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薔點(diǎn)了點(diǎn)頭，先行轉(zhuǎn)身。

    “她是羽明的師妹，也是他多年來的心上人，這一點(diǎn)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兩人默然地走了片刻后，待四下不見其他人時，云宣平靜開口，“其實，她還是我的故人，本來與我并無任何關(guān)系的一個故人?！?/br>
    年小黛是南羅郡大爾村人，那個他父親被向東灼害死的大爾村。

    當(dāng)年，大爾村在向東灼與向東英兄弟的謀劃下血流成河全村被屠幾乎沒有留下活口，但幸運(yùn)的是，有一位年僅五歲的小姑娘因為調(diào)皮，躲在家里的一口地窖中睡了一覺而躲過了此劫，那個小姑娘便是如今的年小黛。

    她在睡夢中被煙火熏暈，后來才悠悠轉(zhuǎn)醒，但那時她的所有親人都已經(jīng)被屠殺殆盡了。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在悲痛欲絕中只能四下流浪，是于伯在調(diào)查南羅郡慘案的真相時發(fā)現(xiàn)并救了她，然后將她托付給了云宣，爾后，云宣又拜托崔羽明將她送到了雪眉門學(xué)武。

    于伯原本是不希望她帶著仇恨活下去的，但就算于伯對大爾村的事情只字不提，她也不曾忘記過自己的血海深仇。她與云宣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希望手刃仇人。

    崔羽明只知道她是一個孤女，父母親人皆是死在向東灼手中的，他受了云宣所托，對她百般照顧，但也在與她的朝夕相處中漸漸對她暗生情愫，只是因為性情的緣故一直不曾對她表明心跡。

    而她對崔羽明應(yīng)該也是心中有情的，但奈何兒女情長于她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事。雖然在雪眉門的那些年，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去修習(xí)武功，但奈何天資有限，無論她如何努力都不能成為她希望的樣子，而她也十分清楚，以她的資格與如今的武功，暗殺向東灼與向東英兄弟的機(jī)會身為渺茫，而且她的仇人也不止他們兩人，更何況云宣想要的并不是他們的性命這么簡單。

    “所以，她便想盡辦法入宮為妃，她想借著皇上的力量為南羅郡重新翻案?！睕]有想到年小黛竟然是大爾村的遺孤，蘇薔心下感慨，問他道，“可是，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知道她的打算？”

    “沒錯，不僅是我，連羽明也沒有想到她會以自己的一生來換一個虛無縹緲的機(jī)會?！痹菩⑽Ⅴ久?，道，“倘若我們早知她有如此決心，事情也許就不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地步。”

    第215章 君子好逑（十）坦然

    提起年小黛是如何打算的, 云宣神色凝重地道：“其實她從小很少提起南羅郡的往事，她不提，我也不會說，所以這么多年來, 其實只有兩次她問過那件事。一次是在她十歲生辰的時候，那日我特意去雪眉門為她慶生，但卻不料她問我的第一句話便是屠殺大爾村全村的仇人是誰?！?/br>
    雖然從未提及, 但并不意味著全然忘記, 云宣心中很清楚，她只是將一切都藏在了心底而已, 所以他覺得她有權(quán)知道真相，便在那時將他所知的所有推測都告訴了她。

    他最擔(dān)心的是她會追問他究竟他們什么時候才可以為親人報仇雪恨, 但剛滿十歲的年小黛聽了之后并沒有那么問, 她只是靜靜地淚流不止, 哽咽著對他說她想念她的阿爹阿娘, 想念她的弟弟meimei, 每天都想, 每夜都念。

    那時的他, 才確定她一直都記著她在年幼時經(jīng)歷過的一切, 并時刻都不曾忘懷。

    但那一次后, 她又如以往一般, 很多年都不再提起父母親人的仇，直到他最后一次去雪眉門，大概是在半年之前。

    那時她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 在送他離開前，她極為平靜地問他，對于向家的惡性他有何打算。

