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章年卿好不容易同意回洛陽面對章芮樊,馮俏怕章年卿改主意,恨不得當(dāng)即就動身。可馮俏查過沿路渡口后,發(fā)現(xiàn)一路上停船的渡口都是小地方,沒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東西。馮俏只能在濟(jì)南府多逗留幾天。把東西都置辦齊全。 這是小夫妻兩第一次回洛陽,不能失了禮數(shù)。陶家家大業(yè)大,親戚也多,馮俏幾乎將半個濟(jì)南府胭脂鋪和金銀玉器買個遍,還是覺得確什么。 章年卿好笑的看著馮俏在屋里轉(zhuǎn)悠,嘴里還念叨著:“……帶點(diǎn)山貨吧,不如帶些小地方的特產(chǎn)零嘴過去。可船上悶熱,通風(fēng)不便,現(xiàn)成的吃食拿過去也會餿吧?!闭f著說著,自己又發(fā)愁起來。 章年卿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笑著看馮俏在那邊犯為難。屋里一個丫鬟婆子都沒有,全被馮俏趕去做荷包打絡(luò)子去了。這兩天馮俏不住給他埋怨:“太突然了,太趕了,什么都來不及準(zhǔn)備?!?/br> 章年卿勸慰她道:“好好好,那我們就不去了。” 馮俏又?jǐn)蒯斀罔F道:“不行!必須去?!睉B(tài)度十分堅決。章年卿都被她唬一跳。 章年卿望著馮俏,目光忽然溫柔起來,章年卿當(dāng)然明白馮俏為什么這么重視這次洛陽之行。她幾乎苛刻完美的準(zhǔn)備禮物,拼盡全力的想要獲得陶家人的好感。 馮俏從來都不是會主動去討好誰的主兒,向來都是別人千方百計的討好她。 ……她這么做都是為了他。 章年卿第一次覺得馮俏嫁給他委屈,驀地握上她手腕,低聲道:“幼娘,有我在,你不準(zhǔn)備這些,他們也會喜歡你的?!?/br> 馮俏不以為然道:“又不費(fèi)事,天德哥你急得話,下午就可以啟程。我這邊準(zhǔn)備的差不多了” 章年卿發(fā)現(xiàn),馮俏在有些事上,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則,在這套原則里,誰說話都不起作用。比如上次洞房后,他心疼她,求著娘免了她的請安。她還是硬撐著身子起來了。將滿屋子人都哄的心花怒放,然后功成身退,才賴在他懷里說腰疼。 還有上次兩個嫂嫂為難她…… 章年卿不想承認(rèn),但馮俏在內(nèi)宅里,行事是有些精明在里面的。這和她純真的外表不符,和她天真爛漫的性子更不符。知世故而不世故,是她善良的根本。 思及此,章年卿出門,對趙鶴道:“汪靄那邊會撐烏篷船的有多少人?” 趙鶴道:“都會,那是他們吃飯?zhí)用募一?,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br> “好,今晚你去通知汪靄。讓烏蓬幫連夜去一趟京城,幫我采購一些東西,耽誤兩天也沒關(guān)系。勿必將我單子上的東西都給補(bǔ)全。趕在九月二十三日前,給我送到洛陽渡口?!?/br> “???”趙鶴結(jié)巴道:“章大人,你說給汪靄牽線做生意,做的就是這個?”一臉不敢置信。 章年卿失笑,“不是,他們的事等我回京后再說。先幫我辦點(diǎn)私事?!迸呐乃?,“你去吧,晚上我叫人把單子給你送過去?!?/br> 章年卿問云嬌要了箱籠單子,先看了看馮俏現(xiàn)在置辦的東西,心里大致有個底?;貢浚峁P醮墨:湘竹小扇十柄,東塢山硯臺、竹匣各五十,大時壺、汝窯小爐、汝窯花瓶等…… 洋洋灑灑寫了三頁紙,連那家店,那個師傅,扇面上要什么字畫,那些空白的他回來提印都標(biāo)的清清楚楚。