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沒吃，馮俏睡到半夜醒了。肚子餓的咕咕叫，眼皮子還沒掙，便聽章年卿道：“醒了？小爐子上溫著餃子和甜粥，起來吃點(diǎn)再睡?！?/br>
    不待馮俏說什么，章年卿已經(jīng)拿起大迎枕給她墊到身后。馮俏只好坐起來擦手擦臉，漱過口后，端著精致的小碟子，吃餃子。

    邊吃還要邊聽章年卿數(shù)落。

    章年卿道：“我把陳伏丟給你，你還不好意思用？?jī)?nèi)宅你管著，禮房你也要分只眼睛盯著，不嫌勞神。”他顯得怨念很深。

    馮俏嗆了口，忙喝了口水道：“陳先生是個(gè)人才，怎么能埋沒到禮房。何況，能鉆營(yíng)進(jìn)來送你東西的，都是稀世珍品。陳先生謀略有才，卻難掌眼。我若不盯著，難不成讓你黑閻王變鐵閻王，成了不近人情之人嗎？”

    章年卿過壽不收禮，是儉樸。

    可他是文臣，若連底下鑒賞的文墨也拒之門外，就有些假清高了。馮俏是沾著文墨長(zhǎng)大的，愛惜羽毛，更愛惜章年卿的名聲。

    想借著送筆墨的名聲，魚龍混雜，她這一關(guān)就過不了。

    章年卿目光復(fù)雜的看著她，半晌道：“趕明兒我把門房班子組起來，你以后也落得清凈?！蔽橇宋撬~頭，“以后這樣的事還多著，內(nèi)宅我不管。外宅這邊，以后交給陳伏。”

    馮俏道：“會(huì)不會(huì)太委屈陳先生了？”

    章年卿平平道：“不委屈。他的翅膀硬，扇起來風(fēng)浪大。旁人受不了，地方小有小的好，先收收翅膀，以后才好放出去?！?/br>
    馮俏好奇道：“陳先生又做了什么事？”

    章年卿頓了頓，道：“不提也罷?！?/br>
    “那就不說了?！瘪T俏夾了個(gè)餃子給他，“你也吃點(diǎn)?！闭履昵漤槒牡膹埧?。

    兩人用過膳，肚子里積食，都有些睡不著。

    章年卿握著她的手，拉過來放在他的胸口。胸膛一起一伏，灼熱的胸口貼著塊白嫩的香玉，他望著傳給你，黑漆漆的夜里，聲若游魂：“有段時(shí)間我都不敢睡覺?！?/br>
    “不睡覺做什么啊。”馮俏好奇道。

    “怕?！闭履昵渫鲁鲆粋€(gè)字，轉(zhuǎn)頭望著她，馮俏雙眸若盈盈秋水，一眨也不眨的望著他，親昵而仰慕。章年卿伸出手在她眉心處按了按，“傻丫頭?！?/br>
    馮俏不高興的拍下他的手：“你才傻呢。我比你聰明多了?！?/br>
    章年卿捉住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一下。嘆氣道：“我剛中狀元那會(huì)，睡了一覺，皇上駕崩了。過了一夜，又睡了一覺。父親舉家離開京城，只留我一個(gè)人?！?/br>
    “那只是巧合?！?/br>
    “是巧合。但是我還是會(huì)怕?！?/br>
    馮俏哧哧笑了，學(xué)著他剛才的樣子，也用指尖去摸他的眉宇間，“你怎么像個(gè)小孩子?！闭履昵渥街氖忠Я艘豢冢耙簿湍愀疫@么說我?！?/br>
    是啊，也就她敢這么說他。

    大魏王朝里，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

    第216章

    人站在高處朝下看，是俯瞰。

    章年卿第一次站在首輔之位，瞰視群臣，瞰視天下。心里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其實(shí)不是什么天差地懸的懸殊，也不是什么聞所未聞，大開眼界的事情。而是在細(xì)微關(guān)節(jié)處的，潤(rùn)滑微妙。無需多費(fèi)口舌，反復(fù)勞神車轱轆的舒坦。

