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第72章 落燈節(jié)(二) 魏國公府今天非常熱鬧,但凡能攀上點親戚關(guān)系的都備了厚禮想擠進(jìn)大門,皇后歸寧二皇子陪同,這可是好多年沒有過的事了。 眼看著老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身為嫡長子的二皇子那十有八九就是未來的君上,平日里宮墻阻隔,他們這些沒有品階的親戚怎么也不可能湊到皇后和二皇子面前去,可若是今天趁著皇后歸寧的機(jī)會在皇后或者二皇子面前留個好印象,不說將來加官晉爵飛黃騰達(dá),至少也不會輕易讓人欺負(fù)了去。 二皇子帶著他的皇子妃梁國公主在午膳過后到了魏國公府,但是顯然梁國公主并不怎么受歡迎,于是略坐了片刻后,二皇子就帶梁國公主走了,說是要去內(nèi)城大街看落燈節(jié)。 魏國公府門前車馬如織,后宅里的氣氛卻并不和諧。 二皇子這趟匆匆來去,讓原本喜氣盈盈的魏國公府像是瞬間淋了一場冰雨。 皇后雖然依著規(guī)矩坐在上首,卻是低著頭,老魏國公面沉如水坐在皇后左下首,惱怒凌厲的目光卻是狠狠地瞪著皇后:“你到底是怎么教養(yǎng)孩子的?你看看,尚暉如今對我、對他舅舅是個什么態(tài)度?不冷不熱的,他這是以為咱們魏國公府沒有了兵權(quán)就沒有用處了嗎?” “現(xiàn)如今他還沒有登上皇位呢,就這個樣子,若是真坐上那個位置,他只怕要跟他爹一樣,生怕咱們這些外戚勢大掣了他的肘,只怕還不止是架空兵權(quán),還要直接把咱們給滅了呢?!?/br> 張嘴接國公話的是魏國公的小兒子,他比皇后小了將近十歲,是魏國公夫人的老來子,今年不過三十出頭,雖在兵部領(lǐng)了個閑職,卻從來沒有去當(dāng)過班,整天游手好閑,斗雞走馬的,算是京中紈绔子弟里頭一個小頭頭。 他仗著有個國公爺?shù)牡?、一個當(dāng)皇后的jiejie,還有一個未來有可能當(dāng)皇帝的外甥,在京城里素來橫行霸道,尋常官宦人家子弟都不敢輕易招惹他。 “嘉平!閉嘴!”魏國公厲目橫掃一下小兒子。 姜嘉平卻是得寵慣了,不像哥哥jiejie對父親那么畏懼,即使魏國公怒斥,他仍舊梗著脖子爭辯:“爹,難道我說的不對?你看看,明知道咱們魏國公府跟大梁打了那么多年,他二舅舅當(dāng)年還戰(zhàn)死在南云關(guān),咱們姜家是跟那梁國有血海深仇的。這次更是因為皇帝給他賜婚了梁國公主,害得咱們魏國公府兵權(quán)不保??墒?,今天jiejie歸寧,他居然特地帶著那個梁國公主一起上門,他什么意思?。克翘氐貋泶蛟蹅兾簢哪樀拿??他到底還記不記得他是從jiejie肚子里爬出來的啊?” “夠了!”這回開口的卻是一直低頭不語靜靜坐在上首的皇后,姜嘉平的話深深的扎痛了她的心,她幾乎恨不得大聲地叫喊出來:他不記得,他怎么可能記得,他不過是個被鬼怪奪了身子的怪物,他早已經(jīng)不是我的兒子了! 可是話到嘴邊,在舌尖上滾了又滾,她卻是抖著嘴唇怎么也說不出來。 姜嘉平被嚇了一跳,到底對這個地位不同一般的皇后jiejie還是有幾分畏懼,只能悻悻地止了話頭。 “皇上的時日不多了,前幾日我終于想辦法把申任堂給皇上用藥的方子弄出來了,老杜看了之后說里面用的,都已經(jīng)凈是些盡人事聽天命的延命之物了,而且看著那方子的藥量,滿打滿算,皇上也就是一年不到頭的命,下一個冬天只怕就要熬不下去了。”魏國公見女兒爆了脾氣,語氣也略微緩和下來。 皇后聽了卻是心頭一涼——只有不到一年了么?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有些恍惚地記起,父親口中那個命不久矣的“皇帝”還是她的丈夫。似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把皇帝同丈夫兩個字聯(lián)系在一起了,大約就是從她一時糊涂,替那個一臉驚惶的宮女打了個掩護(hù),沖著那個檢查的婆子使了個眼色的時候開始吧?她的丈夫就遠(yuǎn)遠(yuǎn)的離她而去了。 她又驀然想起,當(dāng)年剛剛出嫁時的情景,她嫁他時才不過十四歲,還不到他胸口高,他待她總是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就算是同房的時候,只要她叫疼,他便硬忍著不動,寧可自己難受,也不愿傷了她。偶然白天得了閑暇,還會坐在花園里看著她撲蝶踢鍵子,看到她額角冒了汗,還會叫她過去,親手用汗巾子替她擦汗。 她那時候有多快活? 可是那時候有多快活,看到他身邊有了別的女人就有多痛苦。 