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腳下之人肩膀微微一顫,動作細微卻還是沒逃過趙清顏的眼。黛眉輕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她往前伸了伸腳尖,碰到他的下巴之后輕輕往上一勾。 還沒等這小奴反應(yīng)過來,他的臉便被迫向上昂,雙眼猝不及防地望進那一汪帶著幾分狡黠的明眸,四目相對,當(dāng)即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只感到口干舌燥,麥色的臉頰上泛起了難以察覺的紅暈。 感覺到他身體一下子不自然的僵硬,趙清顏心情不知怎的有些愉悅起來。 她早知道這小奴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不曾想把臉擦干凈后竟是一鼻梁高挺,眉目俊逸的少年。 只是……她似是不滿地顰起了眉,這美中不足的是,他那眉骨上方直至鬢角處突起的一條因鞭打留下的傷疤,雖也不是那么丑惡,但還是略微影響到了他本身俊朗出色的臉龐。 離這人這么近,只覺那好聞的香氣愈發(fā)濃郁,小奴有些暈暈乎乎的。 他知道這新主子正上下打量著他,一如當(dāng)初,李公公剛將他領(lǐng)回去時一般。畢竟下奴和物件兒一樣,拿到手總歸是要先看看好壞的。亂糟糟的心情卻在小奴望見那輕輕皺起的黛眉之后,一下子又跌入了谷底。 定是他這副不堪的模樣惹來她的不快了吧! 他神色一暗。身為下奴,他并不曾為他人在意過自己的長相,可是他覺得這人卻不一樣。瞥見她看起來很是嫌棄的表情,他心里的羞恥感竟比那日被扒光了在眾人眼前鞭打來得更為濃烈。倘若他早知有那么一天他必定會誓死護住自己的臉,把最好的一面展露給這個主子。 由心而生的自卑感讓他赧然地想要再次低下頭,以至于忘記了主子還勾著自己的腳。意識到的時候,只見那公主的腳還半懸在空中,徒生一絲尷尬。 “下奴該死,下奴該死,請主子責(zé)罰……” 像是不怕痛似的,額頭死命往地上磕。這是這小奴與她說的第一句話,卻只是呢呢喃喃著同樣一句“下奴該死,請主子責(zé)罰。” 趙清顏其實并不在意,只是這小奴的反應(yīng)實在是出人意料,更是讓她覺得有幾分有趣。 她貴為公主,手下自然少不了下人或是奴仆。只是像他這樣看起來唯唯諾諾,眼底卻總是涌動著一股子韌勁的奴隸她倒是第一次遇見。 “夠了,本宮問你,你可有名字?” 重新端正跪好后,小奴把頭垂的更低,被他握得骨節(jié)有些發(fā)白的雙拳暴露了他此刻的緊張。“回主子的話,下奴名叫十七?!?/br> 沒見上面人的反應(yīng),十七鼓起膽子,又繼續(xù)解釋道: “下奴是當(dāng)年被賣進宮第十七個奴隸,便被喚作十七。主子若是不喜歡,與公公一樣喊下奴‘賤奴’即可?!闭Z氣恭恭敬敬,倒是聽不出什么情緒。 趙清顏挑眉,似是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卻也沒再多說什么。捋了捋身上的毛毯,便重新拿起那卷書,不再理會腳邊的十七。 而這邊,十七沒聽到趙清顏說話自是動也不敢動彈,只得還是保持同一個姿勢跪在原地。 房里又恢復(fù)了之前一樣的安靜,趙清顏那日看了一整天的書,十七也就在她的腳畔,跪了一整天。 第004章 府中規(guī)矩 (一) 十七卯時便在一陣低嘀嘀咕咕的議論聲中醒來了。與他同屋的下奴們不知怎的今日個個面色惶恐,炸炸烏烏的像是在擔(dān)心些什么。 從他們零碎的聲音中十七好像聽見什么“大管家回來了”之類的話。 聽到這個稱呼,十七總覺得有一些熟悉,仔細一想,恍然大悟。上次他通鋪的男丁不是說起,府上有一不聽話的仆人不久前剛被那“大管家”用棍棒活活打死。想來這公主府的管家也一定是一厲害的角兒。 恍神間,便望見其他奴仆已經(jīng)收拾整齊準(zhǔn)備出門去大院的方向幫忙了。十七也忙不迭地一咕嚕爬起跟在最后面。 錦繡閣占地約為兩百畝,平陽公主住的起居室靠南,西北角的后院則是仆人們歇息勞作的地方。