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我尚未在盆景園找仔細(xì)就來了清水橋？”冷笑一聲，崔曉君道，“好個自作聰明的奴婢，但你可知道后來我們又派人回去重新找了一趟，難道你的意思是她們辦事不利嗎？”

    亭子外另一邊的皇后隨身宮女秀樹忙適時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明鑒，奴婢當(dāng)時與幾位jiejie在盆景園找得仔細(xì)，連翁主未經(jīng)過的地方都沒有放過，確實什么都沒找到。”

    皇后斜了她一眼，不耐道：“好了，你添什么亂，起來?！?/br>
    見秀樹委屈站起，蘇薔側(cè)了頭，趁機問道：“敢問這位jiejie，你回去的時候可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的盆景園與之前有什么不同？”

    秀樹疑惑不解：“什么不同？”

    蘇薔提醒道：“比如路面是否多了許多水？”

    秀樹顯然想到了什么，卻遲疑著是否要回答，卻聽身邊的晚霞宮宮女知書忙不迭地點頭道：“的確是多了許多水，有幾條路很滑。”

    “這就是了?！碧K薔轉(zhuǎn)回了頭，再次低眸，恭敬道，“其實，司苑局每日都會在清晨固定時辰將盆景園的盆栽重新?lián)Q一批花式相同的，然后澆上清水。若是奴婢沒有猜錯，只怕翁主走后不久，舊的盆栽就被換走了，所以幾位jiejie和我們再重新翻找的，不過是司苑局新?lián)Q的盆栽而已?！?/br>
    她絮叨了許久，其實這句話才是關(guān)鍵。

    眾人皆是一怔，誰都沒想到盆景園竟還有這般規(guī)矩。

    若是當(dāng)時耳環(huán)被掉落在附近的盆栽中，而不久后盆栽被換走，自然是再找多久都是徒勞的。

    向妃驚詫問她：“這么說，你懷疑耳環(huán)是丟在了原來的盆栽里？”

    “奴婢并不確定，只是突然間想到了這件事，心想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才斗膽提議皇后娘娘最好派人去司苑局查探一番?！碧K薔的聲音愈發(fā)平靜，“奴婢經(jīng)過盆景園時，曾聽司苑局的內(nèi)侍全和提起過，那些被換掉的盆栽一般是在午時運出宮的，現(xiàn)在去應(yīng)該還來得及?！?/br>
    第32章 明鏡高懸（四）調(diào)配

    半個時辰后, 奉命去司苑局的鳳棲宮秀樹、晚霞宮知書、白瑜宮北藥在李大衡的帶領(lǐng)下終于回來，她們?nèi)齻€分別是皇后、向妃與柳貴妃的貼身宮女，又有明鏡局作陪，帶回來的結(jié)果自然是公證可靠的。

    而只看一眼跟在最后手捧錦盒的小內(nèi)侍, 所有人對結(jié)果便已經(jīng)心知肚明。

    果然，李大衡在亭外站定，還未向里面稟告, 卻先對蘇薔豎起了大拇指, 一臉的敬佩。

    秀樹將錦盒從全和手中接過，在皇后面前打開, 里面圓潤剔透的珠子發(fā)出細(xì)膩的光澤。

    崔曉君拿起，仔細(xì)辨認(rèn)著。

    眾人皆沉默著等待結(jié)果, 氣氛緊張而又充滿期待, 唯有柳貴妃將手帕繞在指尖玩弄, 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直到崔曉君終于對皇后確定地點了點頭。

    “這就找到了？”先開口打破沉默的人卻是百無聊賴的柳貴妃, 語氣慵懶, 盡是嘲諷, “臣妾還以為要等到天荒地老呢。”

