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大夫沒有從太醫(yī)院退休前,曾有幸在御前見過陶金海一次。他第一次見章年卿就發(fā)現(xiàn),這孩子和陶金海太像了。不是說長得像,是身上的那股精氣神,或站或立時那種不經(jīng)意的感覺。 可惜,每一次劉宗光意識到擁有這些品質(zhì)的不是他的兒子時,內(nèi)心的嫉妒和憤恨滋蔓在心間。開出一朵朵仇恨的花。偏偏,章年卿是他毀不掉的人。 明明是個手無爪牙,父母雙親皆不在身邊的懵懂小兒。卻像個滑不溜秋的泥鰍,讓他抓不住把柄,也殺不了他。就這樣,他最看重的兒子,還一次次涉險去幫他。 劉宗光絕望不已。 最終,章年卿的任命還是下來了。他拿到了礦務這塊五年的管理權。 劉宗光妥協(xié)了,他對劉俞仁道:“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不想氣死我的話。” 第101章 章年卿火急火燎的趕回去。第一眼見到馮俏沒事,這才松口氣。 許是受了章年卿影響,這三年里馮俏身量也高了些。她本就生的明艷照人,這一長,越發(fā)顯得高挑苗條,身子玲瓏有致,行步款款,舉手投足間都是風韻。 說來好笑,章年卿初來乍到時,大家都對章年卿這個新任市舶司提督不看好。還不等章年卿做些什么,章年卿寵妻的名聲不知怎么的傳出去。 章年卿和馮俏一個英俊一個漂亮,站在那就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章年卿年少有為,馮俏名門閨秀,兩人又是青梅竹馬的小夫妻。小兩口儼然成了大家心中的夫妻楷模。 章年卿意外收獲了泉州百姓的好感,不管辦什么事,場面上還要和諸位大人扯皮。私底下百姓一聽是章年卿要辦事,各個踴躍至極。 章年卿品砸了一下‘好感’這個詞。感覺十分新奇,民間百姓對他莫名其妙的寵愛和疼惜?讓他毛骨悚然,同時也不得不感嘆人多力量大。 這樣的事他以前倒是見過,梨園班子那些當紅名角,在哪都是被捧的主,簇擁者無數(shù)。 只是,章年卿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是干什么了,怎么會有到和戲角一般的待遇。 章年卿發(fā)現(xiàn),泉州百姓似乎很希望他和馮俏兩人好好的。這些年因他刻意避孕,馮俏一直沒有子嗣。事情傳出去后,章年卿走到哪,都有人給他說,章大人還年輕,有些事不用急于這一時,夫妻間和和睦睦的才好。 章年卿二丈摸不著頭腦,直到偶然一次,他和同僚去秦樓楚館喝了兩杯酒。坐轎回去的時候,居然在市舶司大門口被人扔了菜葉。 早市擺攤的小販見了他也不親熱問好了,冷哼一聲,各顧各的忙自己手下的活。原先對他口口稱贊的?!罢麓笕耸莻€好人?!薄罢麓笕朔€(wěn)重有擔當,何愁不能擔當重任?!薄澳昙o輕如何,自己沒本事,還嫌棄人家年輕有為了?!?/br> 如今都變成了,“薄情郎負心漢。”“男人都一個樣?!薄盎诮蟹蚓捴T侯?!?/br> 說的章年卿后背直冒冷汗,好像他負了整個泉州百姓一樣。而且,疼愛妻子等于成熟穩(wěn)重有擔當?這個推論是怎么出來的。 章年卿百思不得其解,回府后,將這件事告訴俏俏。馮俏抿唇一笑,“肯定是我們府里雇聘的當?shù)仄鸵蹅鞒鋈サ脑?。三爺安心,后院的事交給我?!睂?nèi)宅守成鐵桶是她的拿手好戲。 章年卿心有余悸的點點頭,家宅瑣碎都成了百姓茶余飯后談資實在不美妙。 馮俏很快將內(nèi)宅整治的煥然一新,下人的嘴像蚌殼一樣緊。