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男孩聽了他的話,又神經質一樣地笑起來,他吻了一吻手里的婆娑花,動作非常優(yōu)雅,說:“他想見你,神明閣下。” 林祁:“……” 是真的想見呀。 說出這句話,血液都緊張地停止,心臟被帶刺的藤蔓纏繞上,呼吸都帶著痛楚和不顧一切的渴望。沖破枷鎖,沖破欲望,這個身體里被壓抑的另一個靈魂,在角落里發(fā)出瀕死幼獸的嗚咽,只為這一個答案。 男孩笑得艷麗,說:“他想見你,很想很想?!?/br> 林祁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男孩說:“你是六合之外的變數,那真巧,他也只是分散人間的一縷魂魄,他快要死了,唔,讓我猜猜還有多久,一個月,兩個月吧?!?/br> 男孩的目光看到了林祁指縫里還殘留的泥巴,思緒一轉,又想到了婆娑花,以及最開始草屋初見時輕柔的觸碰。他了然:“你以為,他所有的厄運,只要解除了這小小的詛咒就可以避免?” 不含疑問的一句話,讓林祁第一次察覺到了自己的無力。他痛的神智都有些模糊,用牙齒將舌尖咬出血,借著痛楚逼自己清醒。 男孩微笑:“不夠,神明閣下,不夠?!?/br> 他說:“他終究會死的,死前唯一的愿望是見你一眼,可以么?” 可以么? 林祁所有的精力都用來維持自己不要倒下,根本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能看到他,一語道破六合之外,站在他面前的人,只有可能是百萬年前的大乘前輩。 很多疑問在心底被冷漠地略過去,這個荒謬的地方發(fā)生再多荒謬的事,都變得可以接受。 活不過十歲的災星。 一個月、兩個月的生命。 生來的意義就是為了受苦。 可不可以見見你…… 能不能,見見您? 林祁的理智臨近崩潰:“我憑什么相信你?!?/br> 男孩看他,眼神近乎溫柔道:“你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了,你還是信了我的?!?/br> 血的腥味充斥著喉腔。 黑衣男孩長發(fā)靜落,紅的花,白的手,黑的眼,他一步一步走向林祁。仰視的角度,俯視的目光。 “我能給他一雙眼,也能帶你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只有一個時辰?!?/br> 爆靈丹的后勁再一次加劇,林祁整個人撐不住,跌下來,插劍入地,單膝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吐在了男孩的腳前。 黑發(fā)落下,白衣曳低,青年的微彎的背脊有一種莫名的美。 男孩目光分外溫柔,他微低頭,手指一一劃過青年的發(fā),黑發(fā)如流水,流過指尖。 林祁吐出血的那一刻,眼前一黑,腦袋一片空白。 能不能,見見您? 草屋里抬起頭來一雙空洞的眼,河水中滴落的血色的淚…… 為什么不能呢。 他掙扎著用最后的理智,一字一句,發(fā)自肺腑:“……怎、么、做!” 男孩笑,話語低沉,不是少年音,如山間艷鬼般魅惑道:“三日后,就在這里,你就站在這里?!?/br> 第63章 世界 三日后……就站在這里…… 林祁的意識墜入了黑暗。白衣青年的手即使昏迷也不曾離劍。黑發(fā)曳落在地, 眉眼掙扎,似乎還在和痛苦做斗爭。 男孩的笑意一點一點散去,桃花眼冷淡,低頭,凝視者半跪在面前的青年。 很久,他突然眉頭一皺。 又來了,那種糟糕的感覺。 男孩伸出手, 傷痕累累的手指指尖一點一點聚起月輝般皎潔的流光。 食指抵在青年的眉間。 他現在也不能真實地觸碰到他,但那一刻,就跟觸電一樣, 他的手指都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 男孩垂眸,顧自輕聲著:“為什么……” 流光一絲絲沁入青年的眉心,溫涼流淌過經脈丹田肺腑,林祁臉上的掙扎之色慢慢褪去。流光在脈絡出纏繞呵護, 將所有的痛楚洗去,甚至還不斷地再加強經脈的韌性。對于修士而言, 是天大的幸事。 男孩一點,讓林祁握劍的手松下去,青年順勢倒在了地上。 男孩漠然地低頭,看著手里婆娑花, “悟相……我既已悟眾生相惡。” 他手指一緊,婆娑花在手里化成星輝,點點消散在空中,不見。 “你為什么, 又要出現。” 樹影開始搖晃,月亮漸漸隱去,天邊的一線魚肚白終于慢慢露出,風生起,時間繼續(xù)。 