    暢令無阻，四通八達(dá)的干脆，讓章年卿瞬間愛上這種感覺。

    比起承治帝現(xiàn)在的兢兢戰(zhàn)戰(zhàn)，為顧全大局，事事舉步維艱。章年卿更像一個(gè)借蔭乘涼的旅人，力所能及的都是方便事。

    章年卿是從底部摸爬滾打上來的，年紀(jì)雖輕，在朝也有二十余年的官齡。禮部刑部戶部都滾過一圈，任首輔后，吏部上下任免事宜，也都要從他手里經(jīng)手。連工部造船，修路、筑堤章年卿都要掌掌眼。

    章年卿權(quán)傾一時(shí)，鳳儀宮上下都是賀喜聲，只有章青鸞清楚，三哥不會(huì)是謝睿最趁手的人。只是當(dāng)下最適合這個(gè)位子的人。

    因?yàn)?，無論章年卿私心在哪，他不會(huì)輕易被別人挖走。能動(dòng)搖章年卿的只有陶家。

    可是沒關(guān)系。畢竟，帝后和睦。不是么？

    章青鸞靠著宮門，宮女為她披上斗篷。遠(yuǎn)遠(yuǎn)的圣乾殿打著宮燈過來，承治帝見章青鸞早宮門處立著，笑道：“皇后這是等朕呢？”

    章青鸞也笑，“還能等到別人不成?！?/br>
    承治帝一愣，看眼溫順的章青鸞，捏捏香頰，觸感嫩滑細(xì)膩?！斑@是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br>
    章青鸞低頭一笑，沒有避開謝睿的手，仰臉兒?jiǎn)査?，“臣妾是中宮皇后，除了皇上，誰敢給我不痛快?！?/br>
    承治帝聞言挑挑眉，不予置否。進(jìn)屋坐下，倒了杯茶道：“你三哥剛領(lǐng)內(nèi)閣，晉為首輔，難道不是件喜事。你哪不痛快。”

    章青鸞嘻嘻笑道：“說著頑，皇上還當(dāng)真了?！?/br>
    “青鸞?！背兄蔚畚兆∷氖郑抗庹J(rèn)真：“朕看你玩笑是假，惱才是真?！?/br>
    章青鸞捂著肚子道：“肚子疼，心情不好。”謝睿的目光下意識(shí)瞥向床，果不其然鋪著小褥子。

    謝睿將人拉過來，抱在懷里哄?！半奘譄幔o你捂捂?！辈淮帑[說什么，手已經(jīng)暖上去。

    青鸞心情不大好，今日不想哄他睡，潦草道：“……小日子，伺候不了皇上?；噬线€是回圣乾殿歇著吧?！?/br>
    謝睿道：“不礙事。朕喜歡鳳儀宮，這暖和?！?/br>
    “那您住鳳儀宮，我去住圣……”倏地收聲，青鸞知道自己說錯(cuò)話，順從靠在謝睿身上，謝睿頸側(cè)很暖，青鸞忍不住蹭了蹭，喃喃道：“謝睿，天不早了，我們睡吧。”

    謝睿沒有動(dòng)，定定的問她：“你想住圣乾殿？”青鸞心被提的高高的，有些不喜謝睿的居高臨下，也擺出傲氣道：“不是。不想跟你住一塊罷了，你喜歡哪，我給你挪地兒。”