搞的章年卿今天想問問府里人,可曾出了什么事,都問不出個眉目。 章年卿一路小跑回來,額頭上都是津津細汗。馮俏拿出帕子替他擦擦汗水,嘆氣道:“三哥,陶外公那邊來信說青鸞離家出走了?!?/br> “……咳咳咳,你說什么離家出走?”章年卿一個頭兩個大,急的在屋子里前后轉(zhuǎn)圈,氣的連話都不會說了,“她她她,一個八歲的小姑娘,朝哪走,往哪走?人呢,出河南了嗎?” 馮俏憐惜的望了眼屏風后瑟瑟發(fā)抖的章青鸞,無奈道:“出了,不僅出了,她還來找你了?!瘪T俏清清嗓子,對著屏風招手:“青鸞過來,你三哥回來了。你不是說要給你三哥告狀嗎?” 章青鸞扒著屏風,死活不肯出來。 章年卿順著視線望過去,看見章青鸞的繡鞋,頓時暴跳如雷,吼道:“章青鸞,你給我滾出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重重落在‘滾’字上。 馮俏笑了笑,將地方留給兩兄妹折騰,自己出去安置章青鸞的護衛(wèi)。 章青鸞是一個人從河南坐船到泉州來的,明著身邊只跟了兩個護衛(wèi)。馮俏給他們安排住處的時候,其中一人才難以啟齒的對馮俏說:“恐怕得多安排幾間屋子?!?/br> 馮俏瞬間明白,問:“帶了多少暗衛(wèi)?” 他支支吾吾道:“四小姐坐上船的時候,我們派人通知陶大人。陶大人說,她想玩就讓她玩吧。又給我們撥了一百二十人……加上我們原來的人,大概有小二百吧?!?/br> 馮俏瞠目結舌,一臉震驚。另外一人推同伴一把,“你靠不靠譜啊?!壁s緊補充道:“一共一百八十七人,其中十七個都是女孩子。” 馮俏頓覺頭大無比,她就是再置辦間院子也安置不下這么多人啊。她和領頭商量,“你們能不能先回去一部分人。只留幾個人在這邊?” 馮俏打保票道:“青鸞在這,有我和她三哥看著。你們先回去向外公復命,等青鸞想回去的時候,她三哥會派人保護她回去的?!?/br> 領頭點點頭,“行,我回去和他們商量?!彼行┎缓靡馑嫉膿现^:“另外一撥人的頭不是我,我插不進去手,所以得……” “我明白?!瘪T俏笑道。 屋內(nèi),章年卿和章青鸞大眼瞪小眼。章青鸞變扭的坐在寬大的木椅里,討好的看著章年卿:“泉州水土就是養(yǎng)人,三哥你比以前白多了,也好看多了?!?/br> 章年卿冷冰冰道:“少給我在這灌迷魂湯。離家出走?章青鸞你有幾條小命,小時候被綁架的事都忘了?” 章青鸞委屈的直掉眼淚,軟著童音道:“三哥,我想你了。你都不回來看我,我就自己來了?!?/br> 章年卿一時卡殼,看著她這幅小模樣,無端想起馮俏小時候拽他袖子的樣子。不過,他可不被這小機靈糊弄,冷著臉道:“為什么離家出走?” 章青鸞仰著小臉,清澈的眼睛望著他,甜甜道:“想三哥了。” 章年卿冷笑:“信不信我現(xiàn)在把你送回去?!弊鲃菥鸵腥恕?/br> 見狀,章青鸞慌了,抱著章年卿的大腿嚎啕大哭:“不要!三哥,我最愛你了,我最疼你了!” 章年卿多少年沒見過這種場面,這些年他一直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后來有了meimei,一直也沒多大感觸。直到上次直到章青鸞被綁架過時。他一顆當哥哥的心,好像忽然被人點心。這才每次寫信回去,都多問了章青鸞幾句。 這幾年他也沒孩子,屋里平時也沒有誰像章青鸞這樣撒潑哭鬧。 章年卿不太見過小姑娘。馮俏小時候又聽話又懂事,鮮少哭鬧,什么時候見她都是眉眼彎彎的,一嗔一怒都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靈巧勁兒。 