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像是聽到了葉木青的呼喚一樣，在這關(guān)鍵時刻終于隆重出場。

    只見她滿臉膿包，頭發(fā)披散，雙眼無神，臉色……由于膿包太多，把臉色都給遮蔽了。葉木青看到她娘這樣，明知道是裝的，明知道過幾天就會好，心里還是忍不住感慨，她娘真敢于下本，換了她真不一定有這勇氣，萬一真好不了怎么辦？萬一撓破了臉怎么辦？擔心得太多了。這一瞬間，她竟然莫名地對她產(chǎn)生了一絲莫名的敬意。

    平氏被兩個閨女架著，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她過門檻時不小心絆了一下，接著便順勢往前一倒，直撲到江氏面前，她抱著江氏的小腿嚎啕大哭：“我的娘哎，兒媳忍了幾天實在忍不了，娘就給我請個郎中吧。”

    江氏下意識地往后退幾步，想甩掉平氏，卻怎么也甩不掉。

    江氏壓抑著怒火，低頭說道：“你這樣子出來干啥？還不趕緊起來回屋去，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再給你請郎中?！?/br>
    平氏繼續(xù)抱著江氏大哭：“娘，我這種病二十年前有人得過，請別的郎中沒用，得去三百里外的陽城去請一個老郎中?！?/br>
    眾人大為驚訝，這病竟然這么邪門，一般的郎中還沒用？

    江氏聽罷愈發(fā)地厭惡和冷漠，一般的郎中她都不想請，還得去三百里外的陽城去請？那得多少錢？

    葉木青悄悄示意了一下大姐二姐，她們的戲份到了。無奈，她只好先行示范一下，于是她也跟著平氏一起哭求：“奶，你就答應(yīng)了吧。我發(fā)誓，我們姐妹幾個一定想法設(shè)法把娘請郎中的錢掙出來。我春天去挖野菜藥材賣，夏天去賣草帽草鞋，冬天給人家洗衣服?！?/br>
    她一帶頭，葉木蓮也跟著哭：“奶，你救救我娘吧，我哪怕給人當丫環(huán)也行?！?/br>
    葉木香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真能跟著一起求。

    江氏被這母女四人纏得是焦頭爛額，想走走不開，想逃逃不了。

    陳氏白氏周氏聞聲一齊趕來。她們站得遠遠地勸著：“二嫂，你這是干啥？趕緊把娘松開呀。”

    “是呀，你這樣會嚇到娘的?！?/br>
    “你別用手摸咱娘，會把病氣過給她的。”

    江氏聽到這句話，忽又想起自己這兩天身上也時不時地發(fā)癢，臉色刷地一下變白了。她咬牙切齒地用力甩開平氏，飛快地躲進了屋里。

    平氏坐在冰冷的地上，抱著腳繼續(xù)哭天搶地。

    “我的娘呀，我的爹，我的命好苦呀，快死了都沒人管……老天爺，你幫幫我呀，把的這條賤命收回去算了，省得我在這兒苦熬……”

    葉木青只好繼續(xù)跟演：“娘你千萬別這么說，你走了我們怎么辦？”

    葉木蓮也跟著一起嚶嚶地哭泣。

    這一幕真是聞?wù)邆?，見者流淚，觀者心碎。

    最后，平氏在眾妯娌的勸說下，再加上身體無力支撐，終于暈倒在閨女身上，被人架著回屋了。

    葉木青三人扶著平氏回屋，她們關(guān)上門，接著商量下一步該怎么辦。

    平氏擦干眼淚，繼續(xù)坐鎮(zhèn)指揮：“還能咋辦，接著演呀。晚飯時，我就出現(xiàn)在堂屋里，繼續(xù)求你奶，她躲回屋里，我坐她門口哭，要不了兩天，你奶就崩不住了?！?/br>
    平氏在這方面是言出必行，晚飯時，果然又披頭散發(fā)地去堂屋里繼續(xù)哭求。江氏一看她這副樣子，胃口也沒了，飯只吃了一半就躲回屋里去了。平氏當然不肯輕易罷手，追到門口，拍著門繼續(xù)哭。

    江氏一忍再忍，最后是忍無可忍，在門里大聲吼道：“老二家的，你不是一直鬧著分家嗎？老娘就成全你，從今天起，你們二房就算是分出去了！”

    葉木青一聽到自己計劃多時的目的達到了，差點喜形于色，好在她及時抑制住了。

    平氏聽到這句話先是怔了一下，接著又開始大哭起來：“娘，你這種時候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你不是把我們一家往死路上逼嗎？我不分家，我死也要死在葉家老宅里?！?/br>
    葉木青聽到平氏這么說，不覺有些意外，仔細一想又明白了：她娘之所以這么說，就是怕痛快答應(yīng)分家，江氏會看出什么端倪，所以才欲擒故縱。她一看出門道就趕緊附和她娘：“奶，你不能這么狠心，我們幾時說要分家了？”

