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但身為夫子,他也不能認慫,只好鼓足勇氣問她:“你與元小姐是姐妹,怎能嘲笑她?” “夫子,我不是嘲笑jiejie,我只是有話要說?!毖恿昕ぶ餍Φ?。 沈朝元看了她一眼,有話說為什么要先笑一笑呢?但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隨便回答會有什么糟糕結果,便沒開口問這句,這時延陵郡主已經(jīng)從她的座位里走出來,拉著沈朝元,對佘平敬說,“您一定是誤會jiejie了,她怎么可能連君子九思也不知道?這時上課時最應該學的東西,只不過,她才剛剛回來,第一次上課,您板著臉,她肯定緊張,是吧?” 延陵郡主問沈朝元。 沈朝元也看著她,但依舊沒開口。 “您看,jiejie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了!”延陵郡主勸告佘平敬,“請您再給她一次機會吧?!?/br> 沈朝元低著頭嘴唇抖動,她不需要機會,一個也不需要! 可佘平敬笑瞇瞇地說:“郡主果然很懂道理,沒錯,是本夫子考慮得不夠周到?!?/br> 沈朝元渾身一抖。 佘平敬看向她,道:“方才我說的話有些過分,希望元小姐您不要放在心上?!?/br> “我不會?!鄙虺鸬蔑w快,又問佘平敬,“夫子,我能坐下了嗎?” “呃……”佘平敬一怔,他得到延陵郡主的啟發(fā),正打算再重新考校沈朝元來著,當然,這次他會選擇最淺顯的一句,比如人之初,性本善。他都不打算從沈朝元這里聽到更深層的理解,只要她能說得出人生來性善,他就當她答出了滿分。 不過沈朝元主動提出落座,他又沒法拒絕。 畢竟他剛剛口出惡言,傷了人家的心,要是連一個請求都不肯答應,就真的太過分了。 他嘆了口氣,對沈朝元點點頭,“好吧,下次再考您。那您就請先坐下吧,郡主,您也請入座。” 延陵郡主微微一笑,回到她的座位,朝沈朝元眨眨眼,羽扇似的修長睫毛顫顫搖動。 沈朝元渾身冷汗,也只能打起精神回報以一個笑容。 佘平敬抱著書,自言自語地嘀咕:“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也沒人會嗎?” 剛坐下的延陵郡主便又站起來,對佘平敬笑著說:“夫子,那句話,我會解?!?/br> “哦?”佘平敬很高興,“那你答吧?!?/br> 延陵郡主道:“子曰,君子有九思。這是說,君子有九種要用心思慮的事。視思明,要看得明確,能辯明真假,應分清是非。聽思聰,要聽得清楚,不能聽風是雨,應多聽多想。色思溫,謙謙君子,應當有平和的心態(tài),臉色要溫和,不可以顯得嚴厲難看。” “貌思恭,君子當謙虛而恭敬有禮,真誠待人,無論貴賤,不可驕傲。言思忠,言語要忠厚誠懇,沒有虛假,所謂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君子的話,當擲地有聲。事思敬,做事要認真負責,全心全意,不可以懈怠懶惰?!?/br> “疑思問,有疑惑要及時求教,可以好奇,可以多問,學無止境方是正道。忿思難,生氣時要想到后果,不可以意氣用事,所以,君子必須克制自己的情緒,所謂三思而后行。見得思義,在遇見自己可以取得的利益時,也要仔細思考這是否合乎義理,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絕不能成為見利忘義之人。” “哇,幾十個字能解出幾百個字的意思,文言文可真是夠濃縮,夠精華?!睏盍÷曊f。 青薇不動聲色地越過沈朝元在楊柳的腳背上輕輕踩了一下,不痛,但足夠提醒她閉嘴。 楊柳不安地看了沈朝元一眼。 