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思及此,章年卿對許淮態(tài)度軟化,拋出橄欖枝,“……你若不想讓旁人誹議你我的親屬關(guān)系。爭點氣,拿下龍飛榜第一名。你有多少實力,拿出多少實力。其他的,有我在?!彼ь^,目光如海,意有所指:“你明白嗎?” 許淮一怔,章年卿的樣子,似乎想坐實旁人誣陷他提拔親屬,故意泄題? 章年卿捏一塊松軟可口的點心,放入口中,慢慢嚼著。 許淮喃喃道:“小姨夫……” 章年卿抬手止住他接下來的話,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是兩碼事,你既叫我一聲小姨夫,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被人陷害??墒?,令海你想跟著我干?,F(xiàn)在的身份是不夠的,只有你拿到開泰年間第一位狀元。我這個和景年間的末代狀元,才能堂而皇之的和你共事。” 章年卿覷著他,慢慢道:“這才是朝廷和百姓喜聞樂見的?!?/br> 如果你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那就努力去做那個象征意義的符號。在這個風(fēng)起云涌,錯綜復(fù)雜的朝堂,這是章年卿唯一學(xué)到的東西。 章年卿不疾不徐,真心實意的傳授,他道:“令海,無論你我誰,都不會在短期內(nèi)成為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但你我可以成為朝堂上最特殊的那個人,成為‘承前啟后’的存在。只有這個時候,我們的命才值錢,值錢到,除非天降意外,誰也不愿輕易動我們。因為代價昂重……沒有人愿意付出這樣的代價?!?/br> 孔家是這樣的存在,章年卿也是這樣的存在。如今,章年卿希望,許淮能成為第三個這樣的存在。 屋內(nèi)寂靜良久,許淮的聲音磕磕巴巴的:“我,我不是想跟著小姨夫……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 “嗤?!闭履昵涞皖^嗤笑,反問他:“許淮,你不想跟著我做事。那你來求我,是拿什么來求我,恩?表侄子的身份,金銀珠寶,亦或人脈官位?” 章年卿站起身拍拍袖子,不慍不怒,輕聲笑道:“你有什么?” 許淮瞪大眼睛,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么直白的問題。 章年卿近乎倨傲的問他,你有什么值得我?guī)偷哪兀?/br> 許淮差點脫口而出,我學(xué)富五車,出身山東許家,未來前途無量,怎么不值得……的確不值得他幫。 許淮突然想明白其中關(guān)節(jié)……他前途無量又如何,和章年卿有什么關(guān)系。他許淮大言不慚的說了,不跟著章年卿做事,章年卿又怎么會幫他。 許淮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他有什么呢,妻子的娘家只有錢。他身后的許家被祖母把持著。 祖母,許淮閉閉眼,祖母為什么不愿意和章年卿打交道呢。明明她的侄女就是章年卿的嫡妻。 “令海,你的未來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章年卿目光噙笑,聲音淡淡,毫不客氣打壓著許淮的驕傲?!翱晌覍嵲谙氩坏剑愠诉@個還有什么了。”話音未落,大步跨出房門。 