寫完,章年卿捻著筆桿,還有些意猶未盡。 想了想,又畫了份圖樣,要人在九斛珠秘密打一件禮物。 準(zhǔn)備好這一切,章年卿點(diǎn)點(diǎn)腰包,這才發(fā)現(xiàn)他只有不到五千兩銀子,一時捉襟見肘,發(fā)愁了。 章年卿第一次感到囊中羞澀的為難,以前跟著章芮樊夫婦住著,家里人情往來,都有父母親cao心。后來跟著馮先生住著,章年卿的花費(fèi)也無非是和同僚去大夢京喝個小酒,偶爾給馮俏買點(diǎn)小禮物,錢也夠花。 如今成家立業(yè),小家脫離大家,章年卿突然發(fā)現(xiàn),他連回次老家的錢都不夠。 章年卿是五品員外郎,每月俸祿是祿米十六石,白銀一百六十兩。一年不吃不喝,也只能攢下不到兩千兩銀子。以前倒是在翰林院待過三年,可翰林院是個清貴衙門,真真切切的又‘清’又‘貴’。 清廉當(dāng)屬第一,平時人情往來,古玩典籍出手無不大方,讓人痛心滴血。 章年卿不知道別人是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反正他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章年卿看著癟癟的錢袋,愁眉苦臉的看向里間。一頭撞在百寶架上,絕望的想:天啊,他總不能真的去花俏俏的陪嫁吧。 當(dāng)然不行! 他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能做出這種事! 可,唉…… 章年卿不由的想到他最后的底牌,他偷偷叫過來趙鶴,咬著耳朵問:“汪靄接手烏蓬幫的時候,烏蓬幫還有多少家底?” 趙鶴驚異的看著章年卿,章年卿硬著頭皮對視。趙鶴咽咽口水道:“都在吧?烏蓬幫的家底都是萬先生和薄海浩管著,當(dāng)時他們兩個都在汪靄手上,底下有些人雖然跑了,帶的都是自己的家當(dāng)。烏蓬幫還算有點(diǎn)存貨……” 章年卿沉吟片刻,肅然道:“這樣,你去給汪靄說,看能不能給我湊出一萬兩銀子,最遲年后我還給他。” 趙鶴汗顏道:“三少爺,你很缺錢嗎?” 章年卿鎮(zhèn)定的點(diǎn)點(diǎn)頭:“一點(diǎn)點(diǎn),手頭有點(diǎn)緊?!?/br> 趙鶴卡殼半晌,最終道:“好吧,我去和汪靄說。三少爺什么時候要?” “盡快吧?!闭履昵溥f給他四千兩銀子,道:“帶著這些一起回京。無比將我囑咐你的東西都置辦齊了。這些錢從汪靄那邊出。九斛珠這套東西,這四千兩先墊過去,不夠的話等我回京再說?!?/br> “章大人。我是想說,你這邊手頭實(shí)在緊的話,少奶奶上次給我的小金魚還在我那放著,我給你拿過來?”趙鶴試探道。 章年卿糾結(jié)半晌,艱難道:“不了,少奶奶給你的你就拿上,不用跟我……” 趙鶴看出一點(diǎn)意思,故意道:“少奶奶賞給我,自然就是我的錢了。三少爺要用,權(quán)當(dāng)小的笑納了?!?/br> “……” 死一般寂靜,章年卿沉默半晌,難為情道:“算我借你的。” 趙鶴強(qiáng)忍著笑,回房才敢放聲笑個痛快。 章年卿卻一點(diǎn)也不痛快,簡直太憋屈了。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沒錢寸步難行。 章年卿總算明白了,馮嵐和孔仲令為什么敢冒著天下大不違去販賣阿芙蓉??字倭钤S是過慣了奢華的日子,而馮嵐就是膽大了。女人家這輩子與官場無緣,所以她養(yǎng)大了許淮。能掙的錢她都掙了,她現(xiàn)在只想要權(quán)。大概是沒有人給過馮嵐安全感,只有錢權(quán)能讓她感到放心。 章年卿也瞬間明白,劉宗光為什么會掐著工部不撒手。 人的心真的是貪婪沒有止境。