沈朝元無語地回望她,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踩的? 楊柳自覺懂了她的眼神,愧疚地點點頭,作勢捂住自己的嘴,再不敢說話了。 沈朝元扭頭去看青薇。 青薇知道自家小姐給自己背了黑鍋,也露出歉疚的神色,點點楊柳示意回頭再跟她解釋。 沈朝元繼續(xù)聽課。 在延陵郡主解釋完,最后一個字剛落地,學堂里就響起此起彼伏的贊嘆聲,別說那四位陪讀的侯府小姐,連沈朝夏和沈朝定也是大聲夸贊個不停,沈朝定那種五歲小孩的尖銳嗓子,聽起來特別明顯。沈朝元看看這氣氛,也趕緊跟著大家哇了幾聲,以示敬佩。 延陵郡主笑吟吟抬起下巴,對佘平敬笑道:“您教過我們,學生還記得?!?/br> 佘平敬亦是滿臉贊許,點點頭不斷褒獎,“不錯,看來郡主果然是用心上課,凡是本夫子說過的話,都能夠記在心里,這就很好?!彪m然這些話基本都是他教的,延陵郡主一字未添,不過能夠復述他的話,這就很難得了,畢竟只是十五歲的孩子,又不要求她去考功名。 佘平敬并不吝嗇對延陵郡主的贊揚,相比較而言,沈朝元便被冷落不少。 楊柳倒是有點替她氣不過,沈朝元卻很高興,她巴不得佘平敬不要多看自己一眼。 上課時間總不可能一直夸人,佘平敬漸漸冷卻,也就不夸了,讓延陵郡主重新坐下,然后終于扭頭看了沈朝元一眼,帶點打量,時不時又瞄一眼自己手里的書。沈朝元心中一動,警惕心大起,立刻低下頭避開佘平敬的注視。 不對視就不會被點名——這是許多學生的妄想,從古如今,概莫如是。 佘平敬還真有點矛盾,但權衡再三,到底還是沒再喊到沈朝元,而是繼續(xù)講課。 沈朝元放下一顆心。 不得不說,佘平敬講課很用心,也真的很無趣,讓人昏昏欲睡,沈朝元聽到背后有人打哈欠,距離自己比較近,多半是沈朝夏與沈朝定中的一人。她倒是還好,沈朝元獨自待著發(fā)呆都不會睡著,何況這里還有人說話?她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延陵郡主,她也一樣精神奕奕。 延陵郡主感覺到沈朝元的目光,望了過來,忽然露出愣怔之色。 沈朝元沒懂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上課又不能問,便轉回頭繼續(xù)看夫子講課。 佘平敬搖頭晃腦,竟然沒把自己晃暈過去,沈朝元跟著晃了兩下覺得肩膀疼,遂放棄。 延陵郡主似乎覺得這很好玩,總是時不時看著她笑。 真像世子妃。沈朝元想。 這一走神,就又糟了。 佘平敬道:“這堂課快結束了,各位可以休息一下。元小姐,您現(xiàn)在還緊張嗎?” “是!”沈朝元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就本能地答應一聲,可剛走神沒聽清他的話,“您說什么?” “您還緊張嗎?”佘平敬道。 “元jiejie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習慣了!怎么會緊張呢?是不是?”延陵郡主對沈朝元說。 反正她說最后三個字時,臉是看著元娘的。 沈朝元只得客氣地笑笑,配合地承認:“是。” 佘平敬又不是洪水猛獸,她怕的是問題,不是怕他本人。對佘平敬,她沒什么好緊張的。 沈朝元就沒料到,關于緊張這個話題,人和題,是一碼事。 佘平敬笑道:“那我再問你個問題吧?” 第一堂課,總不能用“這也算讀過書”為收場,佘平敬也希望事后晉王向自己問沈朝元表現(xiàn)時,他能給這位大小姐說點好話。但佘平敬也不敢瞎編,沒事實,編不出事實,那造一個事實總沒問題。事后圓場,他還是會一點的。 于是佘平敬不等沈朝元答應就開口了,“人之初,性本善,何解?” 問這個? 延陵郡主又露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背后幾人也紛紛捂著嘴。