    他當(dāng)時的確吃了一驚，因為這么多年來，她都不再提起這件事，他還以為她聽從了他的話，愿意讓他一人全權(quán)處理當(dāng)年的往事，而她自己則依著他和于伯的期望做一個遠(yuǎn)離凡世紛爭的世外人。

    后來他才聽崔羽明說，其實她一直都在暗中打探向家及朝堂的近況，而且甚至還曾獨(dú)自下山去過京城。崔羽明在帶她上山入門時并只知道她全族被人所害，唯留她一個活口，卻并不知道她的滅門仇人是誰，但因為她每隔一段時日便背著所有人下山，他便開始留意她的舉動，也逐漸明白她的仇人正是當(dāng)朝權(quán)傾朝野的向家。

    但縱然在猜到了這些事，他也不曾向她確認(rèn)過，只是在她下山或是打探消息時默默地跟蹤并保護(hù)她。他并非不愿為了她得罪權(quán)貴，而是相信她定會有一日愿意對他以實情相告，那時他們才算是真正地對彼此敞開心扉并付諸信任。

    可他卻不知那一段往事不僅關(guān)乎她的深仇大恨，而且還牽扯著云宣父親及其他許多人的清白無辜，所以她不能說，也不敢說，因為他是崔國公府的世子，而皇后與崔國公府都與向家多多少少有所往來，也因為她擔(dān)心自己的一言一行會壞了云宣多年來的籌謀。

    她很早便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意，他對她的珍而重之她亦十分珍惜，但于她而言，從那個清晨她清醒時入目皆是廢墟灰燼與沉沉死氣的那一瞬間開始，她此生最重要的便是為父母親報仇雪恨，讓全村族人都在地下安心長眠。

    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兒女情長。所以她從不敢對他的傾心相待付以真心，更不敢將自己的心事向他吐露半分，因為她認(rèn)為就連與自己一樣都希望向家可以被盡快繩之于法的云宣都諸多顧忌，身份顯貴又雖在江湖但實則難以脫離朝堂的崔羽明不僅會因為自己的身世而陷入險境，而且即便他愿意與她面對向家與自己的深仇大恨，他也定會束手束腳求而不得。

    所以在聽崔羽明提起他想要離開師門重歸京城并問她是否愿意與自己隨行時，她在猶豫了一夜之后答應(yīng)了，他以為她是為了自己才做了這個決定，卻不知她其實是在聽他隨意提起他在去京城的路上需要去拜見前往琉璃別宮的皇后時才動了與他同行的心思。

    她知道云宣身在朝堂有太多不便與顧慮，所以不愿再等，不惜一切代價都要以自己的力量撼動向家兩個肱股之臣在大周的根基。

    她不管向家是太子或是哪個親王的黨羽，她也不在乎向家倒臺后都波及多廣牽連多深，她要做的便是讓他們?yōu)楫?dāng)年的罪行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

    而她計劃中的第一步，便是接近能夠有權(quán)力讓舊案重審的人。

    當(dāng)今世上，除了皇帝，還能有誰。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雖然習(xí)武時資質(zhì)平庸，但與她人相比卻勝在姿色過人，所以為達(dá)目的，她并不在乎是否要利用自己的美色。

    皇帝離開宮城前來琉璃避暑是她唯一的機(jī)會，在需要依靠他來對付向家的念頭于腦海中浮起時，她便做好了或成或敗的打算。

    成，她則如愿以償?shù)孬@得了一次報仇的機(jī)會；敗，大不了付出一條遠(yuǎn)沒有滅門之仇重要的性命。

    她在下山前便已經(jīng)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zhǔn)備，但她畢竟也只是一個正值芳華的少女，既與自己的心上人有了獨(dú)處的機(jī)會，又怎會絲毫不動心，若是崔羽明在她決意離開前能夠向她表明心跡，也許她也會猶疑。

    但崔羽明雖然的確打算向她表明心跡，可他卻還是有著自己的顧慮。

    他原是想在拜見皇后時向她暗示一下向家曾經(jīng)可能做過一些泯滅人性的惡事，然后問她是否有機(jī)會將向家定罪，再根據(jù)皇后的反應(yīng)和回答給她一個交代。但他并未將自己的打算向她透露半分，所以她自然也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更等不及他有所行動便瞞著他獨(dú)自離開了。

