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長的距離是三米——他記得小梅說過的話。

    他現(xiàn)在只能祈禱那孩子距離自己的距離不要超過三米了。

    “現(xiàn)在開始，你要繼續(xù)和我說話啊，這樣我就知道你的位置了，就能找到你，把果子遞給你。”榮貴對那個孩子說。

    “真的？”那個早熟的孩子楞了一下。

    然后，他就當(dāng)真隔一會兒說一句話，引導(dǎo)榮貴過來了。

    黑暗厚重的泥土砂礫中，榮貴的右手拿著果子，小心翼翼的前進(jìn)著。

    榮貴體內(nèi)的能源也在1%、1%……的往下掉。

    當(dāng)他的手指伸到長過隔壁的距離時，機(jī)械手臂中的延長管開始被拉伸出來；

    當(dāng)他的手指艱難的爬過延長管可以覆蓋的一米距離之后，延長管內(nèi)的金屬線出現(xiàn)了。

    如今的情況，相當(dāng)于他的右手掌已經(jīng)脫離身體工作，僅憑金屬延長線相連，按照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的右手一定無法回收了。

    可惜了小梅新給自己做的右手——榮貴有點心疼。

    心疼小梅的心血，然而卻不心疼自己。

    他這邊只是一只手而已，而下面的孩子可能就是一條命。

    他想把果子送給那個孩子。

    他沒有想過失敗，僅僅懷著想把果子遞過去的強(qiáng)烈念頭，黑暗而擁堵的地下，榮貴一點一點移動著手指頭。

    又緊張又焦灼，緊張的是：他手臂的延長線馬上就要拉長到極限了；焦灼的是，那個孩子的聲音越來越弱……

    然后，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下方一道遲疑的聲音：

    “那個……那是你的手嗎？”

    “我……看到果子了……”

    “好大一個果子?。　?/br>
    那一刻，榮貴的腦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欣喜席卷了他，隨即——

    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只小手輕輕握住了。

    不只是果子，對方將他的手一并握住了。

    緊緊——

    第77章 我的右手，你的左臂

    榮貴聽到下面?zhèn)鱽砑?xì)小而密集的啃嚼聲。

    就像一只小老鼠——他想。

    “好吃嗎？”榮貴問那孩子。

    “好吃！特別好吃！”被果汁滋潤過，對方的喉嚨終于不再那么干澀，聲音也變得圓潤起來。

    “可是，你真的不吃嗎？”那孩子小聲問：“我只吃了半個，還有半個?！?/br>
    “不吃，不吃，你看我的手就知道，我已經(jīng)機(jī)械化了啊，不用吃果子。”榮貴爽朗道：“你趕緊把剩下的半個果子吃了吧。”

    “不，還不知道多久才能被救出去，我要留著這半個果子，節(jié)省著慢慢吃?！毙『⒆訁s拒絕了。

    榮貴：==、、、

    忽然有種面對小梅的感覺怎么辦？是不是學(xué)霸都是這樣啊？只要給他們一點點條件，他們就能思考的比任何人都全面。

    不過，聽到對方這句話，榮貴心虛的看了一眼自己體內(nèi)的剩余能源量：

    5%

    一個非常非常危險的數(shù)字了。

    警示他能源即將告罄的警示鈴已經(jīng)不再響起，因為會費電。

    榮貴怔了怔。

    不過他很快又樂觀起來：總之，自己費了這么大工夫、費了這么多電，好歹把果子送到那孩子手里了不是嗎？他吃到了果子，還說那果子好吃不是嗎？

    而且，他還剩下了半個果子，可以等到救援……不是嗎？

    不知道是不是缺電的緣故，榮貴開始感覺自己失去對身體的掌控力了。其他的也就算了，他心中一直想著那只送果子的右手，大概是他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右手上了的緣故，此時此刻，對于已經(jīng)逐漸失去感知力的榮貴來說，那只右手的感知能力反而提高了。

    他感覺有一只小手在自己的手旁邊。

    若有若無的挨著，沒有攥住，但是就是一直挨著。

    他感到那只小手一直在輕輕的顫抖。

    是那個孩子的手了。

    他在害怕嗎？是了，他應(yīng)該在發(fā)燒，全身很難受的情況下，更加害怕了吧？只是他并不把自己的害怕表現(xiàn)出來。

    就像小梅一樣。

    榮貴又想到小梅了。

    大概腦子聰明的人都這樣？

    黑暗中，榮貴嘴角彎了彎，然后，他又輕聲開口道：“請問，能不能抓住我的手呢？我……我有點害怕啊……”

