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成：“……”

    “你別拔了?！眳谴蟪烧f，“這片草都讓你薅禿了?！?/br>
    羅讓道：“我心情不好?！?/br>
    “懶得理你。”照吳大成看來，這貨就是在作。他也不廢話了，站起來拍拍灰，去別地兒玩去了。

    羅讓拔了會兒草，抬起頭，迷茫地看向遠(yuǎn)方，心想，余老師一直跟他客客氣氣的，分別快兩個月了，仍是淡淡的，他卻越來越想起余老師的好來，每日苦苦相思，想得快要病了。

    他感到挫敗，疑心自己魅力不夠，想起如今灰頭土臉的模樣，更變得不自信起來。

    他胡思亂想，也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吳大成的喊聲傳來。

    “羅讓！有你的快遞！”

    他舉目望去，吳大成正飛奔而來。他愣愣地站了起來，下意識朝后者走去，卻見他激動極了，在這高原上竟然也跑得飛快。

    “接著！”吳大成大吼一聲，離他還有十幾米的時候，把快遞扔了過來。

    羅讓一伸手，接住了，看到寄件人的姓名，心臟狂跳起來。難怪吳大成那么激動！難怪他在這里，還會收到快遞！

    這是余老師寄給他的！

    小心翼翼撕開塑料包裝，打開快遞盒子，里頭卻只有一方素帕，角落繡著兩枝梅花。羅讓把素帕拿出來，快遞盒子被走過來的吳大成劈手奪過。

    吳大成往地上倒了倒，一頭霧水地說：“沒了？”

    羅讓卻呆呆地看著素帕上的梅花。

    吳大成道：“啥意思？你倆定情信物??？”他心里嘀咕，不說整個戒指啥的，光一手帕也太寒酸了，看起來跟義烏小商品市場買的似的。

    羅讓搖了搖頭，道：“高中學(xué)過一首詞，我還記得?！彼⌒囊硪韺⑺嘏练旁诒窍滦崃诵幔f，“后半闕有兩句是，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br>
    吳大成：“……”

    吳大成：“說人話。”

    羅讓微微笑起來，甜蜜道：“他說，他想我了?！?/br>
    第26章

    郭留連趴在教室外的欄桿上, 第二十四次嘆氣。

    余希聲路過，問他怎么了。

    郭留連猶豫道：“余老師，你記得我哥走了多久了嗎？”

    余希聲一愣, 把手上的作業(yè)本放到教室里的講臺上, 回來跟他一起趴在欄桿上，溫言道：“想哥哥了嗎？”

    郭留連“嗯”了一聲, 看著神色關(guān)切的余老師，勉強(qiáng)笑笑：“其實(shí)我也習(xí)慣了, 我哥老這樣, 說一聲有生意要做就走了, ”他哽咽了一下，然后倔強(qiáng)地別過臉，隱忍地說, “就是這次，走得太久了?！?/br>
    余希聲捧著他的頭，把他的臉轉(zhuǎn)回來，細(xì)心地擦掉他臉上的淚水, 柔聲道：“你哥馬上就回來了，別難過了啊?！?/br>
    郭留連強(qiáng)調(diào)道：“我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難過而已，就一點(diǎn)點(diǎn)?！?/br>
    余希聲把他摟進(jìn)懷里, 安慰說：“好，就一點(diǎn)點(diǎn)。”

    放學(xué)后，余希聲帶郭留連回自己宿舍，給他燉了一只老母雞吃。郭留連一開始挺難過的, 寫作業(yè)的時候還忍不住掉眼淚，等吃飯的時候，啃上雞腿了，就沒心思難過了，睫毛上倒還掛著淚珠，嘴巴只忙著吃rou，眼睛也直盯著碗里的。

    余希聲讓他“慢點(diǎn)”“慢點(diǎn)”，卻也勸不住，終于一塊雞rou哽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噎得眼淚嘩嘩流。余希聲給他灌了好幾口雞湯，又慢慢撫他后背，好一會兒，才把他撫順了。

    郭留連眼淚汪汪：“我以為我要死掉了?！?/br>
    余希聲忙道：“趕緊呸掉，小孩子家家，說什么呢？”

    于是郭留連“呸”了幾聲。

    “余老師?！敝匦履闷痣u腿的郭留連，眨巴著眼睛對余希聲說，“要是你變成我嫂子就好了?！?/br>
    余希聲彈了下他的腦門，好氣又好笑地說：“這是你小孩子想的嗎？”