    “哦？你是今日不想跟朕住，還是一輩子不想跟朕住？”謝睿手搭上她的月事帶，指腹按了按，目光冰冷，“為這個(gè)？”尾音高高揚(yáng)起。

    “皇上，臟。”青鸞按住他的手。

    承治帝抵著她的額頭，發(fā)怔道：“青鸞，你怎么總是不乖呢。”溫柔的撥著她耳畔的青絲，漫不經(jīng)心道：“高興了，床上床下都哄著我。皺皺眉，你都要追著問好幾天。不高興了，專挑些傷心話刺我。生怕我比你痛快了?！?/br>
    謝睿長(zhǎng)長(zhǎng)嘆氣，“章青鸞，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任性。已經(jīng)不是小姑娘了，怎么還陰晴不定的。連個(gè)預(yù)兆都沒有。”

    謝睿額頭上的溫度有些涼，青鸞閉著眼睛裝乖巧。她道：“陰晴不定，也許是因?yàn)樾纳癫粚?，想不清楚，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br>
    謝睿貼著她耳朵，呢喃般道：“有什么想不清楚，說給我聽聽?！?/br>
    “看不透皇上。”青鸞頭一偏，眼淚滑下來。

    謝睿抱緊她，哄道：“想看透我，你想看透我什么？我告訴你，掰碎了告訴你。”

    “真的？”

    “真的?！?/br>
    章青鸞眼珠一轉(zhuǎn)，道：“那好，臣妾想知道，這句‘真的’是不是真的，是什么意思？”

    謝睿樂了，放開她，大笑不已，“皇后這話問的有趣。只是朕，聽不懂皇后究竟想問什么？”說罷，目光探究的看著她。

    章青鸞整理著自己衣衫，淡淡道：“皇上聽不懂，臣妾看不透。帝后之間，也算的天作之合。就寢吧，鳳儀宮暖和，皇上便留下。安安心心睡一覺，我是你的皇后，猜我干什么。留著心思放到前朝吧?！?/br>
    “皇后說的是?！?/br>
    章府，書房里燈火通明。

    章年卿壓抑著怒氣問：“八百萬兩還填不夠他們的野心。加五成，權(quán)當(dāng)我喂住他們的嘴。告訴伍敏材，這事他能辦了辦，辦不了趁早給我滾蛋。我可不是劉宗光，由著他們刨著蹄子撒野?！?/br>
    陳伏平靜道：“這已經(jīng)是加了五成的。先前章大人吩咐，放三成的口子讓他們辦事，不好一次將人擼禿頂了。小人琢磨過，一次削七成恐遭人暗算。不若放五成下去，讓他們知道厲害。手里也能落下幾個(gè)子，頭一年先忍下來，以后就好辦了?！?/br>
    章年卿氣的手直顫，工部從和景朝起就是劉宗光的盤中菜。如今劉宗光都死了，還事事離不了他的影子。

    承治帝繼位后，安頓好各項(xiàng)大事，便開始著手修皇陵。承治帝幼年過的苦，對(duì)死后之事并不在意。奈不住工部上下急著表功冒頭，皇上壓了快兩年才準(zhǔn)批。如今四下還未動(dòng)土，只是選址、買木材，便張口要三千萬兩備用。

    章年卿頓時(shí)火冒三丈，偏工部振振有詞，歷年來都是這般舊歷。怎么到章年卿手里就行不通了，您是不想給他錢呢，還是不想給皇上修皇陵。

    章年卿懶得和他們扯皮，直接讓許淮和他們交涉。

    許淮在御史臺(tái)廝混多年，嘴皮子練的很利索，很快將工部懟的無話可說。最后事情還是由章年卿敲板定案，銀子一批批的放，每次放銀子都拿著賬本在內(nèi)閣走一遭再批。

    話是這么說，可工部要的第一批銀子，便讓章年卿下不來臺(tái)。章年卿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站都站不穩(wěn)，顏面盡失。

    章年卿冷漠道：“伍敏材要是個(gè)識(shí)趣的，你把人交給儲(chǔ)謙，給他引漕幫的路子。他若不識(shí)趣，便讓通州船行的老劉磨磨他的性子。朝上我不將他如何，朝下可不我管?！?/br>
    陳伏詫異的看著章年卿，伍敏材算劉黨，通州船行和劉黨的梁子結(jié)的可不是一點(diǎn)半點(diǎn)。伍敏行要落到老六手里，不死還不脫層皮。