林祁醒來時只覺得神清氣爽,一覺起來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盈了是怎么回事。他坐在草地上,有點懵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看到了旁邊插土里插了一個晚上凌云劍,瞬間臉色就布滿了臥槽……他的凌云,他的寶貝! 把凌云劍拔出土,非常心疼地用衣服擦干凈,插回鞘。 林祁目光再一轉,看到了池邊還在熟睡的男孩。 腦袋一痛,昨夜發(fā)生的事情瞬間涌來。遇見八人組,被困屏障內,村長兒子,升靈丹,一劍穿頭顱,趕過來,月色下坐白骨上的男孩,拿著花朝他笑。最后昏過去前,想見您,三日后,在這里。 林祁:…… 真的是豐富又多彩的一個夜晚……個鬼! 他現在又開始頭痛了。 走到河邊,用水清醒了一下自己,“難道是做夢?”不可能,做夢哪有那么真實,更何況他懷里還揣著一團土呢!這總做不了假吧! ……只是這土,好像也沒什么用了。 林祁掬水的動作停了下來,一時心頭極其復雜。 對這個只有萍水相逢的男孩,除了同情外加一份由相似樣貌引出的熟悉感,再找不出其余的可以施舍出的情感??墒?,人的七情六欲又怎么能夠理性分析出? 昨天晚上,是魔怔了。 最后昏迷前的情感濃郁而壓抑得他自己都有點窒息……其實,也就見一面而已,為什么搞得那么悲情? 修士的壽命不是凡人可估量的,凡人的百年十年,在他眼中,同樣短暫。 于男孩而言,終止于十歲的壽命,或許不是詛咒,而是救贖。 但他還是有點難過的。 林祁低頭,水面上倒映不出他的樣子來,他看到水底搖曳的草,想起很多,最深刻的還是男孩眼眸如見神明般的虔誠,和發(fā)自靈魂的信任。 在與一個瞎眼男孩相處的日子里記得最深的,居然是他的眼神?難以置信,不過,越想越不是滋味。 男孩發(fā)出了動靜。 林祁一驚,從有些低落的情緒里醒過來,起身轉頭,發(fā)現男孩醒了。 男孩坐起,用左手揉眼,習慣性地用右手去摸索那個坑,摸到了卻發(fā)現里面空空如也。他被嚇住了,手指不死心地又把坑認認真真摸了一遍,沒有,還是沒有。 心里恐慌蔓延。 他左手放下,睜開眼。 這一刻,心底的慌張停住了,手指停住了,整個人停住了,連呼吸都差一點停止。 什么東西一下子刺入眼,痛的他眼淚都不由自主出來,白晝在視野里一閃過后,又是一片漆黑。 只是漆黑的世界里,有細碎的白點,慢慢地浮現。 ……是光。 是光! 他還有些懵,然后有什么強烈的情感從心底涌上頭,讓他整個人失聲,后知后覺才知道,是難以置信,是心臟跳出胸膛的狂喜,是讓血液都沸騰的激動。 他終于清晰地看到了這個世界。 絢爛的色彩明媚的光一下子撞入眼,他卻無心欣賞這個世界摧枯拉朽的美。他急切地爬起來??梢磺坏募で橐矝]能帶給他勇氣,大聲跟他說話,他只是雙手握拳,呼吸都不穩(wěn)地道:“您在哪里?” 林祁被他嚇了一跳,他的眼睛好了? 明明是好事,可一想到昨夜里那人的話,又覺得有點唏噓。不過哪怕只是在最后才獲得光明,都值得慶幸。 林祁走到了男孩面前。 男孩漸漸適應光線,春日里的光線明亮溫涼,他顫抖地、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像第一次振翅的蝴蝶,那雙暗淡的眼終于有了光彩。流光輾轉,帶著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干凈,帶著他不該有的純粹。 男孩抬頭,是林祁所在的方向。 他看到了茂盛的樹,看到了青翠的草,看到了一池的水,看到了光,看到了風,唯獨沒有看到他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人。 男孩抿唇,臉上沒有表露出什么失落或者遺憾的情緒。 男孩只是,認真地輕聲問道:“神明,都是看不見的么?” 林祁:啥?......哦。 冒牌神明有點尷尬,撓了撓頭,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 林祁撿起一塊石頭。 男孩的目光安靜看著石頭騰空飛起。 在石頭在泥土上劃過一筆時,他開口:“如果可以,能告訴我,怎么見您么?!?/br> 石頭一抖,掉了下去。 林祁半蹲在地上,沉默了會兒,又撿起了石頭,畫了三個太陽。 男孩一愣,重見光明的喜悅還沒有褪去,滿心的期待落到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