    崔羽明以為她去找向家報仇，但后來發(fā)現(xiàn)雖然向東灼隨君同行，可卻并不見她的蹤跡，那時的他根本想不到她會為了實現(xiàn)心中所愿甘心做皇帝眾多妃嬪之一。

    “我與羽明也是在來到琉璃之后才查到她其實已經(jīng)早我們一步來了這里，但在我們追查她的下落的時候，竟又晚了一步。”云宣向她如實道，“那一夜，我們打探到她去過竹苑，便去那里找她，可我們到的時候，只遇到了李嬤嬤和泉姨。她們在明，并未發(fā)現(xiàn)我們，但聽她們的意思，我們才知道是她們將她軟禁在了竹苑。為了知道更多內(nèi)情，我與羽明打算向她們問個清楚，可偏巧她們在出門時被夜巡經(jīng)過的羽林軍發(fā)現(xiàn)并護(hù)送回去，所以我們只好分頭行動，跟蹤她們回去后再行詢問?！?/br>
    想起了那夜她在膳堂見到李嬤嬤驚恐的模樣，她了然道：“你負(fù)責(zé)跟蹤李嬤嬤，還曾威脅她不能將見過你的事情說出去。”

    “對，但她其實知道的并不多，”云宣坦然承認(rèn)后道，“而泉姨其實看得更透徹些?！?/br>
    她默了一默后，終于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桓在她腦海中的那個問題：“李嬤嬤被害的那夜，你是否去靜居找過泉姨？”

    雖然她的語氣已經(jīng)極盡鎮(zhèn)定，但眸底卻還是于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幾分緊張。

    他低眼，目光坦蕩：“沒錯，我原是去她住的院子找她的，但卻遇到你和她一起去了靜居，所以只好等你離開。我找她，是懷疑李嬤嬤的死很可能與黛兒有關(guān)，心想也許她們知道一些與黛兒有關(guān)但卻不自知的事情，所以想再與她談一談，可在你走后，我又仔細(xì)斟酌了整件事，覺得自己該是多想了，畢竟若是李嬤嬤被害若是與黛兒有關(guān)，泉姨那夜定然也會在劫難逃，又怎么可能等你去找她還不動手。況且，那些日子你已經(jīng)因為這件事開始心生疑慮，所以我不想再讓你憂思過慮，最后還是作罷了?！?/br>
    所以，她才看到他只是在靜居外面站了片刻便離開了。

    蘇薔自然相信他的話，但又覺得心中還是有太多的疑團(tuán)：“可是，李嬤嬤和泉姨相繼遇害，她們近日共同守護(hù)的秘密便只與年妃有關(guān)，我又如何不懷疑她？”

    “她在宮中無權(quán)勢無人脈，除了我與羽明外，沒有人會替她殺人，只會有人刻意陷害她，”趁著恰好經(jīng)過一片高過腰身的叢林的機(jī)會，云宣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右手，道，“我知道你想讓泉姨死而瞑目魂歸黃泉，此時心中悲切萬分，但切不可cao之過急，這兩件案子的真兇無論是否是同一個人，都心思縝密手段高明，不僅對琉璃的地形頗為熟悉，而且還身負(fù)武功，連輕衣司都可利用自如，并不容易對付，況且我們并不知他的真實目的究竟為何，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為上。”

    在指尖觸及他掌心溫暖的那一剎那，蘇薔只覺心頭一酸，若非對面遠(yuǎn)遠(yuǎn)地有人過來，她險些就要掉下淚來。

    他知道她緊繃著心弦，一旦掌控不住，便有可能傷己傷人。

    雖然兩個人的手只握在一起不過片刻便不得不松開，但于她而言已然足矣。

    太陽已經(jīng)高升，前面的路曲曲折折，似乎看不到究竟是往何處而去，猛然抬頭時，明晃晃地一時間讓人心生迷茫，但仔細(xì)去看時，她便想起自己似乎曾經(jīng)走過這一條路。

