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jié)底，賀云開有能力舉重若輕。

    殿門徐徐打開，賀元惟沉穩(wěn)告辭，不動聲色的走出皇宮，背影孤寒在浩大天地間，漸行漸遠(yuǎn)，漸行漸遠(yuǎn)。

    殿外廊下，賀云開靜默的望向天際，目光長遠(yuǎn)且堅定。沉思片刻，他目光一斂，闊步回去陪伴妻子，途徑御花園時，聽到了熱鬧的歡聲笑語。

    盛放的古梅花樹旁，謝韞舜眉目淺笑。有兩對夫妻帶著他們的孩子們，一起進(jìn)宮向帝后恭賀新禧。

    一對是謝遠(yuǎn)川和翟容容，已育有一子一女。只見翟容容瞧著謝遠(yuǎn)川的眼眸里無限柔情蜜意，由衷的完全依賴，幸福的溢于言表。

    另一對謝佳瑩和魯彧，已育有一女，謝佳瑩正身懷六甲。他們二人相敬如賓，有種惺惺相惜的靜好。

    不遠(yuǎn)處的六個孩子在雪地里玩耍，快樂的笑聲陣陣。

    望著和樂融融的場面，賀云開面帶溫和笑意，信步走向謝韞舜的身邊，只有他能在的身邊。

    謝韞舜發(fā)現(xiàn)了他在走過來，四目相對，萬籟寂靜了，他們相視一笑，很動人。

    雪，無聲無息的飄落。

    天意弄人。

    人，無影無蹤。

    正月初二，晌午，一封信件送入宮，熟悉的字跡，只言片語：你不再需要的我，不辭而別了。

    謝韞舜閱罷，閉目，撫著隆起的腹部，淚滑落。

    賀元惟去向不明，只留下厚厚一摞奏章給賀云開，事關(guān)法德并重的理政，事關(guān)國堂發(fā)展的舉措，事關(guān)平穩(wěn)的使國堂學(xué)生入仕，事關(guān)在天下開創(chuàng)學(xué)堂供平民百姓學(xué)習(xí)，事關(guān)修建堤壩、疏通河道的治理黃河……

    最后一頁，留下四字：愿盛世安。

    一件一件的事，詳細(xì)、真誠、高明，瀝盡心血，全部無私的奉獻(xiàn)。賀云開仔細(xì)看完，久久難以平靜。

    翌日早朝之上，賀云開將那件事關(guān)國堂學(xué)生入仕的奏章示于百官傳閱，命令吏部尚書梁文寬嚴(yán)格按照齊王的這個辦法執(zhí)行。隨即，遺憾的宣布齊王以《道德經(jīng)》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為由，舉薦魯彧為新任國傅，已輕安的隱世，不知居何處。

    百官震驚，齊王突然隱世了？皆覺其中定有玄機，神秘莫測。

    賀云開鄭重的頒下口諭：“經(jīng)朕和皇后一致的決定，齊王主持修建、負(fù)責(zé)革新國堂的功高蓋世，尊齊王為國之太傅，盼齊王歸來?！?/br>
    不僅是賀云開和謝韞舜派人四處尋找賀元惟的下落，很多官員也在自發(fā)的暗中尋覓，始終未果。

    大地廣袤，日月山水依舊，塵世萬千，周而復(fù)始，賀元惟一直杳無蹤跡，隱在日月山水間。

    永泰七年六月二十八日，謝韞舜的第四個孩子出生，三皇子，賀明楨。

    第101章 宜共存

    永泰七年八月，垠口的九座糧倉建造竣工。

    恢宏的啟天殿內(nèi)，早朝之上，賀云開宣布道：“因皇后產(chǎn)下三皇子不足兩個月，不宜長途勞累，而糧倉是皇后負(fù)責(zé)主持建造，就像皇后理所當(dāng)然的代朕朱批奏章一樣，朕理所當(dāng)然的代皇后前去垠口檢驗糧倉?！?/br>
    理所當(dāng)然？！百官聞此四字，皆大為觸動。

    賀云開接著宣布道：“由朕和皇后一致的決定，朕去垠口期間，皇后監(jiān)國。一切國事，皇后全權(quán)定奪?！?/br>
    皇后監(jiān)國？！百官震愕，面面相覷。

