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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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晚上何祖平昏昏睡去,他就給傅云憲打電話。 傅云憲問他好不好,許蘇仔細想了想,決定對今天的遭遇一字不提。 經(jīng)歷了職業(yè)生涯中最驚心動魄的時刻,他竟開始懂得體諒傅云憲的處境。 “真的沒什么?”傅云憲問。 “我也是律師?!痹谶@個男人面前,在全國最好的律師面前,許蘇頭一回自信滿滿地回答,“除了有點想你,真的沒什么。” 傅云憲知道許蘇沒有吐露實情。那天商事犯罪論壇之后,他就已經(jīng)看了浦會長給他的關于新義幫案的材料。傅云憲是真的跟中國最大的黑社會私交匪淺,加之多年辦案經(jīng)驗,幾乎瞬間就能斷定,新義幫案屬于先定后審,是造出來的冤案。 香港有個挺有名的黑社會組織叫新義安,可能是這群人憧憬古惑仔的江湖義氣,便模仿著歃血為盟,取了個差不多的名字。落魄時小偷小摸過不少回,但沒真干過黑社會該干的那些事情,發(fā)達之后,捐小學、助孤老,好事兒也干過不少。反正多項指控中,也就一條非法采礦罪算是板上釘釘。 新義幫案鬧出的風波在律師圈內(nèi)持續(xù)發(fā)酵,不少律師開始抨擊傅云憲,認為以他的地位與能力,不應在這樣關乎刑辯律師生死存亡的大事件中選擇沉默。 但傅云憲依舊云淡風輕,每天最多去個電話關心關心許蘇的個人情況,他不對此案表露一言半語。 漢海當?shù)氐恼ㄎ緛磉€沒所謂,畢竟何祖平死磕的名聲在外,這早不是他頭一回糾集烏合之眾要跟法院檢察院干架,然而這回無論是明里恐嚇,暗中刁難,都沒辦震懾住從五湖四海自發(fā)聚集到漢海的刑辯律師。看事態(tài)發(fā)展,何祖平真有可能帶著他的律師團,將“新義幫案”發(fā)酵成中國第一大案,在中國法制史上留下輝煌一章。 漢海政法委怕事情繼續(xù)鬧大不好收場,打算抓人不成便收心。 但律師們不好彈壓,何祖平這塊硬骨頭尤其難啃,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想起了傅云憲。傅云憲是圈內(nèi)少有的在權訟兩邊都能擲地有聲說上話的律師,又兼與何祖平有師徒情分,不久前還曾完美合作過蔣振興案,所以與浦會長一樣,他們也想盡力爭取“刑辯第一人”。 很快溫榆金庭便來了兩個人,都來自漢海,其中一個是傅云憲的老相識,當年結(jié)下嫖娼之誼的平庭長。 平巍升得夠快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漢海的政法委書記。 他一進門就搖頭嘆氣:“鬧得實在太難看了,哪里還是律師,分明是訟棍嘛?!?/br> “訟棍總比權棍強。”傅云憲以目光邀人入座,態(tài)度客氣,話卻不客氣。 與平巍同來的那個人表示,可以把幾名已經(jīng)批捕的律師放了,但希望他們師徒一場,勸一勸何祖平,這么鬧下去不成體統(tǒng)。倘若他還不肯罷休,肯定要嚴懲。 “這是重點打擊核心人物了?”對這圈子里的一套再熟識不過,傅云憲淡淡道,“我倒想聽聽,你們打算怎么嚴懲?” 平巍對傅云憲的問題避而不答,突然皮rou搐動著笑笑:“傅律,你自己的徒弟不還關在里頭嗎?” 隨后,對方很明顯地給他暗示,待這件事情平了之后,他自己涉黑的那點過去也就既往不咎了,否則…… “否則?”傅云憲原先一直神情淡漠地抽著煙,聽見這話倒笑了。上揚的嘴角里溢出一口白色煙霧,他凝神注視對方的眼睛,平靜而簡練地復述對方的意思,“要挾我。” 旁邊那人被這眼神狠嚇了一跳,忙打圓場:“平書記不是這個意思,平時傅律與我們的關系很親近,實在沒有必要為這點小事壞了多年的交情?!?