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元惟揣測著他端正的態(tài)度。

    “那日在皇兄床上臨幸皇后，是朕惡劣的荒唐無恥，絕非出于對皇兄的報復(fù)，依皇兄的寬宏大量應(yīng)已諒解。”賀云開知道他仍在耿耿于懷。

    賀元惟正色道：“是出于對皇后的耍弄？”

    賀云開心平氣和的道：“這是朕和皇后夫妻間的私房情趣之事，讓皇兄見笑了?！?/br>
    “皇上不否認在耍弄皇后。”

    “不否認，也不承認?！?/br>
    賀元惟沉著的道：“請皇上好自為之?！?/br>
    好自為之。

    這四個字如是一聲驚雷平穩(wěn)落下，是鄭重的警告。

    賀云開平和的道：“朕知道，皇兄可以隨時現(xiàn)身，憑能耐得到翟太后和謝義，以及朝堂王公大臣的共同擁護，勢單力薄的朕，皇位將難保?！?/br>
    賀元惟透徹的道：“皇上也知道，我顧及皇后的心情，皇后不輕易同意我奪得皇位，她在乎已經(jīng)擁有的‘皇后’之位，而我不忍與皇后為敵，皇上才故意讓皇后隨意的來見我，穩(wěn)住我?！?/br>
    確實如此，賀云開抿嘴一笑，平靜的道：“朕的皇后真是迷人，能得到皇兄的‘顧及’和顏留的‘死心塌地’。”

    賀元惟不動聲色，沉穩(wěn)的道：“經(jīng)過皇上對皇后多次試探后的了解，發(fā)現(xiàn)她為人不俗，極有風(fēng)骨，就以力借力，打破翟太后和謝大人之間權(quán)力的平衡，挑撥太后和她的關(guān)系，使之加劇的陷入僵局，穩(wěn)住她。”

    賀云開道：“朕承認?！?/br>
    “皇上的目的是讓她們盡快決出誰主后宮？”賀元惟不難發(fā)現(xiàn)，皇上不是被動之人，相反，皇上的目的性很強，而且神速。

    比如，當(dāng)皇后還處于對皇上的了解中，皇上已經(jīng)了解清楚了皇后，頻頻出招攻勢，以不可逆轉(zhuǎn)的占有為目的，使皇后懷上了身孕。

    比如，當(dāng)太后和皇后還處于彼此的試探中，皇上已經(jīng)制造矛盾，加劇她們的沖突，以讓她們不可調(diào)和的對抗為目的，使她們決一勝負。

    皇上不是那種將獵物追殺到筋疲力盡才下手之人，而是迅速權(quán)衡輕重，精準的捕殺，這需要的不僅是膽識和魄力。

    “皇兄英明。”賀云開漫不經(jīng)心的道：“太后和皇后誰會更勝一籌，在后日春分選妃當(dāng)天立見分曉?！?/br>
    賀元惟警惕的道：“皇上已經(jīng)有所計劃？”

    “已經(jīng)在你們的計劃之上做了計劃。”賀云開好整以暇，拎壺為他的空杯斟滿酒。

    “她懷著身孕！”賀元惟緊張的脫口而出，立刻克制住自己，沉聲道：“她有滑胎的跡象了，情緒不能再過于波動，會有危險?！?/br>
    賀云開若無其事的樣子，道：“因此，皇兄對她隱瞞了朕讓她服用的是假避子湯？”

    “是她的摯友，我不得不顧及她的情緒?！辟R元惟沉穩(wěn)如常，理智的不能流露出愛慕，只能一再強調(diào)是摯友。

    賀云開平和的道：“多謝皇兄顧及朕的皇后的情緒，很好，她深信不疑?！?/br>
    賀元惟自然是聽出這話中含有介意的情緒，皇上是在意皇后的，在意的程度如何？除了狹隘的雄性占有欲，可有憐愛？沒有讓皇后服用真的避孕藥是憐愛的表現(xiàn)？還是更狹隘野蠻的表現(xiàn)？思索了片刻，他飲了口酒，斂去暫時無法考究的思緒，正色道：“皇上加劇她和太后的沖突，可曾考慮過她的初衷？”

    “她曾想對太后和善、懷柔的初衷？曾想寬以齊家的初衷？”賀云開懂得她本性良善，懂得她不心慈手軟。

    賀元惟由衷的道：“皇上英明?！?/br>
    賀云開道：“朕做主為她省去了不必要的過程。”

    賀元惟謹慎的猜測道：“皇上是要盡快讓她們一決高下，從而做出傾向于翟家還是謝家的選擇？”

    翟家和謝家在較量，皇上的傾向尤為重要?；噬袭?dāng)然不會輕易表態(tài)，需要一個審時度勢的判斷，讓太后和皇后公開抗衡，無疑有利于皇上的選擇。無論誰取得勝利，都使皇上坐享其成。

