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云開呼吸輕淺的回視著她，一本正經的道：“皇后發(fā)間的白玉鶴簪很精巧，好看，玉質溫潤?！?/br>
    謝韞舜隱隱一笑，隨即心下恍惚，他是大智若愚？

    木梅稟道：“謝大人和謝夫人到?！?/br>
    謝韞舜道：“快宣請?！?/br>
    不多時，一位威風冷峻的中年男子攜一位婉約美婦人疾步而至，正是謝義夫婦。

    婉約美婦人恭敬行禮道：“臣婦謝顧氏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br>
    賀云開溫言道：“謝夫人平身?！?/br>
    謝韞舜附和道：“謝夫人不必拘禮?！?/br>
    謝義有先帝特許的免向皇室行禮，他凜然的負手而立，神情嚴肅，雙目炯炯如炬，語聲強勢的道：“議政殿有很多奏折在等皇上朱批?！?/br>
    賀云開心平氣和的道：“朕這就去議政殿?！?/br>
    望著賀云開矯健如風的背影走遠，謝韞舜若無其事的把爹娘領入正殿。殿中只有他們仨人，落座之后，她把昨日向翟太后說的兩個提議告訴了爹，爹儼然是已經知曉。

    不出她的預料，謝義臉色冷沉，拍案喝道：“荒唐，荒唐至極！”

    顧氏趕緊溫柔的勸道：“老爺息怒?！?/br>
    “你竟公然討好她，摧眉折腰，骨氣何在！”謝義威視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女兒。

    謝韞舜神色如常的道：“舜兒絕無討好她之意?！?/br>
    “讓崔容容入宮為皇妃，迎合她最為迫切的心愿。為她上尊號，給她極渴望的名譽，不是討她好？”謝義冷道：“你怎么不干脆讓她更心滿意足，讓她妄想擁立為新皇的二皇子掌握實權統(tǒng)領京城衙兵，讓她的兩個侄子在刑部和戶部平步青云?！?/br>
    翟太后一直想廢黜皇上賀云開，擁護與她一心的二皇子當皇上，只因謝義這塊四平八穩(wěn)的巨石無法撼動。在謝義心目中，皇帝不是皇長子賀元惟，是誰都一樣沒有資格。

    謝韞舜道：“舜兒知道爹會暴怒，您是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退讓的剛硬強勢之人?！?/br>
    顧氏連忙輕道：“舜兒，你這樣做一定有合理的原因，是嗎？”

    謝韞舜穩(wěn)重說道：“跟翟太后這樣善于權衡利弊的城府之人相處，最好的辦法是用她需要的東西當籌碼跟她交易，處于主動之勢的麻痹她?！?/br>
    “對待她這樣個人利益至上者，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狠厲的打壓牽制?！敝x義不容有異議。

    “是要打壓牽制，舜兒用的是懷柔的方式。”謝韞舜耐心的道：“選妃……”

    “多此一舉！”謝義語氣強硬的打斷她的話，道：“你要與她勢不兩立，立場鮮明的遏制她的野心?！?/br>
    “爹用強硬的方式對她，她亦用強勢的方式回應，你們之間的沖突博弈，已經影響到了社稷國政。”

    “你應盡快速戰(zhàn)速決，掌控后宮，讓她去頤養(yǎng)天年?！?/br>
    “她在后宮乃至整個王朝的影響力非一朝一夕形成，不宜過于急切，舜兒有辦法掌控后宮，讓后宮安定。”

    謝義沉聲道：“你要掌控的不是后宮的安定，是后宮的權利！”

    謝韞舜清醒的道：“舜兒會掌控權利，讓天華王朝安定、富強?！?/br>
    聞言，謝義雙目圓瞪，“你還在執(zhí)意于跟元惟的約定？！”

    聽到皇長子賀元惟被提及，謝韞舜眼簾微垂，篤定的道：“讓天華王朝安定富強，是元惟和舜兒共同的志向?！?/br>
    “元惟下落不明了，沒有登基為皇?！敝x義語重心長的道：“你們以前共同的志向很好很有意義，但已不合時宜?！?/br>
    “舜兒的志向不會因他不在了就不在了?！敝x韞舜的眼睛明亮，閃爍著凜然的光芒。

    “讓不合時宜的念頭消失！”謝義強勢道：“唯有聰慧智勇的元惟登基為皇帝，用凌駕一切的皇權和你一起，你們共同的志向才有達成的可能！”

    謝韞舜倒吸了口氣，道：“爹，舜兒深信，他在有他在的方式，他不在有他不在的方式。”

    謝義冷道：“放棄已經不切實際的鴻鵠之志，全力以赴的對付翟太后，盡快得到后宮的絕對權利?！?/br>
    謝韞舜清醒的道：“她不過是舜兒此生錦繡路上的一道溝渠，舜兒有辦法填滿它，并平穩(wěn)的從它之上走過去，無需因她大動干戈。”