    皇后自知理虧, 也不與她爭一時之快, 低眉淺笑：“因著本宮的一片孝心, 連累兩位meimei在此消磨時光, 實屬無奈，還望兩位切莫放在心上?！?/br>
    “哦？”將歉意表達得如此婉轉(zhuǎn)，柳貴妃自是不愿接受, 輕笑一聲道，“原來皇后娘娘將我留下的意圖與留下向妃jiejie是一樣的，臣妾還以為今日皇后娘娘是要捉賊拿贓，將臣妾繩之以法呢?！?/br>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即便因一時之急對meimei有所誤會，也不過是違心之舉，定然不會冤枉了meimei。”已沉默良久的向妃淺淺一笑，從中勸道，“皇后娘娘一心想尋回珍珠耳環(huán)也是對太皇太后的一片孝心，皇上常稱贊meimei寬容大度，想來也不會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況且如今風(fēng)和日麗，百花苑中也是鳥語花香，你我姐妹許久未小聚暢談，今日權(quán)當(dāng)是談心賞花了?！?/br>
    “向妃jiejie一向沒什么脾氣，可meimei卻不是?！绷F妃細(xì)眉微挑，道，“若meimei早知道皇后娘娘有意留我談心賞花，是斷然不敢留下來的，畢竟meimei出身卑微，怎敢與翁主同起同坐？”

    明明坐著的人是她柳如詩，此話顯然是說給站著的翁主崔曉君聽的。

    崔曉君自然與自家長姐同心同德，知道此時自己不能沖動，倒是生生將滿肚子的火氣給壓了下去，只站在皇后身旁不說話。

    皇后微微一笑，淡然開口，卻已不與她再糾纏，而是轉(zhuǎn)向仍跪在亭外的司苑局內(nèi)侍全和：“是你找到耳環(huán)的？”

    全和有些緊張，低頭答道：“回娘娘，是奴才找到的?！?/br>
    “做的很好，”皇后點點頭，問道，“想要什么賞賜？”

    她只是隨口一問以示親和，已打算在他一番推辭后賞些金銀，卻不想那小內(nèi)侍雖看起來膽怯，卻當(dāng)真沉默著思索了片刻。

    再開口時，全和遲疑著，支吾道：“奴才別無他求，只求，只求皇后娘娘能應(yīng)允一事?！?/br>
    皇后不想他當(dāng)真有事要求，倒是來了興致：“說?！?/br>
    “盆景園中有幾條小石路原本并不是為過路而修，是為了讓盆景置于其上后會更加錯落有致，后來卻被強行改成了小路，”全和聲音清晰，回道，“可那幾條小石路卻因碎石突起或路滑難行而生出了多次意外，所以，奴才斗膽，請皇后娘娘下旨將盆景園進行道路重整?！?/br>
    他此言一出，包括皇后在內(nèi)的其他人都甚是意外。

    皇后贊嘆道：“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內(nèi)侍都隨時準(zhǔn)備替皇上分憂，好，本宮就如你所愿，這件事就由你全權(quán)負(fù)責(zé)?！?/br>
    見全和領(lǐng)恩退去，向妃看了一眼站在莫承一旁的蘇薔，對皇后輕笑道：“此次有驚無險，倒多虧了這位蘇姑娘，無論jiejie要賞什么，可都不能心疼?！?/br>
    皇后似是與向妃甚是親密，亦笑道：“晚兒說的對，不知有何建議？”

    向妃微微一笑，將目光落在皇后的手腕上：“恕meimei直言，蘇薔替jiejie尋回?zé)o價之寶，若是只賞些平常金銀怕是不足以彰表其功，不如將jiejie的貼身之物作為賞賜?！?/br>
    “你倒是有些有眼光，盡會挑些好東西?！被屎箜樦哪抗獾脱劭戳丝赐笊系聂浯涫骤C，會意笑道，“好，既然如此，蘇薔……”

    蘇薔已站出來準(zhǔn)備領(lǐng)旨謝恩，卻不想已默然半晌的柳貴妃突然開口，生生打斷了皇后的后半句話。

    “蘇薔姑娘觀察入微心思縝密，只憑著所見所聞便將事情推斷得八九不離十，如此天分怕是連明鏡局的多數(shù)人都望塵莫及，留在浣衣局實在是可惜了?！绷缭娦σ饕鞯乜聪蚧屎?，道，“皇后娘娘也說如今明鏡局人才凋零，可這天賜的人才就在眼前，何不順?biāo)浦?，借此良機替明鏡局招攬賢才呢？”

    四周又是一片沉寂，連蘇薔也大吃一驚。

    皇后微蹙著眉：“你的意思是，將她調(diào)入明鏡局？”

    “今日之事明鏡局也在場，可除了四下搜尋之外束手無策，即便只是一時之過，也不能否認(rèn)蘇薔的確有過人之處，將她留在浣衣局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一直態(tài)度敷衍的柳如詩點頭，甚是誠懇，“既然如此，何不讓她在明鏡局一展身手，也好以后能為皇后娘娘排憂解難？”