    賀云開的神態(tài)波瀾不驚的道：“皇兄高估朕了，朕沒有那么運籌帷幄，朕只想壽終正寢?！?/br>
    “皇上何必妄自菲薄?！辟R元惟目光篤定，他敢于提前告知他在春分之日有計劃，不擔(dān)心計劃被破解，可見他計劃的完善周全。

    賀云開抿嘴一笑，道：“朕分明卑緲到連皇后的余光也難企及?！?/br>
    “皇后被皇上表面的溫厚、平庸暫時的蒙蔽了?！辟R元惟語聲沉重，被蒙蔽的何止是謝韞舜一人，太后同樣被蒙蔽其中。她們都將為自己的眼光付出皇上讓她們付出的代價。

    賀云開心平氣和的道：“朕倒是有心蒙蔽皇后一生一世?！?/br>
    賀元惟驚詫。

    賀云開認真的道：“朕會小心，否則，皇兄和顏留都不會放過朕?！?/br>
    只是小心而非其它？會小心什么？小心的耍弄她？小心的蒙蔽她？小心的迷戀她？小心的愛惜她？小心的利用她？賀元惟仔細的思量著他的情緒，到底是小心的什么？

    賀云開察覺到他的探究，漫不經(jīng)心的直言解惑道：“小心的讓她多為皇室開枝散葉?！?/br>
    賀元惟的臉色默默一沉。

    賀云開一本正經(jīng)的道：“讓她多為皇室開枝散葉很不容易，需要朕用心用力憑本事才能做到?！?/br>
    賀元惟的眼神暗暗一涼。

    “要不然呢？其余的都有人在替朕做著，比朕做的好，唯獨這件事，只有朕能做，僅能是朕做，無需任何人代勞，朕會做的比任何人都好。”賀云開語聲慵懶，慢慢站起身，信步走了。

    明月當(dāng)空，賀云開走在月下，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初見謝韞舜的那天。那是兩年前，他和顏留出城踏青，忽然，顏留興奮雀躍的指著一位少女道：“看，她就是顏某心儀已久的少女?！?/br>
    那時，賀云開看到謝韞舜的第一眼，只覺得她美麗的高不可攀，是種高貴鎮(zhèn)定的美麗，只是靜默不語，能讓鮮亮的萬物黯然失色。

    緊接著，顏留無限惋惜的道：“顏某此生與她無姻緣了，她和她旁邊那人般配的簡直是天照地設(shè)?！?/br>
    當(dāng)時，她旁邊的那人正是意氣奮發(fā)的天之驕子賀元惟，尊貴的無與倫比。

    再一次見到謝韞舜，是謝義意外的博弈贏了翟太后，她鳳冠霞帔嫁給他成為了皇后。洞房花燭夜，他本是計劃有意的躲避她，而她主動的尋來找他，她的言行使他耳目一新，很特別的女子，跟那些一眼就能看透的女子們完全不一樣。

    隨著他多次刻意的和她接觸、觀察，很快就加深了對她的了解。她深刻的就像她筆下氣象萬千的江山畫卷，每一寸畫面都精細高遠，連微小的鳥雀著墨寥寥幾筆也有翱翔之勢。

    然而，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在她眼里卑緲的存在。盡管如此，伊人高貴美麗，很迷人，動人心魄，需熱烈的占有之，完全獨立的占有。

    賀云開信步回到寢宮，已是深夜，謝韞舜依舊睡意安詳，蜷著身子，呼吸均勻。

    賀云開輕輕上榻，掀開她的被窩躺在她身邊。過了片刻，他慢慢貼過去，從她背后溫柔的側(cè)擁著她，大手輕捂著她的小腹，感受著她的體溫，舒適的入眠。

    萬籟俱寂，她被他抱著，依偎在他懷里熟睡，毫不知情春分之日有怎樣的驚濤駭浪在等著她，而這場風(fēng)浪正是他制造的。

    第42章 忌圈套

    春分之日，春意融融。

    皇宮中的御花園頗為熱鬧，雖然百花待開，因有身姿婀娜的閨秀們在，她們巧笑嫣然，充滿朝氣，妝點出了艷麗斑斕的景色。

    園里有序的擺放著供展示才藝的器物，在謝韞舜的爭取下，還擺出了很多價值不菲的藏品供閨秀們開眼界。

    閨秀們多是簇擁在珍稀的藏品區(qū)，眼睛發(fā)亮又矜持的欣賞著精美的玉器、木雕、泥塑、珠寶，當(dāng)真是開了眼界。

    六位太妃聚在亭臺，氣氛融洽，各懷心事的觀察著閨秀們的一舉一動。

    “皇后娘娘駕到。”

    聞言，眾人遁聲望去，皇后娘娘一襲緙絲工藝的緗色襦裙，裙擺是精細的白鶴祥云，花苞披帛，發(fā)間一支白鶴步搖，大方從容而來，高貴端麗。

    眾人紛紛行禮：“拜見皇后娘娘。”