/br> 不速之客離開后,傅云憲臨落地窗而立,長時間地望著外頭濃霧彌漫的夜色,這座城市的璀璨燈火掩在濃霧背后,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像是炮火與硝煙融洽在一起。 來人說得沒錯,沒必要壞了他們多年的交情,折了一個賀曉璞的黃毅受賄案,當時還是h市中院院長的平巍全程參與,對傅云憲在一審時的那些動作知根知底。 他聯(lián)想到了許文軍翻案前的那些日子。 傅云憲最近煙癮很大,一晚上便抽盡了一盒煙,臨天亮時分才倚靠著沙發(fā)稍稍合了合眼睛。 剛閉上眼睛,就接到許蘇的電話。 許蘇的聲音聽來非常不好,甕聲甕氣的,分明強忍著又忍不住。 傅云憲意識到對方狀態(tài)不對,皺了眉:“怎么了?” 許蘇告訴他,何祖平快不行了。 第九十三章 釋懷 傅云憲趕到漢海當?shù)氐尼t(yī)院的時候,何祖平的精神突然好了。本來已經(jīng)上了呼吸機,哪知聽見人說傅云憲可能會來,立馬氣兒就順了,他自己伸手扯了呼吸機,讓人扶著坐了起來。 傅云憲真的來了。 一些律師恭恭敬敬地給他讓道,一些律師冷著臉就往病房外退,活像梁山的漢子們見了宋江,神情很莫測,態(tài)度很復雜。何祖平病危,極大程度地緩解了漢海當?shù)卣膲毫Γ切铝x幫案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同時也是吹響這聲集結(jié)號的人,這場權與法的大戰(zhàn)只怕要以辯護方的失敗而告終了。 傅云憲帶來了何祖平最愛的酒與兩個下酒小菜,典藏的國窖1573,溜肥腸與爆炒腰花,何祖平的生活習慣向來不好,喜歡大酒大rou,又烈又油膩。 主治醫(yī)生被嘈雜的人聲驚動,推門進來,一見這要在醫(yī)院里開筵的畫面立馬呵斥道:“簡直胡鬧!病人這身體情況,這瓶白酒灌下去馬上就得送搶救室!” 傅云憲直接讓人滾。 他咬著煙說:“少他媽來勁,死馬醫(yī)不成活馬,不差這頓酒?!?/br> 可能是被傅云憲的氣場嚇著了,可能是知道這位刑辯大狀跟院長的關系還不錯,主治醫(yī)生搖搖頭就走了。 何祖平手上身上到處插著搶救管子,真跟馬上要咽氣似的。倒酒都不方便,傅云憲就替他倒,用醫(yī)院里盛湯的不銹鋼碗,斟了三分之二。 何祖平搖搖頭,跟老小孩兒似的嫌棄又抱怨:“這種碗怎么能喝酒呢,不得勁?!?/br> 許蘇挺貼心:“師父喜歡陶瓷酒盅,厚底的?!?/br> “行了,閉眼前先多喝兩口,”傅云憲仰頭自己喝了半碗,擲下酒碗道:“回頭給你弄一套景德鎮(zhèn)的青瓷,跟你一起埋進墳頭?!?/br> 這師徒倆一個好酒,一個嗜煙,小小一間病房,沒一會兒就變得酒味沖天,煙霧彌漫。 許是人們常說的回光返照,何祖平一口飲干一碗酒,完全不失豪邁本色。且喝酒以后,反倒臉頰通紅,聲若洪鐘,一點不像個將死之人。 一屋子律師都站著,唯獨許蘇與傅云憲坐在何祖平的床頭。彼時這個位置是何青苑的,如今換作了許蘇,他們像多年前一樣,師徒三人一邊喝酒,一邊討論案情。 傅云憲說:“卷宗我都看了?!?/br> 聽其主動提及,倒不是想袖手旁觀的樣子,何祖平問他:“你怎么看?” 傅云憲看了許蘇一眼,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何祖平:“想聽實話?” 何祖平說:“別戴什么‘刑辯第一人’的高帽子,我就問你,如果回到執(zhí)業(yè)之初,甚至回到你的母校中政,你怎么看這個案子?” 傅云憲說:“漢海的政法委書記平巍我認識,就是這么個風格。案前他召漢海的公檢法司一起開會,成立了特別專案組,強調(diào)了寧左勿右,要嚴打涉黑集團。整件案子從程序到證據(jù)都一塌糊涂,顯然是人為醞釀的冤案?!?