    皇后遲疑著，還未開口，卻聽向妃道：“柳meimei雖是一番好意，但此舉未免太唐突了些。宮中各司局用人調(diào)配皆有法度，尤其是明鏡局，每次的人才選拔皆要經(jīng)過重重考核度量，雖說蘇薔的確有國人之才，但只因這一件事就將她調(diào)入明鏡局，對其他人而言未免不公吧?！?/br>
    “向妃jiejie此言差矣，自古量才任用，那些選拔考核的目的不正是因此嗎？”柳貴妃卻不以為然，堅持道，“臣妾聽皇上說過，特例自然要特辦，有時候墨守成規(guī)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在考慮人才任用時，前些日子輕衣司的新都統(tǒng)云宣不就是破格提拔的嗎。倘若皇上聽說皇后娘娘在用人時不拘一格，定會龍顏大悅?；屎?，您說呢？”

    聽她說得句句有理，皇后不由得心中一動。

    柳如詩如此不遺余力地想將蘇薔推薦到明鏡局，不過是想收買人心，但此事的確波及甚廣，皇上遲早會知道，若是自己應(yīng)了此事，既能有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也可讓皇上對自己注意一二，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更何況，刀劍能救人，亦能傷己，只要蘇薔以后在明鏡局稍有差池，還可順?biāo)浦蹖⒄伊缭姙樗冲仭?/br>
    如此想著，只在片刻間，皇后便已權(quán)衡出利弊，決定成全柳如詩了：“柳貴妃所言，倒是有幾分道理。如此人才，若是就此埋沒，倒是可惜?！?/br>
    見皇后的手漸漸從手腕上的翡翠鐲子上移開，向晚已然猜到了她的用意，略一思索后道：“jiejie明鑒，只是明鏡局的規(guī)矩向來特殊，meimei記得前幾日整理宮中條例時無意間看到明鏡局留存的任書，若是特批錄用，好像還需司鏡與尚宮認(rèn)可，并通過她們的當(dāng)場考核。”

    “哦？”將目光探向亭外的胡西巖，皇后問道，“胡典鏡，可有此事？”

    冷不防被皇后問及，胡西巖一驚之后，忙將余光探向一旁的莫承，但見她毫無出手相救的意思，只能硬著頭皮答道：“向妃娘娘熟知各宮條例，所言自是……自是不錯?！?/br>
    皇后沉吟道：“可卓然不是出宮去了嗎，如何能當(dāng)場考核？”

    斜看了一眼那唯唯諾諾的胡西巖，柳貴妃將目光探向莫承：“莫掌鏡，你認(rèn)為呢？”

    一直好似置身事外的莫承低眉上前，與胡西巖相比顯然多了幾分風(fēng)骨：“啟稟娘娘，上次浣衣局舊案之所以能在三日之內(nèi)告破，也是因了蘇薔及時提供了關(guān)鍵物證，卓大人向來惜才，若是人在宮中，自然也是喜歡的。”

    沒想到莫承竟為自己說話，蘇薔心下不由驚訝。

    向晚聽著，眉眼柔和，道：“莫掌鏡向來與卓司鏡同心同德，既然連她都這么說，那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只是，既然已經(jīng)是皇后特批，這明面兒上的規(guī)矩也不該廢了，臣妾有個建議，許是能兩全其美。”

    皇后問道：“meimei有何高見？”

    向晚微然笑道：“既然卓大人不在宮中，倒不如將蘇薔調(diào)入明鏡局后，仍將她的檔籍留在浣衣局，待試用過后，得了卓大人與趙尚宮認(rèn)可同意，再將她轉(zhuǎn)為明鏡局的正式女史，jiejie以為如何？”

    第33章 明鏡高懸（五）意外

    送走皇后眾人, 百花苑中人群漸散，不消多時便只剩了幾人。

    蘇薔從地上站起來時，腦子里還是一片混沌。

    “我就瞧著你不一樣，咱們剛做了朋友你就被調(diào)到了明鏡局, 可真是太好了。”見人都散了去，已經(jīng)憋了許久的李大衡眉眼笑開，嗓子也高了些, 聲音清亮得將清水洞方才的沉悶瞬間打破, “我還當(dāng)今日這一趟差事定然煩得很，沒想到一遇到你就有趣多了, 倒也不虛此行，等我回去后定然要講給肖玉卿聽聽, 看她下次還偷懶不來, 莫大人, 你說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莫承沒有說話, 卻橫了她一眼。