    小梅這樣的人自尊心都很強(qiáng)，不可以直接戳破，他需要一點技巧。

    于是，反過來，榮貴開始請求對方握住自己的手了。

    他的表現(xiàn)實在很到位，聲音中還帶上了隱隱一絲顫抖。

    “別怕，會有人來救我們的?！痹静湓谒诌?、一直在顫抖的那只小手立刻抓住他的手了。

    黑暗中，榮貴于是又笑了。

    “請好好握住我的手啊……這是新做的手，特別好看，我特別喜歡……”

    “請一定要握緊我的手，幫我保存好他?。　苯酉聛?，榮貴還鄭重其事拜托那個孩子了。

    “我……會的?！甭牫隽怂曇糁械泥嵵兀莻€孩子的聲音也變得鄭重起來。

    “那個……這只手真的這么珍貴嗎？”大概是終于和榮貴混熟了，大概是吃到了久違的食物，又或者是因為手中榮貴的手給了他安全感，孩子終于表現(xiàn)出了一點孩子的模樣。

    他小心翼翼的問著，聲音里帶上了一點點好奇心。

    然后榮貴就回答他：“特別珍貴，這是小梅給我做的，特別珍貴的手啊！”

    “……我們從老家出來，就是兩個特別破爛的機(jī)器人，一路走一路掉，為了給我們換身體，小梅帶著我去了鄂尼城，沒有積分，他當(dāng)了好久的礦工。”

    “被埋起來過好幾次?！?/br>
    “頭都被砸扁了?！?/br>
    “不過我們最后終于還是攢夠積分了，然后小梅就帶著我去了葉德罕城？”

    “你知道葉德罕城嗎？那是個可以買到很多不錯金屬材料的地方……”

    榮貴和孩子說著自己和小梅的故事。

    明明是很艱苦的生活，可是他的言語活潑，語氣中充滿希望。

    榮貴就這樣說著說著，然后，看到自己體內(nèi)的電量越來越低了，最終，只剩下1%了。

    糟糕呢……一提到小梅……話又多了……

    抱歉吶……

    可是小梅你這么厲害，一定能夠找到我的吧？

    自己的身體還算完整，只是少了一只手……

    朦朧間，榮貴又叮囑了小孩一句話：“我大概快沒電了，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好我的手哦！”

    聽到對方肯定的答復(fù)，他這才放心。

    然后，他的意識就更朦朧了。

    再然后——

    “我給你唱首歌吧？”榮貴忽然道。

    “在孤兒院的時候，那附近有個教堂，那時候，每周我都會去唱詩班唱歌，唱完歌后，他們會給我面包吃啊……

    教堂的牧師是個外國老頭子，他教我的歌兒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卻真的非常好聽。”

    “我唱給你聽吧？剛好，到幾天為止……應(yīng)該煲機(jī)煲的差不多了吧？”

    榮貴喃喃道。

    他的意識已經(jīng)有點不清醒了。

    然而，那首歌的每一個音節(jié)在他腦中卻又那樣清楚。

    然后，他就開始唱歌了。

    只一個音節(jié)，就驚艷了聽到它的人！

    一開始只是低吟而已，非常單純的音節(jié)，然而榮貴的聲音干凈極了，雖然帶了金屬感，然而他巧妙的讓這種金屬質(zhì)感融入了歌中，反而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別有魅力！

    然后，他的聲音就開始緩慢的升高了。

    那有著圓潤金屬質(zhì)地的聲音輕靈的，從他的口中吟唱出來，然后鉆入了黑暗之中，鉆進(jìn)石與石的間隙之中，鉆入沙與沙的顆粒之間，鉆入所有榮貴身體抵達(dá)不了的地方，最后進(jìn)入了地下那孩子的耳中。

    黑暗的空間里充滿壓抑，一切都被壓縮了。

    榮貴的聲音也被壓縮，然而榮貴的聲音卻無懼于這種憋悶，甚至，正是由于這種環(huán)境，他的聲音變得更加貼合他人的耳膜，仿佛一場面對面的現(xiàn)場演唱。

    榮貴用他人聽不懂的語言吟唱著，正如他自己所說，他自己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在唱的是什么。

    可是他卻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的場景。

    藍(lán)天，白云，天空滑過的白色鴿子——

    云朵的邊緣是金色的，教堂頂上的十字架的影子在地上是黑色的，穿著教徒服裝的老牧師笑呵呵的，將一個蘋果遞給了他。

    那時候的榮貴剛剛第二次被收養(yǎng)他的家庭送回來，傷心？害怕？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