    事實上，琉璃的每一條路她都很熟悉，也知道每一條路終歸都有一個目的地，而那時，幾乎每一個方向都離不開泉姨的身影，即便如今她已經(jīng)離開了也是如此。

    她停下了腳步，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耳邊有鳥兒悠鳴，有風(fēng)過葉動，有他的呼吸聲。

    不過轉(zhuǎn)瞬間，她便又睜開了眼睛，比起方才來，心中已恢復(fù)一片清明。

    因為她已經(jīng)接受了泉姨被害的事實，而且愿意暫時只是將她當(dāng)做一個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受害者來對待。

    云宣看著她的神色逐漸恢復(fù)平靜，比剛剛已經(jīng)少了許多戾氣與怨恨，終是放下心來，道：“兇手應(yīng)該武功高強(qiáng)，若是有必要，輕衣司可隨時協(xié)助，這些日子你出入要當(dāng)心些?！?/br>
    第216章 君子好逑（十一）疑兇

    泉姨死后的那兩日, 琉璃別宮一片混亂。

    一來是已經(jīng)平靜安寧多年的琉璃別宮突然接連發(fā)生了兩起命案，而且還都是掌事宮女，又與新近得寵的年妃似有關(guān)系，自然人心惶惶；二來在宮人之間流傳的流言蜚語滿天飛, 而且句句樁樁聽起來都煞有其事，以至人心紛亂；最重要的是，太子在聽說有關(guān)先皇后極有可能是被謀害的傳聞之后, 不顧太子妃顧凝的反對, 沖動之下闖入了朝陽宮，要求皇帝再次徹當(dāng)年先皇后過世的舊案, 好還他母后一個公道，終是惹得龍顏大怒, 被皇帝下令禁足閉門思過。

    但既然連太子都對先皇后的薨逝心中存疑, 那無異是在印證著琉璃的傳言并非全是子虛烏有, 所以當(dāng)年的舊事與泉姨和李嬤嬤的死被傳得愈加邪乎其邪。

    甚至有人說, 當(dāng)年先皇后的死與李嬤嬤和泉姨都脫不了干系, 而且她甚為善妒, 所以她的陰魂在蘇醒之后借著報仇的機(jī)會警醒皇帝切莫沉迷紅顏禍水, 實在是用心良苦, 否則能有什么人在殺人之后不留一點(diǎn)痕跡呢。

    蘇薔心中清楚, 這些傳言應(yīng)該大都是向之瑜命人散播出去的, 太子重情，無論是與太子妃的夫妻之情還是與先皇后的母子之情都是他的軟肋，既然他聽說自己的親生母親死于非命, 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而皇帝當(dāng)年明知其中內(nèi)情卻還是選擇了隱瞞，自然不愿多年后真相會浮出水面，如此一來，皇帝與太子之間的矛盾便又多了一重。

    而且，依著碧水閣的調(diào)查，先皇后的死應(yīng)該的確與趙謙和皇后脫不了干系，而太子若堅持要查清他親生母親的死因，那皇后必定會反對，于他們母子二人的關(guān)系毫無裨益。況且，倘若太子得償所愿地重查舊案，在先皇后的死因重見天日時，皇后必定會受到牽連，崔國公府與太子也會反目成仇。

    所以，無論結(jié)果如何，睿王都會受益匪淺，畢竟若是崔國公府受挫，或者與東宮反目，那太子便有如痛失一臂，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bǔ)的損失。

    太子如此沖動，甚至在皇帝拒絕見他后還硬生生闖入了朝陽宮，聽說睿王不僅毫無勸諫之意，甚至還曾在一旁推波助瀾，只怕已經(jīng)不愿對他人再隱瞞自己的奪嫡之心了。

    如今逸王大勢已去，他應(yīng)該也不愿再夜長夢多，所以連假面也不愿再戴了。若假以時日，只怕睿王府與東宮之爭不僅在所難免，而且很快便會勢成水火。

    雖然上次見面時云宣并未與她提及朝政之事，但她也聽說他近日與睿王起了幾次沖突，想來也該是對他的意圖猜到了十之八九，而且他應(yīng)該也知道她這些日子與向之瑜來往頻繁，可是卻并未問過她有關(guān)此事的任何細(xì)節(jié)，八成也是明白其中內(nèi)情的。

