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鄭嬋取了一件裙子來,幫沈朝元換上,趁機拉著她的手不讓她重新走向拼起的所謂“書桌”。 沈朝元甩了兩下,沒掙脫開,便開口說:“我還要練字,放開我?!?/br> “您的心這么亂,哪能練字呢?”鄭嬋道,“學(xué)堂的事,奴婢已經(jīng)知道了。” 沈朝元瞥了她一眼,問道:“你也覺得我很丟臉嗎?” 鄭嬋心一顫,搖搖頭,“奴婢絕不會這樣想,答不上來,不是您的錯誤。” “你不用學(xué)楊柳替我開解……我知道我答錯了,是我不會,又不怪佘夫子?!鄙虺馈?/br> 她心里當(dāng)然有不甘心,委屈,難過,羞恥,但這些都跟佘平敬沒關(guān)系。 如果她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她就不用受此羞辱,說到底,還是因為她答不上,怪她自己。 鄭嬋欣慰地望著她,“當(dāng)年的世子妃,也像您一樣明白事理,她若在天有靈,見到您不受她的教導(dǎo)也能如此明理,一定會很高興?!?/br> “有什么好高興的,那么簡單的問題我都不會……”沈朝元懊惱地說,“她也覺得丟臉吧?” 鄭嬋不想再繼續(xù)說這種難過的話題。 她轉(zhuǎn)而問道:“她們只是驚訝您不會,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吧?” 沈朝元聽不明白,“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她們的想法?” “也對。”鄭嬋嗟嘆一聲,“要是您不喜歡她們那樣對您,奴婢想辦法替您跟世子妃告假,暫時就不去學(xué)堂了,怎么樣?” 沈朝元搖頭。 “您還想去?”鄭嬋驚訝地問。 沈朝元點頭。 “可是,她們那樣笑您,您不是很不喜歡嗎?” “上課蠻有意思的,我只是不會答題,又不是做錯事,為什么要躲著她們走?”沈朝元道。 鄭嬋頓時啞然。 遲疑半晌,她才開口,“那您難道不把她們的話放在心上?” “我不喜歡她們那樣,不過,我也不會躲開她們。”沈朝元道。 沈朝元只是忽然回憶起去年的事,那時有人向盛老爺告密,說她是個傻子,盛老爺專程叫她過去考問了一番。雖然在盛老爺那混過去了,可私下里卻依舊有人記得這件事,漸漸傳揚她腦子不好的消息,那段時間里,沈朝元可以敏銳地感覺到身邊大部分人的態(tài)度都有了變化。 再無敬畏,她們每一個都用鄙夷與輕蔑的目光掃視她,隨時等待她出個丑。 因為她們終于從她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弱點,所以得牢牢抓住,要看她翻不了身。 原來,即使是所謂更高層次的王府,在這一方面,也不例外。 即使是那群尊貴的千金小姐,與盛府的掃地丫鬟也沒有兩樣。 她不會再像從前一樣。 沈朝元靜靜地看著滿地的紙,扭頭對鄭嬋說:“我光會寫字,卻不會答題,該怎么辦?” 她不知道該問誰了。 如果在豐城,她可以為少爺,盛森淵總能給她一個合理有用的答案。 可是這里沒有別人,她誰也不能依靠,即使她問了鄭嬋,也只是溺水之人隨意去抓浮在水面的一根救命稻草,就算鄭嬋給她答案,她也得自己努力思考判斷這能不能用。如果她身邊是青薇,是楊柳,只要是親近的侍女,她一樣會問的。 鄭嬋卻覺得這是向自己求教,當(dāng)即生出一種使命感。 就像她曾經(jīng)從先世子妃那得到的感覺一樣。 “那就記!”鄭嬋問她,“您的記性如何?” “我的記性很好?!边@是盛森淵贊許過的話,所以沈朝元能迅速原樣答她。 但記性好有什么用? “請您恕罪,奴婢從楊柳那里聽說您無法理解那些文章?!编崑认雀孀镆痪洌沤又f道,“您是無法單獨理解,還是就算有夫子指導(dǎo),也學(xué)不會?”事急從權(quán),她再努力委婉,也不得不把話說得明白點。鄭嬋就想知道,大小姐是天資愚鈍還是天資愚蠢。 沈朝元茫然地看著她。 鄭嬋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恍然大悟:“您是不是沒聽懂奴婢方才的話?” “嗯!”沈朝元特別高興地點頭,總算有人懂她心事。 鄭嬋苦笑:“這可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br> “不要緊,你再說一遍,我再想想?!鄙虺?。 鄭嬋道:“不如這樣,奴婢也跟著您的母親讀過書,可否讓我試著教您一堂課?” “好啊。”沈朝元從善如流,鄭嬋真心幫她,她看得出,便立刻答應(yīng)。 她退后一步,正打算找書看看,卻見屋里地上亂七八糟,便又苦惱起來。 “沒事,我們就隨便坐下,看一會兒書就行。”鄭嬋領(lǐng)她去角落里,拿來一張凳子請沈朝元坐下,又拿來幾本書。她問明沈朝元今天上課用的是哪一本,翻開來先簡單掃視一遍,便挑出了一篇自認(rèn)為最容易的文章,用詞淺顯,易懂。 她先給沈朝元示范地讀了一遍,然后開始講課。 從前她在先世子妃身邊就是做教導(dǎo)姑姑,再愚鈍的小丫頭,經(jīng)她的手也能成個人物。 