她嫁給他十年未育,只能眼睜睜看著低賤的宮女爬上他的床,替他生下皇長子,她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是那個孩子卻真真是她心里頭的一根刺,她不喜歡他,不喜歡他有著他的眉眼,有著他親自給起的名字,不是她生出來的孩子,卻有著他的血脈,她只要一想到這一點,她就如哽在喉,食不下咽。 所以,發(fā)現(xiàn)有人同樣對那孩子動了心思,她就順手推了一把,然后那孩子果然死了,她心底的那根刺總算是被拔掉了。只是,那個讓她快活亦或是痛苦的男人卻離她遠(yuǎn)去了。 從此后,她的生命里唯一的信念就只剩下他和她共同的那條血脈,她無休無眠地日夜守護(hù),漫漫長夜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守護(hù)那個氣息奄奄的孩子,還是在守護(hù)他和她最后的關(guān)聯(lián)。 只是—— 到如今—— 一切成空。 原來,他們之間不止情分早已經(jīng)消散,就連血脈,也早已經(jīng)斷絕了。 靖國公主有些羞澀地坐在馬車?yán)?,偶爾偷偷掀開車簾看著騎在高壯的俊馬上的翩翩公子,從梁國到大夏一路忐忑不安的心似乎正在被慢慢撫慰安穩(wěn)。 雖然兩人之間仍舊有些疏離,可是,大夏的這位二皇子卻似乎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啟稟皇子妃,常揚(yáng)酒樓到了,請下車?!倍首由磉叺囊粋€小太監(jiān)跑過來躬身侍立在靖國公主馬車旁通報。 “好?!本竾鬏p聲回應(yīng),她身邊的一個侍女立刻替她整好衣裙,又拿出一個及膝的素紗幃帽戴在她頭上。梁國女子出門時必須以幃帽遮面,雖然大夏民風(fēng)較為開放,但是講究一些的貴族女子出門時也會戴上幃帽或面巾,以阻隔那些無禮覷覦的目光。 她剛剛下車,還沒走到自家夫君身邊,就見二皇子突然駐足看向酒樓東側(cè)。 她不禁好奇地跟著往那邊看了過去,立刻便在一堆雜亂的人群里看到了兩個少年。 一個是金冠玉帶,身著白底金絲蟠龍紋親王服的冷面少年;一個是玄黑紗帽,一身碧水色罩紗常服的絕色少年。 二人幾乎是肩并肩地同行而來,即使人群紛亂,那二人身上卻像是有光芒散發(fā),讓人只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清楚地看到他們。 “臻王殿下也來了?“靖國公主倒還記得這個代表大夏皇帝,到四方館迎接他們的臻王。 雖然小小年紀(jì),卻是氣度雍容,舉止言談周到有禮滴水不漏。 太子哥哥對這個還差著一點未滿十二歲的少年,很是重視,直言他若能平安成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絕對是個能攪起四方風(fēng)云的厲害角色。 只可惜,在出身上,這位臻王到底還是遜了二皇子一籌,在皇位之爭中,天然居于劣勢。 想必夏國的皇帝也是早就意識到這一點,才會早早將他封王,以絕了他對皇位的覬覦吧。 只是相較于出身皇族,天生氣勢卓然的臻王,她更感到好奇的是站在那位臻王身邊的小太監(jiān)。 看他的衣飾似乎是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小太監(jiān),但是只憑他走過來能跟臻王幾乎肩并肩同行,站在臻王身邊也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她就覺得他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小太監(jiān)那么簡單。更何況那個少年即便一身太監(jiān)服,也沒有尋常太監(jiān)身上的卑瑣,行止之間很有幾分灑脫凌人的氣勢。 “那個人是誰?“靖國公主轉(zhuǎn)頭輕聲問那個接自己下馬車的小太監(jiān)。 “那是臻王殿下?!靶√O(jiān)只以為靖國公主問的是尚昕。 “不,我問的是臻王殿下右手邊那個小公公,他是誰?“ 那個小太監(jiān)被靖國公主問愣了,他只是個替二皇子府里的低階太監(jiān),就連自家主子都沒見過幾回,更不要說臻王身邊跟著的人了,說實話,他能認(rèn)識臻王還是因為二皇子大婚那天他在酒宴上當(dāng)了回班的緣故。 “這……奴婢不知道,看他的衣裳應(yīng)該是專職伺候臻王殿下的內(nèi)官吧?!毙√O(jiān)有點不解,自家皇子妃怎么會突然對個小太監(jiān)問東問西,不過……他跟著悄悄扭頭看了那個站在臻王身邊的小太監(jiān)一眼,瞧著一臉笑瞇瞇的樣子,在人群里確實特別顯眼。 “三弟?!倍首右荒樇傩市实男σ猓驹诔P(yáng)酒樓門前等著尚昕。 