章年卿即將跨出房門之際,許淮情緒激動,大聲喊住他:“章大人,學(xué)生敢問皇上如今大除弊端,正是不想讓天下舉子為官前和各勢力官員有染。章年卿大肆背行其道,不怕被皇上降罪嗎!”擲地有聲。 章年卿聞言,果然停下。他神色未變,波瀾不驚?;仡^道:“哦,多謝許賢侄提醒?!彼仡^,似笑非笑看了許淮一應(yīng),高聲道:“毛竹,送客?!?/br> 許淮滿腔憤怒被那一眼戳泄,這是回過神來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自己是來求人的,還錚錚有詞的勸誡章年卿不要徇私枉法……簡直,愚蠢極了! 許淮悔不當初,帶著妻子離開孔府的時候。周韶和馮俏都有些意猶未盡。 男人們不歡而散,女人們卻聊的依依不舍。周韶馮俏有心說一句改日再續(xù),各自看著自家男人的臉色,識趣的沒有說出口,只用眼神戀戀不舍的告別。 馮俏一回屋就發(fā)現(xiàn),章年卿并沒有像剛才表現(xiàn)的那么憤怒。反倒心情頗好,甚是悠閑的臨摹謝谷志的蘭花圖。 馮俏凈手后,上前替他硯墨,小心翼翼的問:“我聽毛竹說,三爺剛把人轟出去的?” 章年卿敏銳的注意到馮俏的稱呼,瞥她一眼,故意擺出架子道:“恩,怎么,想替他說情?” 馮俏忽的臉一燒,許是章年卿從沒有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和她說過話。突然這么一句話扔給她,馮俏忽然覺得怦然心動,章年卿的聲音都一下子充滿魅力,本是一句平平無奇的話,硬生生被他炸的手足無措。 馮俏捏著硯墨的手指都開始泛紅,白玉指頭不好意思的屈起來。 章年卿目光落到她圓潤光澤的指甲上,馮俏的指甲上永遠干干凈凈,鮮少涂甲。他握著溫香暖滑不想松手,忽的心里一動,目光閃閃的看著馮俏,興奮道:“幼娘,我給你畫指甲好不好?” “?。俊瘪T俏望了望天色,猶豫道:“不好吧,都這個時辰了。等搗好花汁,天都黑了。”說著就要縮回手:“我也不喜歡這個,算了吧?!?/br> “不用這么麻煩?!闭履昵鋱?zhí)意擒住她的手,換只抄經(jīng)細毫,醮著顏料,在她指甲的方寸天地里勾勒起畫來。馮俏見他畫的好看又新奇,便松了力道,不在和他較勁,任他去畫。 章年卿不愧是當年才絕京城的第一人,最細的抄經(jīng)小楷,在方寸大小的指甲間也難以施展,多一分少一毫都會不美。他手里卻又穩(wěn)又好,每一筆都胸有成竹,好似早先深思熟慮過的。 章年卿盯著手里纖細白凈的手指,全神貫注。馮俏隔著黑檀寬桌,彎腰傾身,垂目看著章年卿的側(cè)臉。他五官英俊,朗目疏眉,神儀明秀。馮俏看著看著,不自覺離他越來越近。 章年卿只覺頭頂一暗,“俏俏,你擋著光……了?!?/br> 馮俏俯身輕輕一吻,親在他臉頰上。章年卿皮膚不好,微微粗糙。馮俏唇貼在他臉頰上,章年卿渾身一僵。馮俏一無所覺,只覺心動,他的氣息和熟悉的感覺完完整整包圍著她。 馮俏舔舐著他的臉,一寸一寸往他嘴角處挪。也不管章年卿沒畫好的指甲,緊張的抓著他胳膊上的布料,五彩繽紛的顏色,暈在暗紋錦竹的綿綢直輟上。 章年卿維持著原先姿勢,只是將身子略略朝前傾傾,方便馮俏動作。馮俏攬著他脖子,終于吻到他嘴角,章年卿半張臉上都是她的口水。她一離開,空氣沁涼。 馮俏剛貼上他的唇,章年卿忽的換了一邊,側(cè)臉道:“還有這邊……公平點……不要厚此薄彼。”他聲音嘶啞,已然情動。 馮俏茫然的離開他溫熱的唇瓣,怔怔看了看他左臉,還是十分英俊,一骨一寸都透著清冷,隱隱的英氣透在眉宇傲骨里。她興高采烈的撲上去,涂他一臉口水。 內(nèi)間,燈火通明。 