/br> 許蘇在一旁插嘴:“我的當事人就因越界采礦被定了七個罪名,但在實cao過程中,普通工人是很難以rou眼區(qū)分礦帶的邊界的。” 何祖平想嘆氣,但只嘆了半口就噎住了,他的氣快捯不順了,他的人生路已經(jīng)走到了終點。 許蘇扶著何祖平躺下去,何祖平拒絕上呼吸機,他長時間地望著傅云憲,突然開口:“我以為你是來勸我的?!?/br> “勸?”傅云憲抽了口煙,挑了挑眉,“能勸住么?” “誰勸也沒用,”何祖平真當對方是來當說客的,怒得漲紅了臉,想從病床上爬起身,去揪傅云憲的領子,“拼著這把老骨頭,我也要將中國的法制車輪往前推進1公里!” 這話聽著特別可笑,十八歲剛念法律的本科生說來也就罷了,一個從事刑辯一輩子的老律師,竟還這么天真。 傅云憲真就笑了。他沒跟一個快死的老頭置氣,自己整了整被揪亂了的領口與領帶。他回頭看了看何祖平的弟子與參與漢海案的律師們:“你們說我是宋江,有時候我都以為自己是了?!?/br> 后來何祖平愈發(fā)不好了。他開始呼哧呼哧地捯氣,像即將廢棄的風箱一般,聽上去非常嚇人。 何祖平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傅云憲,看似只是松垮垮地一搭,然而當傅云憲試圖把手抽離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動彈不了了。瀕死的何祖平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他抓住自己最出色的這個弟子,抓得很牢,很緊,那枯如柴火的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像是在征求某種繼承,某種延續(xù)。 傅云憲皺著眉,注視著這個快死的老律師。 他的一生在他眼前走馬觀花似的掠過,連同他自己在這條路上走過的二十年。像是誰給他投了一個夢。 “1公里可能推進不了,”終于,傅云憲慢慢在何祖平的手背上蓋上自己的手掌,然后加重力道,緩慢又有力地握住了他。他輕聲說,“我就試試推它1米吧。” 何祖平終于斷了氣,像挑滅了一盞燈芯的嚴監(jiān)生,他也是含著笑走的。他一輩子都在為推進這個國家的法制建設而奮斗,他后繼有人,死而無憾。 許蘇想起身去叫醫(yī)生,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當韓健他們撕心裂肺地嚎啕起來,他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怔怔仰臉望著傅云憲。何祖平關照過他不少回,他對這一天的到來早有準備,并沒有哭。 然而時光回溯了。 某一瞬間,他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個陰天,他看見那個年輕意氣的傅云憲跪在身前,為一條竭以所能卻無力挽回的生命落了一行淚。 就如同他現(xiàn)在這樣。 直到這一刻,許蘇的眼淚一下來了,像胸腔里的熱血一樣涌著出來,他喊他:“大哥……” 第九十四章 歸來(一) 漢海案律師們的強勢反彈終于驚動了上頭。 姜書記正在s市視察工作,臨時召開了一個會議。 對于律師們的鬧庭簽名乃至更不當?shù)募みM行為,處理意見基本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漢海當?shù)卣ㄎ_實好大喜功,借嚴打之風樹地方政績,律師們的抗議與申訴并非全無道理。 但更多人則表示,國家法律,豈容兒戲?即便地方法院有錯,但一出錯就鬧,以后還怎么維護法庭尊嚴,保證國家的司法權威?此等歪風斷不可助長,必須從嚴整肅。 