今晚上一次……”

    孩子的聲音清澈，陸遙聽得一清二楚。

    他腦子嗡了一下，說出來的話變了個音調(diào)，低啞著開口，“你在醫(yī)院？你這么晚了在醫(yī)院干什么？？”

    陸遙好似瞬間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找到了李明珠今晚上這么乖順的原因：她不在家，她在醫(yī)院。

    醫(yī)院，從來都不是好消息發(fā)布的地方。

    李明珠反應(yīng)很快：“沒什么事我掛了？”

    陸遙提高聲音，慌慌張張喊道，“喂！李明！你別給我掛電話？！你——”

    李明珠利索的把手機關(guān)機，給那孩子倒了杯水。

    她倒完了水不知道干什么，掛了陸遙的電話，心里像一萬只小貓在撓，抓著她要她打回去。

    如果沒有聽到陸遙的聲音，她恐怕還能堅持，還不會這么快感到孤獨。

    李明珠頹然的坐在床邊，心道：我果然不該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