云嬌打盆水,拿了兩個熱帕子。章年卿和馮俏一人拿一個給對方擦臉,脖子。馮俏的指甲早已經(jīng)花成一片,兩人身上都是顏料。其中以章年卿脖頸后面最為嚴重。 “天德哥,低頭?!瘪T俏站在章年卿面前,章年卿從善如流露出脖子,馮俏細細給他擦個干凈。末了,還給他涂上香脂,滋膚潤皮,盼著他以后能白一點。 章年卿額角突突的跳,看著馮俏梨渦微頰,又不忍責怪她,只能受下一股膩人的香氣。 這味道在馮俏身上讓他迷戀,涂到自己身上,章年卿只覺得自己像個娘們兒。 擦完身上,兩人十指交纏的在銅盆里洗手,章年卿細細的清洗她手背手指上的顏料,憂心忡忡道:“是我不謹慎了。這些都是硝石等我制成的,染在身上唯恐不好。還是洗干凈為妙。” 馮俏小手躺在他寬厚的掌心里,被他整個包圍,只覺歡喜。半點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 章年卿看著她清澈的眸子,眼里滿滿是甜蜜的笑意,嘆口氣,任命的替她搓洗起來。 第88章 章年卿發(fā)現(xiàn)今夜的馮俏有些纏人,他和衣躺在床上時,馮俏突然從背后揪住他一縷墨發(fā)。章年卿頭皮一緊,順著她的力道靠過去。柔聲道:“幼娘,怎么了?” 馮俏眼睛亮晶晶的,臉頰微紅,咬唇半晌,才道:“天德哥?!彼龘溥^去,抱住章年卿的脖子,在他耳旁小聲道:“……等你及冠,我送你個孩子好不好?!?/br> 章年卿眼中驟然一亮,笑意攢在唇邊,他道:“不好?!比缓?,不由分說的解下她纏在他脖子上的雙臂。章年卿溫熱的掌心,握著細嫩的胳膊,動作溫柔。 馮俏茫然道:“為什么,你不喜歡孩子嗎?” 章年卿半晌不語,良久,摸著她光滑的后背,慢慢道:“俏俏,你忘了我為什么會惹上四皇子?!?/br> 青嬤嬤。馮俏下意識想到,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天德哥……”唇上猝不及防被他親上。 章年卿細細親吻她香軟的唇,捏開她的腮,往最深最狠的地方親去,炙熱探索。 馮俏掙扎著想和他說什么,章年卿用全身的力氣壓制她。 長臂一揮,打落床幔。明綠色軟幔緩緩落下,章年卿嘆息的聲音混雜其中:“幼娘,你乖?!眲e讓我現(xiàn)在還要分神cao心你了。 正如章年卿所料,眾臣對他發(fā)難,同樣著急上火的還有譚宗賢。 譚宗賢受開泰帝指使,緊鑼密鼓的安排一切,竭力將章年卿摘出漩渦。 譚府正廳燃著裊裊檀香,八仙桌上擺滿珍饈美饌,譚宗賢食不知味,難以下筷。李舒風(fēng)塵仆仆的從外面回來,見著譚宗賢先是一拜,這才道:“譚大人,有轉(zhuǎn)機?!?/br> 譚宗賢讓他坐,“慢慢說?!?/br> “譚大人還記得前陣子,王國舅要娶側(cè)室的事嗎。” 譚宗賢皺眉,“這兩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李舒嘿嘿一笑,“王國舅是游山海湖的時候遇見他那位紅顏,他走的時候,可是章年卿親自攜地方官送行……那章年卿果真不是個糊涂蛋。濟南府一有人知道他身份,他就跑了?!?/br> 譚宗賢先是一喜,然后皺起眉頭:“這事不好辦啊。王國舅和劉宗光都是前朝過來的老人,我拿什么勸他幫章年卿說話?” 李舒不緊不慢道:“這正是小的想說的第二點,前兒我聽我婆娘碎嘴,說王國舅老不正經(jīng),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還惦記著人家黃花大閨女?!?/br> 譚宗賢敏銳道:“王國舅這個紅顏有什么問題?” “問題倒是沒有。