    郭留連道：“你喜不喜歡我哥嘛，我哥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好……”他一口氣說了無數(shù)個好喜歡，最后長長一口氣拖了許久，“……好喜歡你的?！?/br>
    余希聲板下臉：“吃好沒有？該寫作業(yè)了?！?/br>
    郭留連忙搖頭，見余老師沒有跟他討論這個話題的意思，只得低下頭，繼續(xù)啃雞腿了。

    余希聲卻暗暗想，不知道羅讓平時都跟郭留連說了什么，把小孩子都教壞了，等他回來，要跟他講這個問題。

    說羅讓羅讓到。余希聲才這么想，就聽見外面?zhèn)鱽韯屿o，隱約有聽到羅讓的名字。他跟郭留連對視一眼，都站了起來。郭留連手里還抓著雞腿，飯碗一丟就往門外跑。余希聲怕他摔了，牽著他另一只手，腳步急急地往聲音來源的方向走。

    校門口，一輛大卡車停在那，一群人扛著幾個大箱子朝宿舍的方向走來。余希聲借著學(xué)校唯一一盞路燈看了一眼，竟然沒找到羅讓。

    他自言自語：“難道我聽錯了？”

    郭留連啃著雞腿，話說得含含糊糊：“沒有，我也聽見羅讓哥的名字了?！?/br>
    余希聲疑惑，又走了幾步，對面的人卻已經(jīng)認(rèn)出他倆來，為首的大胡子大喊一聲：“余老師！我回來了！”

    余希聲目瞪口呆，郭留連嚇了一跳，默默放下了啃著的雞腿。

    夜色下，這個讓人完全認(rèn)不出來的邋遢大胡子，幾大步走到兩人面前，一把抱住余希聲，把郭留連擠一邊兒去了。

    余希聲遲疑著拍拍他的肩膀，問道：“羅讓？”

    “是我！”羅讓松開手，后退幾步，上下打量一通，道，“你瘦了！”

    看著滄桑的羅讓，余希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郭留連冷冷道：“你老了！”

    羅讓扭頭看了他一眼，沉著臉，把手伸到他的腋下，一舉托高，郭留連嚇得哇哇大叫，羅讓哈哈笑起來，把他甩了一圈，重新放回地上，說：“小兔崽子，胖了不少。”

    郭留連氣得跺腳：“不跟你玩了?！闭f著轉(zhuǎn)頭就往余希聲宿舍跑。

    余希聲已經(jīng)緩過神來了，見羅讓這副樣子，心知他受了不少苦，怕他被郭留連傷了心，忙道：“剛剛還在說你，郭留連想你想得哭了，你這次回來，有空就陪陪他?！?/br>
    羅讓目光炯炯有神，直直地望著他，說：“那你呢？”

    余希聲一愣，才要說話，后面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跟了過來，另有好事者，也從村子里踱步過來，往這里張望。

    一個扛箱子的人問道：“老板，東西放哪啊？”

    余希聲忙問：“什么東西？”

    羅讓道：“洗衣機(jī)、冰箱還有空調(diào)?！?/br>
    余希聲頓覺不妙：“買這么多東西干什么？”

    羅讓理所當(dāng)然道：“送你啊。”

    余希聲一驚，隨即堅決道：“我不能收?！?/br>
    羅讓道：“我都聽說了，這兩個月郭留連都住你這，我送你點(diǎn)東西，算作謝禮?！?/br>
    余希聲不同意：“你這個禮太重了。”

    羅讓說：“不管重還是輕，都是我的一份心意?！?/br>
    余希聲卻還是不收。兩人正僵持，送貨的工人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該進(jìn)還是退，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卻已經(jīng)趕了過來，打聽清楚情況，都說“應(yīng)該的”，說“還站著干嘛，直接送余老師宿舍去”，說話間，就擁著送貨工人往余希聲宿舍去了。

    余希聲攔住了這個，攔不住那個，又被朱老三幾個抓住好一頓聊，又有些村民，覺得自己不能像羅讓那樣財大氣粗，但送點(diǎn)雞蛋送點(diǎn)鴨，也能表白自己的心意，于是紛紛跑回家，取了自家的雞鴨來送給余老師。

    村民人多勢眾，余希聲委實(shí)抵擋不住，等最后所有人一哄而散的時候，手上已經(jīng)拎了三只鴨子兩只雞，腳邊還有一簍土雞蛋。

    他沒奈何，只能好歹追上去說聲謝謝。中途羅讓始終一言不發(fā)，這時走上前來，接過了他手上東西，拎起地上的一簍雞蛋，說：“走吧，只能都收下了。”