    平氏越是這么說，就越堅定了江氏分家的決心。

    她仍舊在門里說道：“老二家的，你別鬧了，先回屋去。明天我就讓你爹找個人來給咱們分家?！?/br>
    平氏一口氣沒上來，再次“暈倒”在葉木香身上，她被三個閨女饞回到屋里時，才悠悠醒轉(zhuǎn)。平氏一醒來就開始吩咐三個閨女：“趕緊地，回屋收拾東西，把能拿的都拿走。你奶明天就該‘趕我’出門了?！?/br>
    第七十一章 終于分家

    葉木青問平氏：“娘, 奶奶真的這么快就趕你走？難道她不怕別人背后說她？”

    平氏白了葉木青一眼，“我跟她斗了二十多年還能不知道她這個人？你等著瞧吧, 她肯定有別的理由趕我, 比方說，哎呀, 我也不想趕你呀, 可是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 還有個大肚子的，我為了他們不得不趕你走，你這病又不是我讓你得的, 要怪只怪你命不好……”

    平氏說著這些話，翻身下床, 開始翻箱倒柜地收拾東西, 并時不時地指揮三個閨女收拾：“只把貼身的值錢的拿走就行, 其他的咱們以后回來再搬。收拾完早點睡, 養(yǎng)好精神?！?/br>
    葉木青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把自己的錢罐子挖出來, 放到包袱里, 放在床頭, 一有動靜就趕緊背在身上。

    姐妹三人收拾完東西便在平氏屋里擠著一起睡了。

    次日, 天剛蒙蒙亮, 就有人開始砸門。

    葉木香最先醒來, 問道：“誰呀？”

    門外傳來江氏的聲音：“木香啊, 你開開門，我讓你大伯和大楊帶你娘去醫(yī)館看病。”

    葉木香應(yīng)了一聲, 便去推醒平氏，平氏這時已經(jīng)醒了。她用有氣無力地剛好又能讓門外的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哎呀，你奶同意我去看病了，你快去叫木蓮和木青，我有幾句話囑咐她們?！?/br>
    葉木青和葉木蓮姐妹倆也先后醒了過來，葉木青第一件事就是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包袱，緊緊地系在身上。

    姐妹三人穿衣的穿衣，點燈的點燈，叫人的叫人，屋里忙活一團。

    平氏為了顯得她們不是有備而來，便提高嗓門叫道：“木香，木蓮，你倆趕緊收拾東西去醫(yī)館照顧我，木青就在家好好照看弟弟。”

    葉木青十分配合地說道：“娘，你這樣我不放心，我也要去，我也去收拾東西。”

    平氏訓斥道：“不行，讓你在家就在家，我有兩個jiejie就夠了。”

    母女開始爭執(zhí)起來，這也使得她們有更多的時間準備。

    可是，門外的人已經(jīng)十分不耐煩了，開始不停地催促。

    江氏道：“老二家的，這大冷天的，我們都在門外等著你呢，你能不能別這么磨磨蹭蹭的?！?/br>
    平氏“疲憊不堪”地說道：“好的，娘，俺們很快就好了?！?/br>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動作麻利地收拾完東西。

    門又被重重地砸了幾下，江氏那萬分不耐煩的聲音又傳了進來：“你快點啊?！?/br>
    四個人終于收拾完畢，葉木香叫了幾次終于把葉榮檀也叫醒了，葉榮檀睡得正香，被人這么早弄醒，十分不情愿。葉木青哄他說，有好吃的，他才不情不愿意地揉著眼睛爬起來。

    葉榮檀剛穿好衣裳，江氏再次惡聲惡氣地催促起來。

    “好了好了?！逼绞显俅螒?yīng)道。

    葉木香過去開了門。

    江氏借著熹微的晨光，打量了眾人一眼，擰著眉頭說道：“我只帶你娘去醫(yī)館，你們幾個收拾這么好干啥去？”

    葉木蓮道：“我和大姐去照料我娘呀?！?/br>
    葉木青搶著說：“我也要去?！?/br>
    江氏大手一揮：“行啦行啦，別吵吵，別人還都在睡覺呢?！?/br>
    這時，楊大郎已經(jīng)把院子里的木板車推了過來。江氏對平氏努努嘴：“老二家的，你快上去吧?！?/br>
    平氏的聲音里帶著感激和喜悅：“娘，你真的同意帶我去醫(yī)館看病了？真是辛苦大哥了，這路可不近呢?！?/br>
    江氏和楊大郎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都沒有正面回答。

    平氏正要坐上木板車，摸摸了上面光禿禿的硬板子，對著三個閨女吩咐道：“你們?nèi)ノ堇锇驯蛔幽贸鰜韷|上?！?/br>
    “哎?！比艘黄鹩窟M屋，各抱了一床被子出來。