劉宗光是帶著從龍之功跟著開泰帝過來的,能淪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追根究底不過一個貪婪。當(dāng)初朝堂爭論要不要齊王‘代侄繼位’時,劉宗光至始至終都是站在齊王那一邊的。 后來齊王繼位,大家都以為劉宗光會接著和景年間的盛寵,繼續(xù)權(quán)傾蓋野。哪曾想,開泰帝悄無聲息扶起了譚宗賢。 以前章年卿還不明白,劉宗光究竟什么地方熱的開泰帝厭棄了,皇上會那么不留情面的打壓他。 倏地,電光石閃。 章年卿忽然想起辛勖涵,章芮樊拿辛勖涵狠狠捅了工部一刀……是想討好皇上,還是單純的為出口惡氣呢? 章年卿閉閉眼,這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東西。 不管怎么想,父親都不是他心中正直宏偉的形象……變得不堪一擊。 第91章 章年卿臨走前,以翰林院進(jìn)士的身份為許淮提匾‘孝廉第’。予許淮無限風(fēng)光,并當(dāng)眾寄予重望,道:“我入翰林院時,曾對我說過‘少年人不受一點(diǎn)磋磨,以后是會有大磨難的’擊敗謠言最好的辦法不是解釋,是用實(shí)力證明自己?!?/br> 他聲音一沉,重重道:“記住我給你說的話?!?/br> 許淮重重磕頭,表示銘記在心。 章年卿本意是給許淮將來的功成名就奠定一句基礎(chǔ)。一如后世,提起某某流芳百世的名人,小傳里總會一句話,某某幾歲時,曾有某某大人物提點(diǎn),暗示此子將來定有非凡成就,士林里很吃這一套。 章年卿有意為許淮將來翻身,打下基礎(chǔ)。他對許淮還是相當(dāng)有信心的,他考察過許淮的學(xué)問,以前許淮怎么樣章年卿不知道,但經(jīng)過這幾次考察,章年卿發(fā)現(xiàn)許淮的學(xué)問很扎實(shí)。馮嵐不幫著他弄虛作假,許淮也能取得很好的名次。 只可惜,馮嵐對許淮的要求太高,導(dǎo)致不得不劍走偏鋒。 沒想到,章年卿卻因此意外獲得了一筆不菲的財富。 章年卿給許淮親筆提匾,引來諸多人眼紅。希望章年卿也能為他們提一塊匾,連潤筆費(fèi)都送來了。若擱在平時,章年卿肯定看都不看一眼?,F(xiàn)在…… 是夜,月懸高空。 章年卿揉著發(fā)酸的手腕,心滿意足的收下筆。章年卿做這些都悄悄的,背著馮俏進(jìn)行的。 章年卿頗為要面子,一點(diǎn)也不想馮俏知道他淪落到這種尷尬的境界。 晚上章年卿回去也是偷偷摸摸的,馮俏累了一天早已經(jīng)呼呼大睡。靠睡里側(cè)的香甜無比,章年卿偷偷躺下,在她嘴角親一口,靠在她身旁,安心睡下。 長夜漫漫,恬靜悠長,連窗外為微弱的蟬鳴都少了幾許煩躁。 章年卿喜歡看馮俏睡覺,娶她回來最不后悔的事,你看著她吃飯睡覺都覺得香甜無比。馮俏不像他,作息規(guī)律,戌時睡卯時起,偶爾耽誤,必然是他晚上鬧她。 章年卿年輕氣盛,正是血?dú)夥絼偟臅r候。娶的又是自己最心愛的姑娘,難免有些荒唐不知節(jié)制。馮俏愛犯困,每每澎湃情動的時候,章年卿只能咬著她耳朵撕磨,一聲阿萱,一聲幼娘的混叫著。盼著她清醒,給他喜歡的回應(yīng)。 哪怕不高興的踹踹他,動動手,說他煩。他都覺得高興。 阿萱和幼娘于章年卿而言都是兩個帶著特殊意義的名字。 阿萱是情絲,千絲萬縷,疼入骨血,越看越愛。愛到手足無措,抱也不是,親也不是,心里軟的一塌糊涂,只能一聲阿萱的叫著。 畢竟章年卿是不善于直白言辭的人,他不可能時時刻刻對馮俏說‘我愛你’。叫阿萱則相對容易一點(diǎn),也比較能說出口。 而幼娘這個名字,多少帶一點(diǎn)求而不得的欲念。許是表哥給他的那本書教壞了他,許是他青春年少時生命里只有一個馮俏。