常揚(yáng)酒樓的小二想勸他站邊上點,卻又不敢,只能賠著笑看著二皇子還有他帶著的人,把個酒樓大門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讓本就擁擠不堪的門口更加擁堵起來。 尚昕抬眼看見二皇子,不禁腹誹一句真是陰魂不散,下意識便伸手與大仙的手握在了一起。 “見過二皇兄、二皇嫂?!鄙嘘坎痪o不慢走到二皇子近前,看了一眼梁國公主,微施一禮。 二皇子眼睛里已經(jīng)看不到其他,見到尚昕他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饞涎四溢。 梁國公主卻是注意到尚昕微背在身后的手是緊緊牽著那個絕色少年的,幃紗下,她的眉頭不禁一跳,他們…… 明瑞太子的隨侍早已經(jīng)等在門口,見到二皇子和尚昕一起到了,趕緊上來敦請,就在一派和諧熱鬧的時候,大仙卻是猛地抖了一下耳朵,突然緊緊扯住了尚昕的手。 當(dāng)———— 當(dāng)———— 當(dāng)———— 遠(yuǎn)遠(yuǎn)的,悠長宏大的鐘聲突然一聲一聲地響起—— 第73章 落燈節(jié)(三) 當(dāng)—— 當(dāng)—— 悠遠(yuǎn)的鐘聲緩慢卻連綿不絕。 只是那鐘聲實在有點遠(yuǎn),這大街上人聲又太過嘈雜,所以并沒有人注意到鐘聲響起。 可是,大仙的耳朵卻是遠(yuǎn)比尋常人要靈得多,當(dāng)?shù)谝挥涚娐曧懫鸬臅r候,他毛茸茸的耳朵就尖尖地豎了起來。 這鐘聲…… 很熟悉—— 很不祥! 尚昕沒有聽見,轉(zhuǎn)頭有些不解地看著猛然扯住自己的大仙。 “怎么了?” “鐘聲。” “鐘聲?什么鐘聲?”尚昕滿臉不解。 “我們回宮吧,不要看燈了。”悠悠蕩蕩鐘聲再次傳進(jìn)大仙耳朵里,他心里默默數(shù)了一下,已經(jīng)四聲了。 想到這鐘聲可能代表的意義,大仙只覺得身上的毛酥酥地有點發(fā)炸。 大仙有點急了,他想向尚昕解釋,但是顯然這里并不是說話的地方。 而就這時,遠(yuǎn)處的人群里似乎起了sao動。 他使勁一拉尚昕的手就要朝外走,這情形看著很不對勁。 可能是——宮變!他瞬間就想到了這兩個字。 他在宮里待了這么多年,對這種事情看得實在太多太多了。 與此同時,常揚(yáng)酒樓對面醉英樓二樓包廂里,一個身著鴉青色束腰長袍的男子也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一個縱身躍到對街而開大敞的對窗前,低頭凝神側(cè)耳細(xì)聽。 須臾,亦是面色大變。 “阿琛,阿威,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現(xiàn)在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府去,告訴英國公,宮中有變,讓他立刻帶府兵和親衛(wèi)跟城內(nèi)的虎騎軍合作控制最近的城門,同時想辦法通知西山大營的虎騎軍和安河四衛(wèi),即刻入京控制局勢?!?/br> 林冠琛剛端起的酒杯愣在那兒,林冠威則驚的手上的筷子都掉了,怎么回事? “衛(wèi)先生……” 怎么了? “宮里在敲鐘,大鐘!”衛(wèi)隱面沉似水,一邊說著一邊撩袍快步朝外走。 大鐘?還是宮里的?! 林冠琛和林冠威都是世家子弟,宮里的鐘聲響起意味著什么,他們當(dāng)然是知道的。 只有國喪,宮里那口兩丈來高的大鐘才會被敲響,目的就是為了用最快的方式告訴所有人,有上位者崩殂。 而能夠達(dá)到國喪這個級別的只有皇帝、皇太后和皇后。 皇后薨鐘聲連響六十八聲,太后薨鐘聲連響九十八聲,而皇帝駕崩鐘聲則要連響一百零八聲。 宮里沒有皇太后,皇后今天早上才出宮去了魏國公府,這會兒還沒有回宮,而且若是皇后出事,也應(yīng)該是魏國公府先傳出消息來,至少二皇子不可能還在對面常揚(yáng)酒樓下面站著。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皇上出事了! 林冠琛和林冠威并沒有聽見鐘聲,但是這么多年以來,他們對這個師傅早已經(jīng)全身心地信服,衛(wèi)先生說鐘聲響了那絕對不會錯,他們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對方有些驚惶和蒼白的面色,但是沒有時間讓他們猶豫,他們深深知道,這種時候,早一步晚一步,可能就是生死之別。 “阿威,你回去見祖父,我去兵部衙門,找我爹?!毕轮鴺翘莸臅r候林冠琛就對林冠威開始交待,他認(rèn)為現(xiàn)在沒有時間可浪費了,還是分頭行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