    蘇薔不知自己瞞著他是對是錯，但她此時已經(jīng)無暇應(yīng)付那些，如今她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替泉姨報仇雪恨，好讓她死而瞑目。

    雖然殺害泉姨的兇手在行兇手段與兇器等細(xì)節(jié)都與李嬤嬤被殺的案子幾乎一模一樣，但此次泉姨遇害的第一現(xiàn)場并不是別的地方，正是萬秀園，而且還是年妃經(jīng)常爬上去看書的那棵樹下，因為樹底下的一片狼藉和從泉姨身上掉落的頭發(fā)十分明顯，而且看起來兇手并沒有掩飾這一點(diǎn)的打算。

    但現(xiàn)場還是找不到有關(guān)兇手可能留下的任何蛛絲馬跡，與李嬤嬤的那樁案子一樣，唯一的線索便是那條勒死泉姨并將其吊在樹上的麻繩。

    繩子還是輕衣司的，負(fù)責(zé)看守武器庫房的輕衣衛(wèi)已經(jīng)確認(rèn)，而且因為李嬤嬤的案子，云宣已經(jīng)下令將輕衣司所有可能置人于死地的物件都整理齊全并記錄在冊，所以殺害泉姨的麻繩很有可能找到出處，只是需要耗費(fèi)一些功夫與時日，畢竟記錄在冊的那些物件還有一些涉及到存留在京都宮城里的，所以需要等宮城那邊的回信才能確定。

    出乎自己意料的是，雖然明知這是唯一一條有用的線索，但蘇薔卻等得極為耐心，直到泉姨離世后的第三天，睿王府的內(nèi)侍又傳召她去福景園。

    與往日一樣，她以為又是向之瑜有事要吩咐她去做，但卻不想這次召見她的卻不是睿王妃，而是睿王洛長念。

    他是在福景園的后花園見她的，那里的西南角有一棵參天大樹，亭亭如蓋，樹蔭下設(shè)有一方石案與四個石凳，洛長念就獨(dú)自一人坐在北面悠悠飲茶，待她施禮之后才淡然一笑：“阿薔不必客氣，坐吧。”

    自他與向之瑜成婚之后，蘇薔與他已經(jīng)多日未曾單獨(dú)相見了，與睿王府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經(jīng)過向之瑜來完成的，所以此次見到他，她突然覺得他陌生非常，似乎與眼前這個溫雅自若又雍容富貴的男子素未相識一般，熟悉的只是他的語氣與聲音而已。

    雖然程斌獨(dú)自一人守在不遠(yuǎn)處，附近也不見其他宮人，但她還是遲疑了片刻，垂首恭敬道：“奴婢不敢，不知睿王殿下召奴婢前來有何吩咐。”

    臉上的笑意仍在，但洛長念卻又不容置疑地對她道：“坐下再說?！?/br>
    聽出他語氣里的堅持，蘇薔只好從命：“是?！?/br>
    “想當(dāng)年，你我就是在這里相識的，但此次故地重游時，本王才發(fā)覺上次來去匆忙，對這里竟是如此陌生，似乎還是第一次來這里一般?！甭彘L念為她斟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面前，語氣平靜無波道，“遙想十幾年前，父皇與先皇后他們來此避暑，那是本王第一次對琉璃別宮有了些許印象，但當(dāng)時因為父皇對本王十分嫌惡，所以并未帶本王同行，最后本王也只能眼睜睜地站在城樓之上目送太子和逸王離開，心中唯有羨慕。那時本王并不曾想到平生第一次來琉璃別宮竟是死里逃生，還好當(dāng)時有你出手相救。”