    李大衡知趣地閉上了嘴, 對蘇薔無聲一笑。

    胡西巖笑得和善, 上前拉著她的手熱情道：“阿薔你別介意, 大衡這孩子就喜歡胡鬧, 整日里無法無天的, 都是平日里被我們慣出來的, 你既是貴妃推舉皇后特許的，以后就都是一家人，慢慢相處自然就知道了。還有, 你剛來明鏡局便被委任為女史一職，可是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天大的賞賜，實在難得，以后一定會在明鏡局前途無量的?！?/br>
    蘇薔見她著實親和，一直緊繃的心弦倒是松了許多：“多謝大人?！?/br>
    莫承依然神色肅然，欲抬腳向前：“行了，差事都辦完了，還都杵在這里做什么?！?/br>
    “莫大人……”蘇薔忙上前一步，行禮道謝，“方才多謝大人為奴婢美言?！?/br>
    “我只不過說了句實話，可不懂什么美言?！蹦心_下一頓，語氣生硬，“倒是你，不僅心思縝密看準(zhǔn)時機，言語中又循循有序有理有據(jù)，卓大人自然是喜歡的?！?/br>
    話雖如此，但說明白些卻是指她早有準(zhǔn)備，蘇薔垂了眉眼，道：“奴婢只是一時幸運，大人謬贊了。”

    “知道就好?！蹦猩袂槊C然，道，“明鏡局掌管的是宮中刑獄，可不是一時的小心思就能蒙混過關(guān)的?！?/br>
    “好了好了，人還沒踏入明鏡局半步就要被你給嚇跑了?！焙鲙r笑著，從中調(diào)和道，“莫掌鏡就是個冷性子，明鏡局中也只有卓大人能讓她莞爾一笑了?！?/br>
    莫承卻再也不與她們閑言，直接抬腳走了。

    李大衡亦不敢多言，朝蘇薔默默地做了個鬼臉便跟上去了。

    獨自留下的胡西巖也自覺無趣，與她又囑咐了兩句便也走了。

    看著眼前的亭臺小橋，蘇薔聽著流水潺潺，一時間竟不知哪里才是該走的路。

    想起方才的事，她仍心有余悸。

    欲了結(jié)這場紛爭而又不將禍?zhǔn)聽恳谏?，本是自己的初衷與底線，但卻沒想到最后會是如此結(jié)局。

    莫說明鏡局是傳聞中的鳳凰窩，即便不是，也是后宮宮人最心儀向往的去處，能有機會在那里一展身手自然是最好不過。

    但這次，她卻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憂心。

    時辰，摔倒，被換掉的盆栽，這一切的推論讓結(jié)果水到渠成，好像都是有理有據(jù)有因有果。

    可她并非是個因心細(xì)便大膽的人，如若沒有十成的把握知道耳環(huán)的下落，她是斷然不敢出面的。

    晨時她為了避開皇后眾人而選擇繞路遠(yuǎn)行，但走到盆景園時卻偏巧又遇到了在回宮路上的皇后一行人，但好在離得尚遠(yuǎn)，她們并沒有注意到她。

    只是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她在盆景園的松林中停下，想等她們過去后再啟程。

    那里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數(shù)十盆松柏，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再加尚在晨曦，她們自然不會看到她。

    但蘇薔沒想到自己的一個無意之舉竟然讓她將翁主摔倒的意外盡數(shù)收在眼下。

    那條小道并不寬，當(dāng)時皇后和向妃并排走在在前面，翁主跟在后面，身后跟著秀樹與知書。

    崔曉君因著要踢路旁的盆栽而摔倒的時候，身后的兩個宮女趕忙去扶，當(dāng)時一片混亂。

    照顧翁主不周，身為皇后貼身宮女的秀樹自然免不得要被皇后斥責(zé)幾句。

    向妃求情，知書扶住翁主，直到幾人都回了頭繼續(xù)向前，跪在地上的秀樹才站起身來。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qū)⑦谑种械臇|西利落地扔進了附近的杜鵑花盆栽里的。

    那時，蘇薔還不知道她扔了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