    江氏連忙阻擋：“用啥被子，糟踐了，以后還怎么蓋，鋪點茅草就行了。 ”

    葉木青堅決不同意：“不行！我娘正病著呢，哪能這樣，就鋪被子?！?/br>
    江氏想著反正這個平氏就快滾蛋了，也懶得再理會她們。

    被子鋪好了，平氏躺在車上，身上也蓋了厚厚一層被子。葉木香姐妹仨人跟在車后，不明真相的葉榮檀也跟在三個jiejie后面。

    木板車吱吱嘎嘎地出了院子，初春的清晨十分寒冷，一陣陣徹骨的冷風吹來，讓人時不時地打個冷顫。

    楊大郎拉著木板車在前面走，楊二郎在后面低頭推著，江氏手揣在袖籠里面無表情地跟著。

    然而，車子并沒有往村道上走，而是往村后的方向走去。

    平氏故意地大聲喊道：“他大伯，走錯了走錯了，不是這條道?！睏畲罄梢宦暡豢裕^續(xù)拉車。

    江氏在后面冷聲補充道：“大郎沒走錯，昨晚上我跟家里的其他人商量了半宿，大家說你這病比不得其他病，是會傳給別人的，咱們家上有老下有小，還有懷有身子的。老二家的，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光顧著自個兒，我要是你，不用別人說，就自個出去找個地方窩著了。我呢，讓大郎和二郎把你送到山里面，你好好地在那養(yǎng)病，我會時不時地讓木香給你送點吃的?！?/br>
    平氏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然后顫聲確認：“娘，你說的是真是假的？”

    江氏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平氏仍舊不死心地追問：“娘，你真的忍心把我一個人扔在山里自生自滅？”

    江氏放緩了語調(diào)：“老二家的，你別怪娘，娘也沒辦法呀，你這病又不是我讓你得的，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平氏又怔了一會，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娘，我不去山里，你不能對我這么狠心呀——”

    天已大亮，村子里已有不少早起拾糞和干活的人。平氏那尖利的哭喊聲早引起了這些人的注意，他們?nèi)齼蓛傻販愡^來問怎么回事。

    平氏一邊哭著一邊示意三個閨女趕緊配合她。葉木蓮最先反應(yīng)過來，陪著平氏一起哭：“奶，你不能這么對我娘，你說好的要去醫(yī)館，咋又變成了去山里了？”

    平氏手抓著木板車大聲哭天抹淚：“這大冷天的不是要我去死嗎？我的命好苦喲，我這苦命的孩子，我死了你們可咋辦呢？”

    圍觀的人越來越來越多，有很多人，直接蓬著頭，披著衣裳出來看熱鬧。

    平氏見人越多，就哭得越帶勁，江氏見人越多，心里就越虛，不停地催促葉大郎和葉三郎快些。

    這一路上，平氏又是哭又是求，葉木香姐妹幾個也是各有表現(xiàn)，又是哭又是懇求的，但江氏是鐵了心要把平氏送走，始終不為所動。圍觀的村民實在看不下去了，也紛紛勸江氏：

    “大娘，這大冷天的，哪能把一個病人送到深山呀?！?/br>
    “是啊，大嫂子，木香娘不管怎么說也為你們?nèi)~家生了三女一兒，哪能說棄就棄呀?！?/br>
    “……”

    對于眾人的勸說，江氏先是辯解：“我也是沒辦法呀，只怪她的命不好，誰讓她得了這種病呢。我家里有老有小，還有大著肚子的，我不能因為她讓全家人都跟著冒險呀。大伙讓一讓，都別勸了。我心里比你們誰都難受?！?/br>
    葉大郎拉著木板車繼續(xù)往前走，眾人送到村口，有的停住了腳步，有的繼續(xù)跟著。

    葉木香和葉木蓮姐妹仨人也哭累了，求累了，此時個個紅著眼眶，一臉的呆滯。平氏的嗓子也哭啞了，這會正在躺在車上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等經(jīng)過茶寮時，葉木青突然抓住車轅，對葉大郎說：“大伯，我們不去山里，就把我娘放在這里吧，這兒離村子遠，離你們也遠，誰也礙不著?！?/br>
    葉大郎看向江氏，江氏思忖一會兒，看了看這破敗不堪的茶寮，覺得確實離村子很遠，跟扔在山里也沒啥區(qū)別。而且比扔在山里聽著還好些。

    她便順水推舟地說道：“我本來就想讓你娘找個清凈的地方養(yǎng)病，這兒就挺好。大郎二郎，把人抬下來吧?！?/br>
    平氏連人帶被子被抬下了木板車，三人哭哭啼啼地跟著進了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