    “別再執(zhí)迷不悟！”謝義強硬的道：“要么你盡快清除障礙，掌控后宮的權利，跟皇上多生幾個睿智英明的皇子，專心的培育皇子們，母儀天下?！?/br>
    謝韞舜微蹙起眉。

    謝義高昂著頭，冷聲道：“要么迎瑩兒入宮，你讓出皇后之位給她，讓她母儀天下，你憑自己的本事施展抱負！”

    “爹……”謝韞舜愕然不已，瑩兒是她的胞妹謝佳瑩，謝家嫡次女。

    謝義面色鐵青的給了她兩個選擇，毫無商量的余地，憤慨拂袖而去。

    顧氏心疼的瞧著緊蹙眉頭的女兒，輕輕的道：“你爹是不想看到你在后宮被壓制欺負?！?/br>
    謝韞舜喃聲道：“難道爹不覺得他自己在壓制欺負舜兒嗎？”

    顧氏嘆息道：“如果元惟沒有突發(fā)變故就好了。”

    如果賀元惟沒有突被廢黜，順利的登基為皇，定是把皇權掌握手中，順理成章的逐一實現(xiàn)他們多年以來的計劃。世事難料，天下之大，賀元惟人在哪里？

    顧氏柔聲勸道：“早些跟皇帝圓房，孕育出皇嫡長子?！?/br>
    望向娘匆忙追隨爹的背影，謝韞舜孑然而立，合上了眼簾。

    良久，她睜開眼睛，眼神清明。

    待夜幕降臨，謝韞舜步入了乾龍宮的寢宮，賀云開已端坐在床榻上等她。

    燭光搖曳，她駐步在屏風邊，定睛看著溫厚的皇上，紅唇微啟，清晰的問道：“皇上愿意跟臣妾圓房嗎？”

    賀云開專注的回視，她身姿娉婷輕盈，像是芷蘭叢邊悠哉的白鶴，平和的道：“如果皇后需要，要求朕跟皇后圓房，朕愿意配合?！?/br>
    毫無情緒、毫無困難的配合，就像是他配合著翟太后獨掌了后宮大權，配合著謝義強勢的意欲獨攬輔政大權，配合著使自己成為了傀儡。他置身事外，心安理得的盡著‘皇帝’應盡的義務。謝韞舜隱隱一笑，不由得下定了決心。

    賀云開認真問道：“皇后對于圓房的姿勢有沒有要求？”

    第4章 宜需要權利

    謝韞舜沒有要求賀云開跟她圓房，而是要求他次日一早帶著她去議政殿。議政殿是皇上處理政務之處，位于與內廷一墻相隔的外朝。每日清晨，翟太后、皇上、謝義三人齊聚議政殿批閱奏折，共決國事。

    同床不共枕的帝后合衣而眠，一夜醒來后，卯時走出了寢宮。賀云開身著龍袍，一如既往的神清氣爽。謝韞舜一襲白鶴祥云的華裳，清貴美麗。

    輕柔的朝霞籠罩下，二人穿過御花園，沿行在湖邊石徑。湖面四方寬約一里，盡是干枯待采的蓮藕。湖中央的島上獨院吸引了謝韞舜的注意，百年古樹掩映，高聳的猩紅院墻外遍布荊棘，顯得冷酷慘淡，跟后宮鮮明的建筑格格不入。

    賀云開平和的道：“那是冷宮，已閑置十余年?！?/br>
    廢黜的皇后和犯了重罪的妃嬪只有一個下場，就是在冷宮里郁郁而終。天華王朝三百余年，九代皇帝，其中四代有皇后被廢黜的現(xiàn)象。

    謝韞舜心中泛起奇怪的悸動，冷宮獨院孤冷的刺眼，她驟然收起視線，暗暗決定，要將它拆除夷為平地。

    走到通往外朝的宮門前，只見守衛(wèi)森嚴。

    “拜見皇上，拜見皇后娘娘?！?/br>
    禮畢后，謝韞舜大方的主動詢問：“本宮要進議政殿見謝大人，需要誰的準許？”

    皇上的權利形同虛設，皇后的權利尚不明朗，侍衛(wèi)不敢貿然放行，恭敬回復：“回娘娘，需經得太后和謝大人的準許?！?/br>
    謝韞舜的眼眸微不可察的一沉，和氣的道：“有勞通報?！?/br>
    “是?！笔绦l(wèi)門松了口氣，皇后娘娘很識大體，沒有強加為難。

    謝韞舜亭亭玉立，放眼眺望著一墻之隔的外朝殿宇，屋檐上那排琉璃走獸，象征著尊貴至高的權利，在陽光下異常耀眼。

    察覺到賀云開神色如常的站在身邊，真的像是安靜的龍椅一樣，她微笑問道：“皇上不妨先進議政殿？”