章年卿對幼娘這個名字格外情有獨(dú)鐘,每次喊幼娘,十次八次都是求歡,還有兩次就是哀求了。 相比之下,馮俏對章年卿就不上心的多。從來沒有給他取過什么特殊含義的名字。床底間床底外都是硬邦邦的‘天德哥’。他只能從她尾音翹起的程度,和聲音的軟綿來判斷她是撒嬌還是求饒。 章年卿越想越憤懣,馮俏這個小沒良心的,除了床底間故意挑釁他時,曖昧的會喊章大人。平時連聲三哥都不喊,馮俏似乎對這個稱呼格外抵觸。也不知她小腦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 現(xiàn)在還算好點(diǎn),人前會客氣的承他一句三爺,總算有個合當(dāng)?shù)娜倌棠毯退魬?yīng)著。只有這時,章年卿才會覺得,她的身上刻著他的影子。 章年卿說不上來他是什么心理,內(nèi)心深處總一種甜蜜的期盼,充滿少男情懷。這讓他很羞恥,不敢付諸于口。完了,他真的是越來越娘們了。 章年卿懷著絕望的心情睡著。 黑甜一覺,天一亮小夫妻便出發(fā)河南。行禮一分為二,這次馮俏干脆果斷的將除禮物和其他日用品外,全部打包運(yùn)回京城。輕裝從簡,和章年卿只坐一艘船。 上船后,馮俏才小聲對章年卿解釋:“……我怕娘嫌我鋪張浪費(fèi),不會過日子?!?/br> 章年卿覷目看她,調(diào)侃道:“我家小娘子可是不靠我,空吃嫁妝這輩子也能衣食無憂的人。怕什么?!?/br> 馮俏瞪他一眼,猛一轉(zhuǎn)身,寬大的琵琶袖掃過他臉,章年卿只來得及捉到一股淡香,便聽馮俏聲音嬌嫩道:“哪能這么說,坐吃山空總不是辦法。誰能保證一輩子安穩(wěn)。平日無災(zāi)無難,自是能活出保障。不說別的,若年年回一次洛陽,要不了二十年,我就只能伸手給你要錢了……”似嗔似怒,清脆甘甜。 話未說完,驀地住口,方覺失言,馮俏偷偷瞄眼章年卿臉色,還好他沒多想。 不然天德哥誤以為,她在抱怨多不好啊。 章年卿臉上維持著平靜,內(nèi)心震驚不已。原來俏俏也在犯難啊,想想兩人都是吃金咽玉,錦衣玉食長大的公子小姐,怎么還會有為錢發(fā)愁的一天。 章年卿一邊覺得新鮮,一邊覺得為難。 此番路途順暢,不消五日兩人便到了河南地界。來接船的是陶三舅舅,陶孟新。 馮俏一見陶孟新便眼前一亮,陶孟新長的太好看了,芝蘭玉樹,儒雅溫和,簡直像畫里走出來的男子。 章年卿看著馮俏發(fā)直的眼睛有點(diǎn)不是滋味,馮俏突然偎過來,拉下他的脖子,小聲道:“天德哥,我終于知道你像誰了?!惫室忸D了頓,她道:“外甥肖舅,難怪你的眼睛生的這么好看?!?/br> “我的,眼睛好看嗎?”章年卿嘴角彎了一下,又趕緊收住。他頗為冷淡道:“哦?!?/br> 馮俏見他滿不在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忍不住重重強(qiáng)調(diào):“真的很好看啊……總是一副似笑非笑,慵懶又閑散的樣子,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有幾分官威。難怪任大哥他們要叫你章少爺,真的好像二世祖啊?!?/br> 章年卿先前還笑著,被她夸的心花怒放,還打算回一句:俏俏也生的明媚好看。聽到后半句,他臉一沉,不悅道:“我是正經(jīng)兩榜進(jìn)士出身,哪里像個二世祖了?!?/br> “長得像……我就是說說。呃,快走吧,三舅舅都要等急了。”馮俏聲音越來越小,躲閃著他的眼睛。緊緊抱著他胳膊,耍賴道。 章年卿故意不走,好整以暇的問:“不是說我眼睛長得好看嗎,怎么,現(xiàn)在連我眼睛都不敢看了??梢娔阕炖餂]有一句實(shí)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