大門面東,中間也坐落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其他院落,而東北角卻一直是空著的。主子命他們在那建一花園,若是有客人來這府上,喝茶賞花,也算是物盡其用。 這幾日,他們這些下奴被分作幾組,一些去幫著修建花園,一些被遣去皇宮大殿花園幫忙準(zhǔn)備幾日后公主的生日宴,另有一些運氣好的則留在府里做一些日常的打掃之類的雜事。 十七跟著同行的十幾個人一起往東北方向走,一路上大家扛著鏟子和鐵錘,都低垂著頭,默不吭聲。 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奴隸的十七對于這些東西自然是得心應(yīng)手。相比于跪在鋪滿石子兒的地上被李公公折磨虐待一整天,如此這般僅僅是出點力的活兒倒是難得的休息。 抹了一些泥,將磚塊一塊塊平整地落在一起,昨日他第一次碰這修墻鋪瓦的活兒,有人只是教了他一遍,他就已經(jīng)學(xué)了個七八,而現(xiàn)在經(jīng)過反復(fù)練習(xí),早已駕輕就熟,有條不紊。 主兒的命令,作為他們這種下奴的從不敢怠慢。特別是十七如今換了新主兒,這幾日過的也是十分安逸,他自然是愈發(fā)感恩戴德,更加賣力地在府里做事。 十七一心全放在了如何把墻糊的整齊妥帖一些,倒是沒有注意到一開始還在他旁邊一起忙碌的其他下奴,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往旁邊挪開了。 當(dāng)他察覺到的時候,頭頂落下一道陰影,驀地蓋住了他背后的陽光。 “這就是公主從那李公公手上討來的賤奴?” 從聲音可以判斷站在身后的是一上了年紀(jì)的男子,只是那刻意放大的嗓門顯得有些陰陽怪氣。 十七發(fā)現(xiàn)了其他下奴們的異常,有些看起來虎背熊腰的男奴們在那男子開口之后縮著背竟開始瑟瑟發(fā)抖。 一稍微膽大些的奴仆吞了口口水,慌張地答道:“回……回大管家的話,是……是他沒錯?!?/br> 大管家? 十七這才轉(zhuǎn)過頭來,看清了身后之人的真容。 本以為這可以震懾住全府上下奴仆的人是怎樣的彪形大漢,不曾想,眼前令人聞之風(fēng)聲鶴泣的“大管家”竟是一矮小瘦弱之人。皮膚黝黑,頭頂半白的頭發(fā)禿了大半,綠豆大小的雙眼細細窄窄,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十七。 “李公公說的果真沒錯,就是一不長眼的賤東西!見了本管家,竟不磕頭跪拜。” 聞聲,十七忙轉(zhuǎn)過身來膝行向前,雙手伏地,畢恭畢敬地再次垂下了頭?!跋屡讲湃乃级挤旁诤龎ι?,未聽見大管家的腳步……” 十七剛剛開口,大管家的臉色就像七月的天似的說變就變。面色陰冷,沒等他說完便一腳踹在他的肋骨之上,惹來十七一聲悶吭,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自己的重心。 “下賤的奴才,主子還沒說話你倒是先狡辯起來了,這兒哪還有你說話的地方?一點禮數(shù)都不懂!” 這管家看起來身形矮小,力氣卻是奇大無比。說著,又一下一下地往十七身上踢,所踢之地,都是些命xue軟肋,痛楚比別處都大上了更多。 其他的下人們見大管家發(fā)怒,嚇得連看也不敢看一眼,哪還有心思關(guān)心其他人的安危。都低著頭,繼續(xù)忙著自己的活兒,生怕管家把怒火也灑在他們身上。 公主府的大管家王順與李公公幾十年前都是伺候過先皇的人,曾是舊識。王順昨日剛辦事回府便遇上了候在門口的李公公。說是他手上一男奴前些日子被公主帶了回去,只是生性桀驁不馴,不服管教,拜托他“好好調(diào)教”一番。 王順見十七什么話都沒說,抿著嘴安靜地任他責(zé)打,卻依舊是不滿意。王順抬起腳狠狠踩在十七的背上,扯起他披散著的一股頭發(fā),眉眼間滿是暴戾?!霸趺矗€敢不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