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jié)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的,我本來就是你的。”夏以桐拉過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最熱的地方,“你覺得現(xiàn)在像不像真的了?” 陸飲冰抓了她一下,夏以桐這回沒忍著,直接含笑說了句:“輕點兒,疼。你看你給我啃的牙印子?!?/br> 陸飲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唇有點兒失血的白。 夏以桐摸著她的頭發(fā),柔聲問:“要不要睡覺?” 陸飲冰依舊搖頭,鼻子嗅著她脖頸間的幽香,除了那個,還有方才留下的靡靡氣息。 “窗子開了嗎?通通風(fēng)?!标戯嫳鶈?。 “通了,不過好像要下雨了?!毕囊酝┱f,“我現(xiàn)在去關(guān)上?” 陸飲冰看了一眼,躊躇道:“算了吧,還沒下雨呢?!?/br> 夏以桐:“那就不關(guān)了,下雨再去,反正也淋不到床上來?!?/br> 陸飲冰嘴角勾了勾,望著她露出一個依戀美好的笑容,笑得夏以桐心里都亮了。 “床頭柜上的粥!”夏以桐和她躺了會兒,忽然想起來那碗方才陸飲冰只喝了一口的粥,“現(xiàn)在肯定都涼了。” “那就不吃了。”陸飲冰心道,反正自己也不覺得餓,骨頭怎么會覺得餓呢。 “怎么能不吃東西,都中午了。” “我不餓。”陸飲冰皺著眉,要發(fā)火的跡象。 “那就晚點兒再吃?!毕囊酝┶s緊軟言哄道,她最怕陸飲冰生氣,無論什么時候。 陸飲冰睜著眼睛,夏以桐也睜著眼睛,一深一淺,瞳仁映出自己在對方眼中的樣子。陸飲冰還在發(fā)燒,看了她二十分鐘,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作著艱難的斗爭。 半個小時后,她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夏以桐貼著她的耳朵,輕聲喊道:“陸飲冰?” 陸飲冰沒有回應(yīng)她,夏以桐花了十分鐘的時間把自己從陸飲冰懷中挪出來,手臂掖進被子里,隨手套了件浴袍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她去了書房,開了電腦,在自己的云盤里找到一個word格式的筆記,名字叫《陸:精神病院觀察日記》打開,查找:妄想癥。 陸飲冰當時在的精神病院,有個六號床,得的是妄想癥,是精神分裂的一種。她一直懷疑自己是個大蘑菇,每天窩在角落里一動一動,眼神茫然,也不說話。 夏以桐一字一句往后看,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窗戶外面北風(fēng)呼嘯,雨點濺在地板上,帶著水汽的空氣撲打在夏以桐臉上,卻不及她心底的寒意。 回臥室給陸飲冰關(guān)好窗戶,夏以桐拿著手機去了樓下陽臺,關(guān)上陽臺門給之前治療過她的心理醫(yī)生打電話,醫(yī)生很快接了,單刀直入:“最近精神狀態(tài)不好?” 夏以桐正對著室內(nèi),客廳樓梯都是一片空曠,她的聲音也跟著空茫起來:“……沒有,不是我。是……陸飲冰。” “她怎么了?抑郁癥復(fù)發(fā)了?!” 夏以桐聽到那邊嘭的一聲,“您怎么了?” “沒事,不小心撞到膝蓋了。你說你的。” “我不知道。”夏以桐勉強鎮(zhèn)定道,“她很不對勁,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她剛剛醒過來的時候,看我的眼神跟陌生人一樣,還說自己是一具白骨,不止一次,后來我哄她睡覺的時候……” 醫(yī)生:“你別慌?!?/br> 夏以桐按著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了兩口氣:“聽見她還在念念有詞的說什么,我不要被放到博物館里,我不要被那些人看……”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了所有的癥狀,還有她之前看陸飲冰一發(fā)呆就是很久,都說給醫(yī)生聽。 “你現(xiàn)在能把她帶到我這兒來嗎?”