章青鸞和馮俏像是兩個極端,相比之下,青鸞更像是個小孩子。比起馮俏使小性子都小心翼翼的,不惹人討厭,只讓人憐惜心痛。章青鸞則就肆意妄為的多,哭起來驚天動地。撒潑?;?,章年卿耐著性子哄兩下,還是止不住。一股厭煩之情,油然而生。 這是他對馮俏從來沒有過的情緒,馮俏當年只比青鸞大一歲,討人喜歡的程度,卻直升好幾個層次。 馮俏聽到章青鸞地動山搖的哭聲,趕緊推門進去。只見章青鸞坐在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啕不止。剛想上去,章年卿便拉她一把:“別管她,越惹越來勁。” 章青鸞見馮俏要來哄她,本來都不哭了,聽見章年卿的話,不可思議瞪大眼睛,放聲大哭,連腳上的鞋都蹬飛了。 章年卿忍無可忍,甩袖離去。 馮俏無奈,叫人去打盆熱水,先哄眼前這個小祖宗。馮俏用熱帕子給她擦干凈手腳,把她抱到床上換了身衣服。誰知,章青鸞還是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更讓馮俏哭笑不得的是,小青鸞特別倔,像頭小牛一樣。馮俏把她抱到床上哭她還不肯,非要站在她剛哭的地方繼續(xù)哭。馮俏見太陽大,怕她曬得慌,把她拉到?jīng)隹煲稽c的地方,想著她能哭的輕松點。 誰知手剛松,章青鸞又蹬蹬蹬跑回原地,繼續(xù)嚎。 馮俏拿她沒辦法,只好取過針線籠,坐在八仙桌前,一邊繡花一邊看著她哭。 回家這么一鬧,章年卿也沒心情繼續(xù)出去找洋人談生意了。書房里都能聽到章青鸞隱隱約約的哭聲,章年卿去而復返,回來一看,馮俏溫柔的坐在桌前繡著什么,時不時盯著章青鸞,讓丫鬟給她送杯水。 章青鸞也毫不客氣,抱著水杯咕嘟嘟的灌下。余光無意中看見章年卿,立即把水杯推開,繼續(xù)嚎啕大哭。馮俏無奈又好笑的看著她。 章年卿看著氣不打一處來,馮俏在他眼里還是個小姑娘。章青鸞叫他一聲三哥,馮俏還喊他這么多年天德哥呢。憑什么馮俏就要慣著她? 章年卿剛跨進門,章青鸞便一溜煙兒的躲在馮俏背后。啞著嗓子道:“三嫂,我可想你了。想的受不了才偷偷跑過來看你的。我最愛你了……”連詞都不帶換的。 馮俏還真上當了,她替章青鸞擦擦眼淚,柔聲問:“還哭不哭?” 章青鸞一愣,看了看章年卿,咬著唇不說話。 馮俏笑道:“不哭了,三嫂給你做南瓜粥吃?” “好!”章青鸞脆生生道:“不哭了?!憋w快的用袖子抹了下紅通通的眼睛。 馮俏伸手撥開擋路的章年卿,牽著章青鸞去廚房。 “我,你……阿萱!” 馮俏不明所以的回頭:“天德哥?” 章年卿噎住,看著馮俏牽著小青鸞,姑嫂兩齊齊回頭,都是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一大一小,并肩而立。說不出的動人好看,心里一動,一股渴望順著心頭爬上來,脹滿心房。 撲通,撲通。 章年卿按住胸口,溫柔笑道:“沒事,你們?nèi)グ伞!迸鸩恢挥X煙消云散。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可能繼續(xù)捉蟲,會出現(xiàn)多次偽更。 我決定今天換個順序,先碼稿再捉蟲。 昨天早上大好的時光居然浪費去捉蟲了。晚上打盹打的差點臉滾鍵盤23333 第102章 馮俏牽著章青鸞去小廚房,章年卿則去書房叫來章青鸞的護衛(wèi)長親自問話。 護衛(wèi)長道:“前些日子四小姐和陶大人鬧脾氣,堅稱她在街上看見當年救她的‘小哥哥’了。” 提起這件事,章年卿沉吟一會兒:“當年外公就沒查出什么不對勁嗎,現(xiàn)在還是不知道是什么人?” 