    不容百官提出異議，賀云開繼續(xù)平和的宣布道：“經(jīng)皇后主張，破格提拔李子釗為吏部尚書，孫弘為大理寺卿，蕭平參為刑部尚書，陶蒼夫為中書丞，韋定敞為御史中丞，秦允文為禮部侍郎，即日上任。朕完全同意皇后的主張?！?/br>
    百官嘩然，眾所周知，皇后主張?zhí)岚蔚倪@六人都是齊王的親信，他們曾不可避免的被有意無意的壓制著，本應(yīng)難受重用。

    齊王下落不明，皇后竟然重用齊王的親信？！皇上竟然同意？！

    謝韞舜確實要重用賀元惟的親信，在賀元惟不辭而別之后，她和謝遠(yuǎn)川深談了一番，得知此六人被賀元惟賞識但大材小用。她又與此六人分別深談，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遠(yuǎn)見卓識，便告知賀云開，她決定提拔重用他們。

    賀云開正色道：“一如既往，朕和皇后破格提拔的官員，若貪贓枉罪屬實，官員砍首，朕杖責(zé)五十?！?/br>
    盡管是皇后主張?zhí)岚蔚墓賳T，皇上亦以己擔(dān)保責(zé)任，用人不疑。

    此舉，皇后的權(quán)威更甚，不僅掌有天下兵權(quán)，御史臺、大理寺、吏部、刑部、國堂，都是皇后的勢力范圍。

    現(xiàn)在任上的吏部尚書梁文寬和大理寺卿董其縉，都是皇上破格提拔并重用的親信，官職被皇后提拔的人取代，如何安置？

    賀云開道：“朕和皇后一致決定，即日起，董其縉負(fù)責(zé)執(zhí)掌明徑堂，統(tǒng)管明徑箱和舉薦箱?！?/br>
    已按照齊王提供的辦法，使國堂學(xué)生平穩(wěn)入仕的梁文寬呢？

    與此同時，作為朝堂平衡的條件，各有制衡，謝韞舜主動決定讓謝義辭讓御史大夫。

    在謝韞舜和謝遠(yuǎn)川語重心長的勸說下，謝義答應(yīng)奏請致仕，頤養(yǎng)天年享天倫之樂?；噬弦辉偻炝魺o果，剛直如磐石的謝義功成名遂身退，由梁文寬繼任御史臺的御史大夫。

    顯而易見，家、國、天下，帝后一心一意的共存。

    秋日的下午，絢爛疏朗，天高明遠(yuǎn)。謝韞舜漫步到御花園中，獨坐于涼亭下，心事重重。

    直到傍晚，賀云開從議政殿歸來，信步尋至，瞧她神色悵惘，把她抱起在懷，讓她坐在他腿上，坐摟著她溫存聲道：“因我明日一早就出發(fā)去垠口，舍不得和我分離？”

    謝韞舜垂目，蹙眉，道：“木桃她……”

    見她欲言又止，賀云開溫言問道：“怎么了？”

    謝韞舜坦言道：“午后，虹霓公主來過，仔細(xì)打量明楨，不停的對我旁敲側(cè)擊，幾乎要明確問我，明楨是不是齊王的孩子?！?/br>
    賀云開面色一沉。

    “我沒有理睬虹霓公主，她怏怏不樂的告辭出殿。木桃這才交待，在正月初一那日，曾對虹霓公主口不擇言?！敝x韞舜蹙眉，賀元惟是正月初二不辭而別，儼然是之前聽說了什么。她聽聞?wù)鲁跻坏恼?，虹霓公主離開皇宮后，徑直去過齊王府。莫非是虹霓公主的質(zhì)問，使得賀元惟果斷歸隱？！

    賀云開的神色恢復(fù)如常，平和問道：“木桃都對虹霓公主說了什么？”

    謝韞舜低聲道：“說我身懷的胎兒并非受孕于你。”

    賀云開吻了吻她的額頭，了解清楚的問道：“說你自生下二皇子以來，我們從未真正的行房過，使你懷胎受孕者另有其人？”

    謝韞舜頷首。

    賀云開不解的輕問：“木桃何故說出此言？”