    余希聲一愣，跟在羅讓身后朝宿舍走，心里卻想，看來羅讓不止是外表成熟了，做事也變得穩(wěn)重許多。

    他哪知道，羅讓正憤憤地想著，這群混蛋，竟然搶了他的風(fēng)頭！今天是他給余老師送禮物的好日子，他們過來湊什么熱鬧！把余老師的注意力都給吸引走了！

    真是夠心機(jī)的！

    運(yùn)貨工人把大件的電器放在宿舍門口就走了。余希聲宿舍一共才十個平方出頭，根本放不下那么多東西。雞鴨也就算了，村民的心意，收就收了，但羅讓買的冰箱洗衣機(jī)空調(diào)，不管是哪一樣，他都不能收。太貴重了。

    羅讓對余希聲的理由不以為然，一口喝完余老師給他盛的雞湯，說：“我賺的錢不就是給你倆用的？”然后又對郭留連說，“明天哥帶你去縣城買幾身好的，什么阿迪耐克，咱也穿大牌?！?/br>
    郭留連“耶”了一聲，蹦蹦跳跳去屋外刷牙了。

    余希聲道：“你給郭留連買衣服我不反對，給我買這些電器……我怎么能要？”

    羅讓“嘿嘿”一笑，解開大衣拉鏈，從內(nèi)兜里掏啊掏，半天掏出一塊小手帕。羅讓說：“你別看我這樣，我也是上過高中，準(zhǔn)備考大學(xué)的。”他把小手帕展開，皺巴巴攤在桌上，露出角落里兩枝紅梅。

    余希聲怔怔地，羅讓笑著把小手帕推到他面前，問道：“我算不算通過考驗(yàn)了？”

    余希聲捂住額頭，不說話。羅讓抓住他手，不準(zhǔn)他擋住自己的表情，還讓他抬起頭來，繼續(xù)問說：“這次你不會還想裝傻吧？”

    余希聲苦笑道：“的確我隱約能感覺到一點(diǎn)。”

    羅讓身體前傾，壓低聲音：“所以你對我呢？”

    余希聲避開他熾熱的眼神：“我寄東西給你，只是盡朋友之誼?！?/br>
    “你別想哄我。”羅讓抓緊余希聲的手，“你都這樣回應(yīng)我了，還想把我哄走。”

    郭留連走進(jìn)宿舍：“哥，今天我還睡余老師這兒，你呢？”他走近些，看到兩人仿佛僵持住了，不由好奇，“哥？”

    “沒事，你就住這兒吧?！庇嘞Ｂ暿疽饬_讓松手，站起來，轉(zhuǎn)身摸了摸郭留連的腦袋，“你先睡，我跟你哥有點(diǎn)話說?！?/br>
    郭留連乖乖躺床上去，看到兩個大人低聲說了幾句，就一前一后地出門了。聽到門鎖“咔噠”碰上的聲音，他在被窩里的拳頭悄悄握了起來。

    哥，一定要給力?。?/br>
    路燈下，兩個人的影子都拉長了。前一個影子轉(zhuǎn)了個身，卻被后面的影子猛地抱住。

    余希聲錯愕道：“羅讓，你放開我?！?/br>
    “不?！绷_讓抱著他柔軟的身體，手臂越收越緊，“我不管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就當(dāng)那塊手帕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我不會再放手了?！?/br>
    余希聲被他兩手勒著，腳后跟都離地了?！澳阆确攀?，”他艱難地說，“你這樣我喘不上氣?！?/br>
    羅讓放松了力道，嘟噥道：“那你可不準(zhǔn)跑?！?/br>
    余希聲哭笑不得：“我能跑哪兒去？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啊，學(xué)?？偛荒馨峒野?？”

    羅讓這才松開手。

    兩個人挨得很近，彼此的神情能看得很清楚。余希聲本來想說許多話，在觸到羅讓的眼神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突然想起來，第一次見羅讓的時候，他篤定這是個孩子。其實(shí)羅讓身材高大，面部棱角分明，怎么會是孩子呢？當(dāng)時他覺得自己眼力太差勁，此時認(rèn)真審視這個年輕人，才明白判斷失誤的緣由。

    是眼神，他想，即使經(jīng)歷過很多苦難，這個年輕人依然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因而眼神清澈一如孩童。這雙眼中永遠(yuǎn)沒有世故，所以能夠坦率地表白內(nèi)心。這種火一般的感情毫無隔膜地表達(dá)出來，足以令人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