醫(yī)生也急得不行,“我懷疑她精神有問題,而且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前幾次在診所看見她都無精打采的,我以為是因為你的病情,她沒找我咨詢我就沒有多問?!?/br> 夏以桐看了一眼樓上,為難道:“她現(xiàn)在在樓上睡覺,我沒有把握讓她跟我出去。” 醫(yī)生轉(zhuǎn)臉問了自己助理,幾乎是咆哮道:“我今天下午有預(yù)約嗎?” 男助理被他忽然的高聲嚇了一跳:“有,兩個。” “明天上午呢?” “十點有一個?!?/br> 醫(yī)生把筆往桌上一丟,后背砸進椅子里,嘆了口氣,用力地往后薅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薅完趕緊往前捋了捋:“我今天下午沒空,你看著她,明天上午,務(wù)必把她帶到我這里來。如果她不肯,你告訴我,我親自上門?!?/br> 夏以桐顫聲道:“好,謝謝醫(yī)生?!?/br> 陸飲冰醒過來的時候不是電影里的慢動作,而是瞬間睜開眼睛,胸腔里憋著一口氣,直到看見懷里還是摟著夏以桐,才松了下來。 “要吃飯嗎?”夏以桐在被子里摸摸她的肚子,“餓不餓?” 她仔細地觀察著陸飲冰的眼睛,發(fā)現(xiàn)她在自己問話的那一刻怔了一下,露出思考的神色,而后才說:“餓了。” 就好像她不是真的感受到了餓,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餓了,所以才說餓的。 夏以桐的心往下又沉了一點,一旦她有了這樣的認知,陸飲冰接下來的舉動似乎都得到了解釋。做飯的時候她在一邊看著,以前都會自告奮勇親自cao刀,或者幫忙打個下手,現(xiàn)在她只是靜靜地在等,夏以桐做飯之前她站在哪兒,做完飯以后她依舊站在那兒。比如說她動作奇慢,廚房到飯廳十幾步的距離,走了一分鐘,落座,叫她拿筷子才拿筷子,和提線木偶似的。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夏以桐給她夾了一塊生姜,陸飲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咽了下去。 她以前從來不吃生姜的。 吃完了,碗丟進洗碗機。陸飲冰在沙發(fā)上坐了很久,說想看會兒電視,電視上全是廣告,四十分鐘廣告穿插著二十分鐘的電視劇,一個抗日神劇,都沒換過臺。 夏以桐在浴室給浴缸放水,晚上兩人泡了個熱水澡,抱在一起睡了。夏以桐給自己設(shè)了個鬧鐘,凌晨三點的。半夜聽到鬧鈴聲醒了,她沒動,然后過了不到兩秒,鬧鈴聲停了,一只手幫她掖了掖被角。 夏以桐眼角終于滑落一滴淚水。 陸飲冰還在奇怪夏以桐的手機怎么半夜響了,一道低低的聲音從身邊傳了出來:“陸老師?!?/br> 夏以桐抹了抹眼角淚痕,開了燈。 陸飲冰錯愕地望著她。 夏以桐看了她很久,問:“你這樣多久了?” 陸飲冰不說話。 怪不得她每天早上都醒不過來,是不是晚上從來沒有睡著過,六點睡,九點起,她每天都是這樣的作息嗎?! “多久了?”夏以桐滿心悲愴,再次問道。 陸飲冰嘆了口氣。 “明天早上你跟我去看心理醫(yī)生?!毕囊酝┛跉馍?。 陸飲冰點點頭。 兩人都沒睡成,天剛亮,她就開車帶著陸飲冰去了心理診所,早點是在路上買的,包子饅頭和豆?jié){。陸飲冰吃不下去,忍著反胃往下咽了半個饅頭。 醫(yī)生和她們一樣來得早,沒等到半個小時,他就到了,開了門把人領(lǐng)進去。 一句廢話沒有,夏以桐在外面等,陸飲冰被直接帶進了醫(yī)生辦公室。 兩人相對而坐。 陸飲冰的心情很平靜,醫(yī)生能感覺到,他們倆是老熟人了,雖然是醫(yī)患關(guān)系熟起來的。 “你知道自己出什么問題了么?”醫(yī)生問。陸飲冰的情況和他接觸過的其他患者不一樣,幾年前,她來接受心理治療的時候就很清楚她到底是什么狀況,如今,醫(yī)生想,應(yīng)該也是一樣。 “知道?!标戯嫳吭谝巫永?,神色淡淡。 果然。 醫(yī)生問:“怎么回事?” 陸飲冰垂目望著醫(yī)生放在桌子上的鋼筆,筆蓋上有一只鷹的雕紋,很好看,但再好看再矯健的鷹,永遠也沒辦法脫離那個筆蓋翱翔天際。 “抑郁癥。”陸飲冰說,“我抑郁癥復(fù)發(fā)了?!?/br> “什么時候開始的?” 陸飲冰雙手交叉,搭在腰腹,云淡風(fēng)輕,說得好像是別人的事情。 她偏了偏頭,說:“去年十二月。” 