不敢笑。 她們都覺得,身為一名讀書人,要鄭重回答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種丟臉。 佘平敬才不管,他更怕自己挑個難的沈朝元答不上,那就弄巧成拙了。 問出口,他便期待地看著沈朝元,等她說話。 非常出乎他期待的是,沈朝元沒說話,不僅不答,連一個字也不吱。 “元小姐?”佘平敬依然板著臉,心里卻快急死了,“您別走神,先回答我。” 就這六個字,用得著想這么久? 沈朝元果然不想了,她嘆了口氣,告訴佘平敬:“夫子,這個我不會。” 學堂內(nèi)哄堂大笑。 “咚!”同樣是以頭撞桌,青薇這次幾乎要把頭撞碎,她真恨不得撞死在這。楊柳抬頭看沈朝元,用眼神控訴:小姐,這說不過去了,這題連我也會! 作為出丑的主人公,沈朝元深深地低著頭,恨不得把頭扎進胸脯里。 她很不喜歡現(xiàn)在的氣氛,要是有地洞,她就跳進去,摔死最好。 佘平敬忍無可忍,問她:“您真不會?” 沈朝元垂頭不語,已是默認。 “連這句也不會?”佘平敬失望地搖頭,孺子不可教也! ☆、恥辱 恥辱啊——眾看客幸災樂禍。 恥辱啊——佘平敬恨鐵不成鋼。 恥辱啊——沈朝元再不懂事,也知道她今天丟人了,丟大人了。 原來答不出題,會是如此恥辱的事。從前在盛府沒感覺,今日才知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之前她剛剛來到學堂時,背后那四位王侯之女雖然是第一次跟她見面,也對她恭恭敬敬,如今卻毫不掩飾地嘲諷著她,沒人阻止,連延陵郡主都笑呵呵的,誰會阻止? 她們不指名道姓,只是笑,交頭接耳說些小話,連青薇和楊柳想替主上出頭也找不到借口。 “下課?!辟芷骄床荒蜔┑貙蠑n,丟下這句就匆匆離去,仿佛多留片刻都會臟他的鞋。 沈朝元坐在座位上發(fā)呆,青薇也是。 青薇雖然想替她出氣,也有點怨氣,即使不敢抱怨,不敢和其他人一起嘲笑沈朝元,但她心里總有點抵觸。青薇是接受著宮中教育長大的,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伺候貴人,不是沈朝元,也一定是沈姓中的一人。她首先是沒想到自己會被分派給一個剛被找回來的大小姐,可當時如果連大小姐也不要她,她就沒有別的去處,遂只能盡心竭力做事。 后來見大小姐識字又讀書,便馬上改變想法,沒想到大小姐愛讀的書竟然是話本,這就大大出乎她意料了。至于現(xiàn)在,大小姐所謂的讀書,竟然是連“人之初性本善”都不知何解!丟臉,太丟臉了,宮中的侍女都要上課,做不到有文采,至少也要識字,凡是識字的,哪個連這句話都不會解? 可大小姐竟然不會! 青薇越想越氣,握著自己的衣角扭來扭去,力氣一大,居然把衣角撕開了。 “嗤啦”一聲,青薇被嚇回神。 算了,難道她可以換主人嗎?大小姐將來要嫁人,又不要考功名,丟臉就丟臉吧,宮里的人誰會敢往外傳嗎?青薇自我安慰著,便轉頭去看沈朝元,她有些心驚,自己走神這么久,會不會已經(jīng)被大小姐看在眼里?自己會不會吃掛落?被罵也無妨,她只怕會被趕走。若是離開正月園,她就只能做最普通的侍女,哪個沈姓也不會撿別人不要的下人。 青薇忙打起精神準備裝沒事發(fā)生,沒想到不僅沒挨罵,沈朝元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仍然在發(fā)呆。 青薇看看四周,人都走光了,學堂里只剩下沈朝元和自己,楊柳三人。 “小姐,我們該回去了?!?/br> 沈朝元一動不動。 “我都喊了她好久,她一直沒說話?!睏盍f,“對了,我剛也喊了你,你怎么也不搭理我?” 青薇理直氣壯說:“我在想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