    雖然他記憶中的往事聽起來十分傷感，但他的語氣卻未染半點(diǎn)憂傷，蘇薔默然聽著，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心想若是當(dāng)初自己不曾在琉璃別宮遇到他，此后的人生定然截然不同，至少織寧不會慘死于宮城，而若有自己相助，泉姨也不必獨(dú)自背負(fù)那些至今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后遇害。

    她心下輕嘆，道：“殿下嚴(yán)重了，即便當(dāng)時奴婢什么都沒有做，殿下洪福齊天，也定會安然脫險?！?/br>
    這并非謙辭而是事實，畢竟即便她不出手，睿王府及東宮安插在這里的人也不會任由他被逸王宰割，相反，若她當(dāng)時未曾做過什么，那睿王雖然最終還是會無恙，但她的下場恐怕不會好到哪里去。

    “無論怎樣，當(dāng)年你的救命之恩本王一直都記在心里?！甭彘L念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微然一笑，道，“本王會盡力保云宣一命?！?/br>
    他的最后那句話說得那般隨意，似乎就像是為她留了一塊糕點(diǎn)一杯熱茶一樣。

    但待蘇薔聽清他的話后，心中驀地一凜，不可思議地望向他，雖然心下明明有無數(shù)個問題想要問他，可一時之間竟什么都問不出來。

    反比與她的驚惶無措，洛長念卻是鎮(zhèn)定許多，雖然她什么都沒問，但他還是微一頷首后給了她一個不問自答的答案：“沒錯，他與本王已經(jīng)決裂了?！?/br>
    那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聽洛長念親口承認(rèn)，她還是訝然半晌后才問他道：“他知道了？”

    她指的自然是睿王要奪嫡的打算，而洛長念也明白她的意思，點(diǎn)頭道：“原本是打算先行瞞著他的，但并沒有瞞得過?！?/br>
    遲早還是有這一天的，蘇薔輕輕嘆了口氣，比方才已經(jīng)平靜許多：“是因為最近琉璃發(fā)生的事情嗎？”

    “還要早一些，”洛長念如實對她道，“應(yīng)該是在歐陽默死去后的第四天?！?/br>
    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歐陽默，蘇薔不由一愣，隨即明白了什么，臉色驀地一變。

    果然，洛長念遺憾道：“你應(yīng)該也能猜到，他在得到歐陽默的死訊后便在私下里查清了他的死因，然后推測到了阿瑜的用意，沒過多久便向本王全盤托出了。那時他對本王與阿瑜這么做頗為不滿，即便是念在以往的交情，也幾乎與本王翻臉，只是他終究還是念著太子與你的安危，不敢徹底與本王為敵罷了，更何況，他也想要成全你為父申冤的初衷，不愿你為難?！?/br>
    原來他早已知道她為了拿到歐陽默的罪證不得不答應(yīng)了向之瑜的一些要求，只是為了不讓她陷入兩難之地所以一直都假裝不知而已。

    她盤算片刻，心生戒備，試探著問他道：“既然他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殿下為何會在這個時候?qū)⑦@件事告訴我？還有，方才殿下說會盡力保他一命又是什么意思？”

    洛長念輕嘆一聲后道：“云宣跟隨本王多年，我與他之間既有君臣之義，又有兄弟之情，但這些相比與他自己的信仰都微不足道，他堅信太子一朝登基會成為治世明君，而本王若是再起風(fēng)云便是狼子野心，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與本王反目是遲早的事。不過本王與他畢竟曾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原本并沒有打算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但如今之勢，卻不是本王所能掌控的，不過既然他身處險境，本王也不會見死不救，這次請你過來，也是希望你能明白本王的一片苦心?！?/br>
    雖然聽他的意思，云宣的處境似乎十分危險，但她卻并不明白他究竟指的是什么事，只能揪心道：“還請睿王殿下明示?！?/br>
    察覺到了她的緊張之意，洛長念抬眼看著她，語氣淡然而篤定：“因為他正是琉璃別宮近日兩樁命案的真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