第286章 正如心理醫(yī)生所想,幾年前的那場大病后,她對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出乎常人的敏感。去年十二月,她在片場發(fā)現(xiàn)自己記憶出問題以后,在房間里窩了一個星期,滿心都是茫茫。 那陣子她心情很不好,心里像是藏著一只野獸,想狂奔,想大叫,想不顧一切,但是那種心情沒辦法發(fā)泄出來,只能無聲地叫,把枕頭往床上砸,往地上砸,然后躺在地上,一躺就是睜著眼睛一晚上。 好不容易熬到夏以桐回來了,卻比她精神還要糟糕,幻覺幻聽,經(jīng)常對著空氣自言自語。陸飲冰強打了精神起來照顧她,夏以桐嗜睡,她正好失眠,照顧起來非常方便,本來她晚上不睡覺還要隱瞞一二,后來夏以桐吃了幾天藥,一到晚上就昏昏欲睡,什么都察覺不了。 至于其他的,她是中國最好的演員之一,瞞過一個夏以桐易如反掌,何況還是一個生病狀態(tài)的夏以桐,雖然有時候也會引起對方的懷疑,但是夏以桐慣來信她,也依賴她,自己說什么她都無條件信任。這兩個多月來,夏以桐只覺得她越來越瘦,卻不知道是為什么。 拍電影演戲多了,會入戲,會進入角色,陸飲冰嘗試過用這種方法讓自己擺脫抑郁的狀態(tài)。她以為六年前她能夠走出來,六年后也一樣能??墒翘觳凰烊嗽福恳惶?,每一天她的精神都在和自己的身體作斗爭,她還有事要做,她還有夏以桐要照顧,她還要和對方走一輩子,她必須要振作起來。 但是心理暗示,始終在生理本能前敗下陣來,如果你對抗過饑餓你就會知道,那不是心理暗示能夠解決的。她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笑出來,夏以桐只要看到她笑就開心。并不是感覺不到快樂,快樂對她來說是短暫的,像是網(wǎng)上看到段子那樣提一提嘴角,過后是無盡的迷茫和空洞,沒辦法感受到那種在陽光下持久的幸福感。 她發(fā)過火,好幾次,喜怒無常,不受控制地哭出來。夏以桐會哄她,和以前一樣,反正她一秒鐘變臉也不是一天兩天,還是慶幸自己以前是這樣的性格,不必讓她太過擔憂。 夏以桐提去看醫(yī)生之前,她不是沒想過,但是都被她自己否決了,第一,她沒有空,夏以桐還在泥潭里,她在岸邊,只是濕了鞋子,她應(yīng)該先把對方拉起來;第二,她沒有那種渴求,每天睜開眼睛周圍的世界都是灰色的,她光著腳在灰色的荒漠里行走,找不到生命的意義。 既然夏以桐讓她去看醫(yī)生,她就去吧,理智勸說她這樣是對的,她應(yīng)該用別的事情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且這的確是一件應(yīng)該做的事情,去做了,第一個醫(yī)生搖了頭,往她背上壓了一根稻草。 將來還會有更多的稻草壓過來,她做好了承受的準備。突如其來的一個夢讓一切都曝露于陽光之下,忽然就不想偽裝了,她就是不想做任何事情,想讓自己安靜地腐爛在那里,十幾萬年后成為化石供世人研究?;钪惺裁匆馑迹凑际且赖?,人為什么要活著? 她躺在床上,一天晚上思考的問題比一年還要多。夏以桐的手機鬧鐘響了,她怕吵到對方睡覺,想也沒想就關(guān)掉了,就這么被發(fā)現(xiàn)了,說驚訝也不驚訝,一個早就預(yù)料到的結(jié)果,驚訝的是她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氣。 那種不再有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感覺,讓她感覺久違的舒心。 明天早上跟我去看心理醫(yī)生。 她點頭,好。 …… 醫(yī)生聽完陸飲冰平靜的敘述,半晌沒有說話。她太冷靜了,冷靜得不像一個患者,如果她不說,夏以桐也沒有說她在家里的反常,醫(yī)生也不會相信,她是一個抑郁癥患者。 七年前,陸飲冰也是這么坐在她對面,當年的她還有那種敢于天斗誓不甘休的氣魄,即便憔悴消瘦也眼睛也明亮如火炬,但是現(xiàn)在她神情恬靜,內(nèi)里卻透發(fā)著一股沉沉的死氣,好像忽然就沒了往下走的動力。 陸飲冰說:“我想休息一會兒,十分鐘好嗎?十分鐘以后我再和你聊天?!?/br> 醫(yī)生無話,看了十分鐘桌案上的病例。 陸飲冰盯著地面,十分鐘過去了,她還是盯著地面,背部完全陷進椅子里,風(fēng)度全無。 “時間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