不過她和章年卿倒是有那么一點淵源。” “哦?”譚宗賢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李舒把緱秀和章年卿差點定親的事告訴譚宗賢,又道:“……王家今非昔比,已是強弓末弩,硬撐著罷了。王國舅若不想被言官彈劾,現(xiàn)在明哲保身才是正經(jīng)?!?/br> 李舒再次拔高聲音,鏗鏘有力道:“大公子,老爺已經(jīng)過世十多年了。天下的主人都換了,你莫要再被前塵往事絆住手腳?!?/br> 良久,譚宗賢‘恩’一聲,道:“備禮,去王府?!?/br> “是?!崩钍骖I(lǐng)命而去,還未跨出門,便聽譚宗賢又道:“李舒,再去幫我查查。王皇后打入冷宮前后,王家男兒的官職調(diào)動?!毕肓讼?,補充道:“查嫡系那一脈就好?!?/br> “李舒明白?!?/br> 章年卿沉浸在山東的溫柔鄉(xiāng)里無法自拔,譚宗賢在京城里為章年卿那點破事跑前跑后。 譚宗賢帶著重禮和王國舅兒子的前程,換取王國舅的支持。 章年卿朝堂一眾權(quán)臣的力保下,輕松洗脫罪名。什么泄題,什么庇護自家親戚。章年卿分明躲在山海湖,前有驛站官出證章年卿借住的邸報,后有王國舅力證彼時章年卿在場。 先前跳出來,指責章年卿的官員一時成了笑話。 開泰帝神清氣爽,大刀闊斧改革換制,雷厲風(fēng)行,力求章年卿的新舉能在下次鄉(xiāng)試時,舉國推行。 章年卿因此意外揚名,在士林間名聲極好,很得清貴喜歡。屈指當屬翰林院的清流們,各個將章年卿當做翰林院的驕傲,標榜其中。 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章年卿在弱冠之年,贏盡天下清流的好感。加之他娶的又是衍圣公的孫女,大家更覺他是福星高照的第一人。 于是,章年卿回京之時。難得遭到刑部和翰林院搶人。 刑部尚書張恪振振有詞,章年卿一年前就是他刑部的人,如今不過是掛名翰林院去監(jiān)考。翰林院憑什么和他搶人。 翰林院也坦坦蕩蕩:是,章年卿是被調(diào)到刑部去了??僧敵跻?qū)徯鳞煤?,事出從急,章年卿離開翰林院的流程就不對。嚴格意義上來說,章年卿還是翰林院的人,不過被刑部臨時掉借走罷了。這次章年卿‘出戰(zhàn)’山東,也是打著翰林院的名號去的,刑部你又拿什么臉搶人。 開泰帝笑吟吟的看著刑部和翰林院在朝堂上互吵,不僅沒有勸阻,還火上澆油的說:“章愛卿此番立了大功,他想呆在哪朕都由他……算是朕對他的恩賞。” 竟是把章年卿當寵臣看的意思。 翰林院諸人眼睛一亮,竟是誓死也要把章年卿搶過來。甚至把昔日和章年卿要好的楊典薄拉出來,讓他給章年卿寫信,打感情牌,讓章年卿留在翰林院。 “非章年卿不可。” 劉府里,劉宗光情緒不明的寫下著六個大字,他不斷的想,為什么不是‘非劉俞仁不可’不是‘非其他人不可’。 如果劉俞仁還是當年那個神童…… 劉宗光呼出一口郁氣,那也不能如何。 迄今為止,劉宗光不得不承認。少年天才并不是章年卿橫走官場的原因,不可替代才是。不管是從他修《新魏史》,還是如今的‘舉新策’。 章年卿占盡旁人沒有的優(yōu)勢,出身、能力、地位、運氣他什么都不缺。他似乎就是上天注定的那個人——非他不可。 劉宗光恨透了這四個字。 管家氣喘吁吁抱著白瓷圓肚瓶進屋,望著滿桌子的筆墨紙硯,問劉宗光:“大人,桌子上擺滿了,花瓶往哪放?”左看右看,“要不,放高架上吧?”說著就要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