    “嗯?！辟R云開闊步走出了內廷。

    目光一轉，發(fā)現(xiàn)翟太后的鑾駕從遠處而來，謝韞舜候立于旁，待翟太后近在眼前，她恭順的行禮：“兒臣參見母后，萬福金安?！?/br>
    翟太后舉高臨下的睥睨視之，精致的妝容下是日積月累的威嚴，道：“皇后在此是為何事？”

    謝韞舜低垂著眼簾，落落大方的道：“兒臣是為進議政殿再跟謝大人商議那兩個提議，請母后準許。”

    翟太后一直掂記著那兩個很妙的提議，再？難怪昨日謝義出宮時滿面憤容，原來是已經商議了一次，可想而知謝義不會輕易答應。翟太后自然要給她機會，且看她有多大本事能勸動那塊頑石，精明的眸光一閃，端著后宮之主的姿態(tài)道：“準，待哀家跟謝義大人商議完國事，皇后可入議政殿。”

    “是，母后?！碑斨x韞舜抬起眼簾時，翟太后已步向議政殿。

    不知要等待多久，她吩咐侍女取來畫箱，閑適的吃些點心之后，在原地支起畫架，專注的畫著一幅工筆山水圖。蒼山瀑布、鹿鶴棲息，約摸半個時辰，意境深遠的秋意山水躍然紙上。

    隨著動靜忽起，翟太后映入眼簾，她背脊挺直，保持著緊繃的昂揚斗志，儼然經歷了持久激烈的爭論，她跟謝義的政見不合日益嚴重。

    經過低眉恭順的謝韞舜時，翟太后語聲克制的道：“謝大人繁忙，皇后一個時辰后進議政殿?！?/br>
    再等一個時辰？面對冠冕堂皇的牽怒，謝韞舜恪守本分，尊重翟太后的權威，從容不迫的道：“是，母后。”

    畫架上鋪放一張嶄新的云母箋，謝韞舜提筆勾勒，悠閑的畫著一幅幽靜的冬日山谷圖。

    侍衛(wèi)來報：“啟稟皇后娘娘，謝大人請皇后娘娘即刻進議政殿議事?！?/br>
    “去告知謝大人，本宮要先繪完這幅畫。”謝韞舜的情緒波瀾不驚，余光暼見賀云開信步而至，她目不斜視，一絲不茍的投入于畫布的景致中，“謝大人若再催請，不必通報?！?/br>
    她仔細的畫著一棵棵迥異的雪松，漫山遍野的雪松林里臥著慵懶的雪豹。賀云開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畫筆下流露出的恣意大氣，和她身上散發(fā)的明亮凜然的光輝。

    正好一個時辰，謝韞舜緩緩地擱下畫筆，神色如常的前往議政殿。

    謝義負手而立在殿門前踱來踱去，不悅的瞪視著姍姍來遲卻若無其事的女子。

    “一旦開始繪一幅畫，就要一鼓作氣的將它畫完，讓它具有完整的生命?！敝x韞舜說得很鄭重，進入殿中，只有他們二人，她接著說道：“請爹見諒?！?/br>
    謝義知道女兒對待畫作的態(tài)度，不出言責備，面罩寒霜的沉聲道：“今非昔比，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爹說的是?！敝x韞舜誠懇的道：“舜兒想明白了，元惟沒有登基為皇，不能完全按照以前他制定的計劃對待翟太后?！?/br>
    “元惟的計劃？”

    “是的，主動提出給翟太后上尊號‘厚德’，一是為褒獎她在先帝時期后宮穩(wěn)定、母儀天下。二是為她戴上束縛的榮稱，終日提醒她篤行‘厚德’?！?/br>
    謝義恍然。

    “平心而論，翟太后在先帝時期的作為配得上‘厚德’?！敝x韞舜耐心的道：“至于為翟容容設‘皇貴妃’一位，元惟的意思是：先帝時期，依翟太后所積的德和翟家的安常守分，足以讓翟容容有個比皇妃更榮貴的身份，這是安撫，亦是褒獎。”她停頓了下，“元惟曾說，應寬以齊家、嚴以治國?！?/br>
    原來是賀元惟的提議，謝義霍然明朗，不失為顧全大局的策略。

    看到爹凝重的眉宇稍稍舒展，可見爹在重新考慮那兩個提議。謝韞舜要爭取爹的同意，只能借用賀元惟的影響力。她知道爹對賀元惟的贊賞，翟太后對賀元惟也是贊賞有加，只有眾望所歸的賀元惟登基為皇，才能得到各方勢力的信服，才能很恰當的平衡各方利益。

    只可惜……

    一想到賀元惟的遭遇，謝韞舜深深惋惜，是誰陷害了他？他人在何處？

    她合了下眼簾，斂去紛擾的心事，認真的勸說道：“爹，為翟太后上尊號是天華王朝的榮耀，是彰顯謝家的度量?！?/br>
    謝義同意了賀元惟提的給翟太后上尊號的計劃，強硬的道：“不能讓翟容容入宮為皇貴妃，沒有元惟在保護你，你應付不了兩只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