    “逞一時口舌之快?！敝x韞舜胸悶的深吸口氣，詳細(xì)的告訴道：“正月初一正午，虹霓公主進(jìn)宮來恭賀新禧，那會兒我正害喜極為不適。虹霓公主見狀，就悄聲與木桃嘲諷道：皇上口口聲聲仰慕皇后，只鐘情于皇后一人，眼下二皇子剛出生不足半歲，皇上不顧及皇后的身子，讓皇后接連受孕，用心叵測?！?/br>
    賀云開把她往懷里摟緊了。

    “木桃聽罷，替你辯解，聲稱你顧及我的身子，關(guān)懷我，特意為我尋一位女醫(yī)每日精心伺候，且你對我用心全心全意?！敝x韞舜說道：“虹霓公主和木桃自幼非常熟識，她們二人常常說話無所顧忌?！?/br>
    賀云開默不做聲。

    “虹霓公主依舊嘲諷，堅稱對我最全心全意之人是她的胞兄齊王?！敝x韞舜知道賀云開的寬宏大量，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不會在意虹霓公主的嘲諷，語聲平淡的道：“她還說，齊王對我最為深情，一心付出，決心為我此生不娶?！?/br>
    賀云開只是聽著。

    謝韞舜抬眼看他，見他不動聲色的沉默，專注的等她說下去，便若無其事的說道：“木桃逞一時口舌之快，極力替你辯解，說天底下無人比你對我更深情更寬容，你明知道我腹中懷的肯定不是你的孩子，見我情愿與人受孕懷胎并想要生下，你太在乎我，只能默默忍受著接受，裝著不在意，舍不得跟我決裂。”

    賀云開沉靜不語。

    謝韞舜道：“木桃更是口不擇言的嘲諷齊王，說他的所作所為令人齒寒。”

    賀云開的神情波瀾不驚。

    謝韞舜保持著克制，道：“想必虹霓公主深思了木桃的言下之意，就急忙去齊王府一探究竟的質(zhì)問。”

    原來，正月初一的上午，經(jīng)議政殿里開誠布公的表態(tài)，賀元惟決定束縛于有謝韞舜在的京城。當(dāng)日的正午，在虹霓公主的質(zhì)問下，賀元惟改變了決定。

    賀云開沉思片刻，心平氣和的道：“這或許是齊王不辭而別的根源，他決意歸隱，把他愿景的宏圖留給我們施展，自是他深思熟慮的抉擇?！?/br>
    謝韞舜垂首，賀元惟不辭而別的心境無從得知，她無法亦不想深究，使她獨坐于此思量之事，是木桃發(fā)自肺腑的一番話，字字句句在提醒她擁有著彌足珍貴的夫君，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會親自告訴虹霓公主真相，過去的事情，到此為止?！辟R云開語聲篤定，壓在心底的苦楚繚繞著升騰，俯首吻住她的唇，貪戀的深吻她，渴求她的回應(yīng)，慰藉苦楚。

    謝韞舜感受著他的熱情，她的心窩里被燃起了火，溫醺，暖和，照亮了無人到達(dá)過的神秘之地。

    有種力量在兼容著她心窩里的火，用以無限的溫柔、無邊的陪伴、無以倫比的堅守。因為，她心窩里的火是不可把控的，縱使富有四海，縱使萬人之巔，那又如何，她所站之處皆有光，放眼四海，俯瞰巔峰，她的天地廣闊自由。

    她廣闊自由，他以寬厚之道，廣闊的兼容。

    彼此的心跳，緊貼著，跳動在一起，意猶未盡。

    翌日，謝韞舜送賀云開至城門外，在他依依不舍的溫情注視下，她微笑道：“早日歸來?！?/br>
    賀云開聞之歡喜，旁若無人的擁緊了她，道：“我速去速回?！?/br>
    目送他融入秋意中，謝韞舜漫不經(jīng)心的轉(zhuǎn)身，乘馬車抵至議政殿，按照那三個月的學(xué)習(xí)，像賀云開一樣務(wù)實、寬嚴(yán)有度的批閱奏章。