兩邊都有他們的考量與道理,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漢海一個地方的案子了,這的確是國家法制史上的一場戰(zhàn)役。 “小唐,我想聽聽你的意思?!?/br> 姜書記突然把目光轉(zhuǎn)向默默站在人后的唐奕川。 漢海案鬧得沸沸揚揚,身為一名絕對專業(yè)的檢察官,唐奕川很容易就發(fā)現(xiàn)了該案的重重疑點,知道這是一個冤案。但他已經(jīng)習慣了沉默,并也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當時傅云憲說把他跟洪銳的照片也給了姜書記一份,雖然此后一切如常,但以他敏銳的政治嗅覺仍然感覺得出來,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他確實辜負了姜書記的提拔栽培,雖然姜書記好像并不介意,但芥蒂一定是存下了。 那天最后一次見洪翎,對方撕心裂肺的規(guī)勸他一句沒聽進去,到了山窮水盡時,反倒有工夫靜下心來想一想。 此刻姜書記詢問他的意見,他再一次面臨選擇。從更多人甚至可能包括姜書記本人的意思來考慮,他應該堅持第二種觀點,他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煽風點火,重重打擊傅云憲以及那些不識好歹的律師們。 唐奕川喘了口氣,緩緩開口: “漢海案注定將會是我國法制史上的一個標志性事件,但我不認為它是一場戰(zhàn)役,非要分出勝負不可。戰(zhàn)役的雙方是誰?難道是法院與律師嗎?法院與律師本來就是維護司法公平的法律共同體,把他們當作對立雙方,最后只會取得一個兩敗俱傷、失信于民的結(jié)果。我相信這個案子將會是法制建設的一個重要切口,公安、檢察、法院作為維護國家安全社會安定的司法機關,必須樹立剛性權威,然而越是手握強權的人,越是需要自我制約。漢海案確實屬于特殊情況,當?shù)厮痉C關違法在先,刑辯律師鬧庭在后。黨的十八大以來,越來越多的冤案得以平反,何以我們能夠正視過去的錯誤,卻不愿承認現(xiàn)在的過失……” 他的聲音很清越,很有力量,他最后說,一個國家的司法機關若能有錯自糾,無錯自勉,這才是一個大國的度量與胸懷。 他的這番話可能有點作用,可能一點沒有,可能會令他的仕途受損,也可能會讓他錯過最后一次扳倒傅云憲的機會。 他終于覺得輕松。 何祖平死后,對于傅云憲成了漢海案的總指揮,起初很多律師是不服氣的。 當然會有人不服氣。傅云憲嚴令禁止律師團聯(lián)合簽名與游行,誰這么干就讓他的當事人解除委托。 公訴機關那邊也有了表示,將傅云憲的當事人高蒙的起訴罪名減少了六個,還降低了犯罪地位。重新開庭前夕,律師團開會,就有律師痛心疾首地喊:“不能讓傅云憲當總指揮,他就是官派律師,他就是宋江,他這是要從內(nèi)部分化我們的律師團!”他連游行的牌子都做好了。 “那么你來?”傅云憲大大方方表態(tài),“只要你覺得自己有這分量?!?/br> 對方就不說話了,但氣氛依然很僵。 許蘇的當事人在被告席上排末位,所以一般也輪不到他發(fā)表自己的意見,但見這場子氣氛不對,立馬出來打圓場。跟蔣振興案有何祖平從中斡旋不同,傅云憲確實很難令這群死磕派信服。 散了會,一出門傅云憲就黑了臉,他把嘴里的煙頭擲在地上,用腳碾爛:“早晚弄死他?!?/br> 網(wǎng)上倒是被罵得多,可傅大律師什么時候被人當面這么罵過,許蘇只能撿好聽的勸:“您是大佬啊,何必和那些小律師一般見識?!?/br> 上了車,傅云憲就把人往自己懷里帶:“你當他們?nèi)菫榱私ㄔO法治中國來的漢海?里頭至少三成是來渾水摸魚,撈名撈利的?!本梦匆娒?,他對這身體朝思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