護衛(wèi)長猶豫一會,堅定的給出答案,“不知道?!?/br> 章年卿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笑道:“那當年那個自殺的護衛(wèi),就沒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一些有用的東西?” 護衛(wèi)長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坦白道:“是大內(nèi)的人?!?/br> 章年卿沉默半晌,不動聲色問:“這么說可能是哪位皇子王孫了?”不管是誰,那個時間去河南,總帶著一股不懷好意的感覺。 護衛(wèi)長不說話,目光閃爍。 章年卿只顧自掀開茶杯,吹開浮沫。茶略燙,不急喝。這幾年他過得安穩(wěn),王國舅和嵇玉濤都沒再找過他,接手的烏蓬幫日漸步入正軌,市舶司海運也蒸蒸日上。 許淮也在開泰四年一舉奪冠,成為首屆龍飛榜第一名狀元,內(nèi)憂外患都解決了。連令人發(fā)愁的許淮,也在中狀元后,成為他的得力幫手。 因許淮和章年卿親近,世人還夸贊章年卿喜提攜后輩,也有那不懷好意的,四處散布謠言,稱:“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碧魮茈x間。 三元指的是章年卿,說的是他鄉(xiāng)試會試殿試皆斬獲第一甲第一名,世間雖然少見,卻也不是沒有。而六首指的是許淮,說的是他在縣試、府試、院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皆斬獲第一甲第一名。有‘六案首’的美譽,說天上地下,難見的一位奇才。 背后真相如何,也無人去揭曉。不管許淮縣試府試院試的案首是怎么拿下的,總歸鄉(xiāng)試和殿試是他的真實水平。 章年卿雖不喜馮嵐,但不得不承認,馮嵐真的很會教孩子。想到這,腦海里又不自覺浮現(xiàn)馮俏哄青鸞時的溫柔和耐心,他忍不住翹起嘴角,他的俏俏肯定也特別會教孩子。 “是二皇子……還,還是哪個王子皇孫呢?”章年卿生生將‘四皇子’三個字咽下,不敢吐露分毫。 真是不甘心啊,他好日子還沒過夠呢。 章青鸞從河南跑到泉州,是因那個‘神秘的小哥哥’和陶金海起了爭執(zhí)而起。但護衛(wèi)長卻透漏給章年卿一個消息:“陶大人是故意把四小姐放出河南的。大人說,不管那個‘小哥哥’是什么人,如今去而復返,還刻意讓四小姐撞著,肯定是沖著四小姐來的。他不放心,正巧四小姐鬧著要出海,屬下便有意無意的引導,將四小姐帶到三少爺這邊來了?!?/br> 章年卿先是肯定他的所作所為,然后夸獎道:“你做得很好。我這里很安全,你告訴外公,讓他安心?!笔烨八艑戇^家信,現(xiàn)在不好又去寫信,怕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護衛(wèi)長拍著胸脯道:“小的明白。” 章年卿回屋前特地繞到正屋看了一眼,馮俏和青鸞一齊坐在八仙桌前吃飯,章青鸞吃飯時出奇的乖。也不知是在哪養(yǎng)的毛病,她桌前擺著兩個小碗,一個盛著半碗南瓜粥,一個沾滿油漬,放著菜品,她抱著菜碗吃的津津有味。 章青鸞人小胳膊短,夠得著夠不著的飯菜都不自己夾。央馮俏一樣挾一點放在她的小碗里,小口小口的咬,細嚼慢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