    監(jiān)國權(quán)于她而言，不過就是名正言順的幫他批閱奏章。她有自己的主見，有自己的正途。

    賀云開不在身邊的日子，謝韞舜每日都忙碌而充實。

    每日清早，謝韞舜去議政殿批閱奏章，難決之事跟丞相肖伯希商議，不禁發(fā)現(xiàn)他的輔助之能，便完全采納他的建議，心生敬重，明白了賀元惟鄭重推舉他為丞相的英明。

    每日午后，批閱完成全部奏章，謝韞舜就不再過問國事，投入于自己的事。她閑坐御花園用膳，聽顏氤和木蘭講各官員府中隱秘之事。繪一幅畫給顏永義的鶴居士。和陸寄墨商議流傳書坊的印制書目，和顏留商討運順客棧的開設(shè)。

    每日入夜，謝韞舜耐心的和孩子們一起用晚膳，融洽于孩子們歡聲笑語的熱鬧。她對孩子們的關(guān)愛是安寧的，從不洶涌。她本就不是情感澎湃奔放之人，對待感情被動的如是薄涼。

    賀云開不在身邊，謝韞舜能過的好。賀云開在身邊，謝韞舜能有不一樣的好。

    在賀云開出京二十余日，回京的前夕，謝韞舜鄭重的行使監(jiān)國權(quán)，全權(quán)做主頒布了三道舉國震驚的懿旨，源于京城里發(fā)生了一件謀殺親夫案，鬧得滿城風(fēng)雨。

    婦人霍氏伙同jian夫家丁，深夜勒死了自己的夫君。死者瞿巍是朝廷命官，工部的都水司主事，五品官員。一時間，漫天口伐這對惡毒的jian夫yin_婦，按律法，將二人去衣裸體于街頭杖斃。

    行刑日，霍氏的子女及霍氏的兄長，書寫血書控訴，替霍氏請愿求情。指責(zé)瞿巍的惡劣，夫妻十余載，每日打罵霍氏，肆意凌_辱，霍氏身心遭受非人的折磨，和離不成，被休不成，實在熬不下去了。

    謝韞舜聽聞此事，立刻詢問顏氤和木蘭，得知各府之中，女子出嫁從夫，受到不滿的待遇多是忍氣吞聲，把夫君視為終生攀附的依靠，逆來順受，習(xí)以為常。按律法，女子出嫁后，若是不滿所結(jié)的姻緣，要么和離，要么被休，無其它命運選擇。

    身為女子，謝韞舜自幼生活在和睦的氛圍，高貴孤傲，沒有體會過寄附于人的悲苦與欺壓，自也明白世間女子多不得已。于議政殿，她宣見刑部尚書蕭平參商議之后，果斷的頒布懿旨修正兩條律法。

    其一：女子出嫁之后，夫妻間不安諧，女子可主動向官府提出離夫，官府需酌情準(zhǔn)以和離。

    其二：女子出嫁之后被休，夫家需雙倍退還女子的所有嫁妝，且安置妥當(dāng)。

    隨即，謝韞舜宣見戶部尚書，修正女子不受分田地的律法，頒下懿旨：女子出嫁則受分田地，與所嫁男子分得田地數(shù)量相同。

    緊接著，謝韞舜宣見吏部尚書，修正官員考核的制度，頒下懿旨：茍合有夫之婦、對妻妾施暴、辱妻寵妾者，均不得提拔。屢教不改者，革職。

    皇后為天下女子修正律法，史無前例。女子們不僅有了命運的選擇權(quán)，還有了生存的保障，皆有律法可依。

    皇后給天下女子福祉，如此抬升女子的地位，皇上作何感想？

    賀云開日夜兼程的從垠口回京，入夜回到皇宮，迫不及待的進(jìn)祥鳳宮的寢宮，擁住朝思暮想的愛妻，情不自禁的一陣深吻。

    謝韞舜的睡意全被他吻褪了，待他浴身歸來，再度被他緊擁在懷，呼吸著他陽剛的氣息，她的心潮蕩起漣漪。

    “九座糧倉建造的很精益求精?！辟R云開溫言道：“你大可放心了?！?/br>
    徐堯之功不可沒，謝韞舜提議道：“宣布任用徐堯之為工部尚書，今后由他負(fù)責(zé)監(jiān)督修建余下的七十二座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