她擅長這個——在教沈朝元之前,她自信滿滿。 廢了一番口水,鄭嬋切入正題,“小姐,請問‘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句,何解?” 她用充滿期待與預(yù)備贊賞的目光熱切地望著沈朝元。 沈朝元報以疑惑之色:“?。磕鷦偛鸥艺f過這句話的意思嗎?” ☆、背書 鄭嬋慌了。 “沒錯,這句話的意思奴婢沒講過,但是前文下文以及這句話的來源背景,奴婢都已經(jīng)給您解釋清楚了,您有什么不明白可以問我,這句話并不難解,您也不需要作深入剖析,只需要把這句話的表面意思回答給奴婢就可以,大概意思也行?!编崑榷⒅虺哪槪恢睕]從她的臉上看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越說越心虛,在心里把底線一再降低。 就算沈朝元照著字解,她也認(rèn)了! 可沈朝元的目光由始至終都充滿茫然:“不難解嗎?我覺得很難啊?!?/br> “您,您不如再仔細(xì)想想?” “不用了,我想過了?!鄙虺V定地?fù)u頭,“這題我不會?!?/br> 在正月園,她不像在學(xué)堂時那么緊張,可能是因為對面只有鄭嬋一人,她說話便更坦然。 鄭嬋呆住,茫然地看了她良久,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沈朝元低下頭,她猜,是因為自己才讓鄭嬋如此失望。 總之先道歉。 可這一次,她道歉也沒用了。 鄭嬋呆呆地盯著虛空,就像初見時那樣,紅了眼,不久,熱淚盈眶。 若是她教導(dǎo)的人不是沈朝元,她一定會說此人朽木不可雕也,但…… “您不要道歉,這不是您的錯,是奴婢,奴婢對不起您!”鄭嬋忽然捂住嘴,失聲痛哭。 沈朝元被她哭得怔住,一時摸不著頭腦,但她最怕有人在自己面前哭,連忙開口勸她。她說:“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又不是我夫子,我又不是你學(xué)生,就算是,我學(xué)不會這是我因為我笨,怎么會是你的錯呢?你不要難過了?!?/br> 她不勸還好,她一張口,鄭嬋卻流淚更多。 沈朝元焦急又不解,為了安慰鄭嬋,她連自己笨都說出來,為什么鄭嬋聽了反而更傷心? 鄭嬋伏地痛哭,喃喃自語:“小姐,是奴婢對不起您,是奴婢,奴婢對不起您……” 她嗚咽不止。 “你別哭了,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好吧?你先起來?!鄙虺呎f邊去扶她,沒用。 雖然鄭嬋很瘦,但又高又壯,沈朝元試圖把她攙起來,鄭嬋自己不用力,她卻搬不動。 沈朝元只好繼續(xù)勸。 勸了好久,鄭嬋的哭聲才逐漸停下——與其說是沈朝元勸停的,不如說是自己哭累的。 但她總算不哭了。 沈朝元松了口氣,鄭嬋一直嗚嗚咽咽,她還真是又累又沒法。 “沒事了吧?” 鄭嬋輕輕搖頭,向沈朝元道歉:“奴婢羞愧,竟然在您面前失態(tài)至此?!?/br> “不要緊,下次別再哭了?!?/br> “是。”鄭嬋抹了把眼淚,“您真要繼續(xù)去學(xué)堂上課?” “這是自然?!鄙虺苫蟮貑枺澳悴粫淮饝?yīng)吧?” 鄭嬋忙道:“奴婢不敢替您做主,只是想問問您是否真心這樣想。” “我總不能因為答不上就不去了,雖然答不上也挺丟臉,可是,如果我逃走了,她們豈非會更瞧不起我?”沈朝元自有她的看法,最重要的是,那天在學(xué)堂的經(jīng)歷她看出這王府內(nèi)外的人有多捧高踩低。在她剛來的時候,那四個據(jù)說身份不如她的小姐對她十分恭敬,當(dāng)她答不上題時,她們卻能輕易嘲笑她,可見,如果她不在學(xué)堂上重新證明自己,她在這王府里,便連一點尊嚴(yán)也沒有了。 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重新爬起來,她是笨,卻不是真的對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 沈朝元的想法很簡單,不會答,就繼續(xù)學(xué),學(xué)到會為止。 可是,她好像真的對學(xué)習(xí)毫無天賦,別人覺得很簡單的句子,她就是聽不懂,除非用平時說話的方式說出來,不然,稍微拐個彎,沈朝元就不能理解。鄭嬋教時是這樣,佘平敬教時是這樣,少爺教時也是這樣,她還能怎么辦? 沈朝元抱怨似的向鄭嬋說出自己的苦惱,鄭嬋若有所思。 “也許我沒天賦,可我能努力……只是,我連該怎么努力都不知道。”沈朝元問鄭嬋,“你說練字沒用?那你說說,我該做什么?” 鄭嬋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食不語寢不言的意思是……” “這六個字的意思是吃飯時不說話,睡覺時也不說話。”沈朝元道。 食是吃,寢是睡,語和言她也懂,這都是少爺說話簡略時會用的字。 “您會?”鄭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