    “免禮平身?！敝x韞舜微笑著，落落大方的道：“這是本宮初次在宮廷設(shè)宴，邀才貌雙絕的諸位聚于此，一展才華，談天論地，請隨意游園，乘興來，盡興歸?！?/br>
    “是，謝謝皇后娘娘?！遍|秀們隱隱知道名為宴席，實為選妃，她們按捺著興奮。

    對于皇后娘娘，閨秀們早就如雷貫耳，印象中的她高傲脫俗，有種鎮(zhèn)定睿智的氣場，使自卑之人不敢輕易接近。

    皇后娘娘剿匪的事跡很令人敬仰，然而，她們都清楚的明白，后宮中是太后掌權(quán)，皇后像皇上一樣在漸漸淪為傀儡，凡事都需太后恩準，包括此次選妃。

    謝韞舜有意多跟閨秀們交際，而她有孕的身子不適，聞著胭脂水粉就胸口發(fā)悶氣短，不宜流露出不雅之態(tài)，便閑坐在廊下。

    太后今日不露面？謝韞舜放眼看著，問木桃：“翟容容來了嗎？”

    “來了?！蹦咎业溃骸暗降妮^早，奴婢見她跟太妃們攀談了幾句，不知去哪了?！?/br>
    謝韞舜若有所思，過了許久，看到太妃們?nèi)跃墼谝惶?，她目光篤定，起身款步走過去，微笑道：“本宮觀察之下，王大小姐、趙二小姐、翟二小姐、許三小姐、齊二小姐，肖大小姐，六人尤為優(yōu)秀。”

    除元惟的母妃皇太德妃，其余五位太妃暗喜，皇后提到了她們家族的閨秀。

    謝韞舜冷靜說道：“六位如有了最佳人選，可隨時將選定的名簽交給木桃?！?/br>
    木桃恭敬的向太妃們欠身行禮。

    太妃們不由得糾結(jié)，在猶豫怎么舉薦自家的閨秀顯得自然。

    待皇后走開，皇太德妃緩慢說了句：“皇后娘娘提到的六人著實優(yōu)秀，不如我們就選她們，我選肖大小姐，你們各自認選一位？”

    求之不得啊，這法子妙，互不選自家，交換著選。但她們又頗為忌憚太后，名單最終是太后決定，生怕被追問，忐忑不安更加猶豫。

    謝韞舜坐回廊下，對木桃道：“不管她們選定何人，最終呈交給太后的人選也要是本宮剛提到的六人?！?/br>
    木桃應(yīng)是。

    無論六位太妃有無膽量，謝韞舜自有膽量呈交自己認定的人選，做好了跟太后博弈的準備。

    當(dāng)她無意間一抬首，忽然看到了寂然無聲的賀云開，他站在樓閣的二層，正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她一怔。

    他抿嘴一笑。

    謝韞舜瞧了瞧四周，尚無人發(fā)現(xiàn)他在，他在了多時？他為何在？他不是不在意選何人為妃嗎？他站在高處能將御花園盡收眼底，想要眺望什么？

    “太后娘娘駕到?！?/br>
    突如其來的高聲使謝韞舜驚了驚，太后終是來了，她收回視線，起身去迎拜。

    大批的侍從簇擁著，翟太后端莊雍容，散發(fā)著后宮之主的威嚴和氣勢，攝人而奪目。

    翟容容沒有跟太后在一起？謝韞舜隱隱約約覺得奇怪，心慌慌的，覺得仿佛有不妙的事情發(fā)生。她悄悄回首仰望，已經(jīng)不見賀云開的身影。

    待一番高調(diào)陳詞之后，翟太后示意閨秀們隨意游玩，道：“皇后，皇太文妃，你們隨哀家去新修的池塘觀魚。”

    觀魚？謝韞舜清醒的思考著，為何只有她們二人陪同觀魚？她們朝著御花園的小南苑而去，那里是太后下令新辟出養(yǎng)魚池塘，前幾日剛竣工。

    沿著翠竹掩映的幽深小徑，一行人遠離了熱鬧，翟太后和皇太文妃在前邊走邊閑聊著，謝韞舜若有所思的走在中間，太后的二個侍女尾隨最后。

    步入小南苑，安安靜靜，池塘水清見底，游弋著多彩的錦鯉。池塘邊有亭臺樓閣，怪石嶙峋，是處清雅的小院。

    翟太后很滿意新修辟的池塘，提議沿著池塘西側(cè)種幾棵她最愛的桂花樹，皇太文妃自然是附議，謝韞舜則沉默不語。

    忽然，一聲哭泣的求救聲從遠處墻角的假山后傳出：“救命，救命啊……”

    聞聲，謝韞舜一驚，是翟容容的聲音，她正在遭遇不測？！

    “救命啊……”

    聽著絕望無助的哭喊聲，謝韞舜立刻奔過去，繞到假山后面一看，眼前的場面把她震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