    “章大人，不如我們和劉俞仁打聲招呼？”

    陳伏忖度道：“劉俞仁好歹是劉宗光的兒子，劉家就出息了他一個(gè)。他若站出來說句話，豈不省事許多?！标惙浀?，章家和劉家關(guān)系還算不錯(cuò)。

    “你可別?！闭履昵涞溃骸霸S淮去了齊地之后，小魚兒都沒有來過章府。子權(quán)和行云好歹共患難過，也算兄弟一場(chǎng)。這你還看不明白嗎。”

    陳伏想了片刻，明白了，笑道：“我看這‘劉’字，遲早被他寫成‘恨’字。”

    章年卿翻著折子道：“你可別小瞧他，他現(xiàn)在魔怔著。腦子轉(zhuǎn)的慢，等他回過神來，你我都得接招著。”

    陳伏道：“我從未小瞧過任何人?！?/br>
    章年卿望了望天色，想起馮俏的叮囑，道：“先晾他們幾天，你也別盯著他們，累眼，等他們來找你?！?/br>
    陳伏送他離去，笑道：“我知道，你趕緊回去吧。”

    章年卿任首輔后，管著天下大事。最和諸官息息相關(guān)的自然是人事和財(cái)政。章年卿沒做首輔前，便人事通達(dá)，當(dāng)了首輔后，更有獨(dú)己專政的意思。

    人人都知道，章年卿手下有個(gè)金算盤，姓陳。是章年卿早些年從死牢里巴拉出來的一個(gè)奇才，對(duì)章年卿忠心耿耿，誰也巴結(jié)不上。

    陳伏生的一副金玉貴人相，聽聞早些年也曾考過科舉，中過貢士，可惜官運(yùn)不大好。拜在章年卿門下也有好些年，人近中年才被提拔起來。

    陳伏入京后沒有正經(jīng)官職，不近女色，也不好酒色。萬兒八千的黃金從眼皮子底下過，眼睛都不眨一下?！丝床簧希?/br>
    坊間私下和陳伏套過幾次話一個(gè)個(gè)都急了。開始四下打探陳伏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一號(hào)人物，鬧到最后，還有人來給陳伏提親的。十六歲的黃花大閨女，長(zhǎng)的花容月貌，尚未成親。

    陳伏四十好幾，姑娘也不嫌棄。站在母親后面，一個(gè)勁的給馮俏表態(tài)，“全憑母親做主?！庇中叽鸫鸬目囱垴T俏。

    馮俏嚇的都不知道擺出什么表情好。老實(shí)說，她到真想給陳伏張羅個(gè)媳婦?？申惙穹俏舯?，章年卿重用陳伏，至今還尊稱‘先生’。

    故而，陳伏身邊的大事小事，馮俏都要問過章年卿才敢拿主意。

    第217章

    月兒圓圓，明稚趴在窗子前賞月。

    章年卿見馮俏碗里湯見底了，丫鬟嬤嬤都圍著明稚，起身為馮俏盛半碗。湯上飄著兩三只香菜，馮俏盯著碗直笑。章年卿問：“笑什么？”

    馮俏道：“陳先生比你還長(zhǎng)幾歲吧?！闭履昵湟活^霧水，“什么？”端著碗不知該不該放，馮俏一臉促狹，他重重把碗放到馮俏面前。揚(yáng)下巴道：“喝?！?/br>
    馮俏美滋滋的喝一勺，收起玩笑，認(rèn)真道：“天德哥，我向你探個(gè)口風(fēng)。陳先生也老大不小了，你有沒有和他聊過，他的親事是怎么想的？”

    章年卿聽出點(diǎn)意思，慢悠悠的夾著菜。明稚從凳子上跳下來，賴到章年卿身邊，說她做了個(gè)打油詩(shī)，讓章年卿幫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