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第67章 李胥武乃是前朝名將, 名望很高, 可惜前朝末期民不聊生,糧草軍餉都跟不上,后來役于一場守城戰(zhàn)中。仔細一想,居然就離此地不遠。 楚淮引還在疑問孟侜為何有此一問時,看見供奉的畫像下面有一副盔甲和劍。 以楚淮引專業(yè)的眼光來看, 年代久遠不影響它粗制濫造的本質(zhì),再落魄的將軍盔甲都比這要精良。 “陛下, 我們叫醒衛(wèi)隊盡快離開?!泵蟻碱^緊鎖, 這村子十有八九是一個反賊窩點。小客棧里還有無辜過路人, 他們手無寸鐵, 若是遇到無差別襲擊,只能白白喪命。 “抱緊朕,我們走。”楚淮引深以為然, 哪怕要正面對上這群反賊, 也不能在客棧里。 孟侜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祠堂,念念有詞的村長恰好轉過身來,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瘋狂畢現(xiàn),以及深深藏在眼底深處的呆滯。他好像在完成某種可在骨血里的使命, 而忘記了其他一切。 他站起來熄滅火光,和背后的邱堅白的畫像在黑暗里融為一體。 沒錯,畫像上正是邱堅白, 或者說,和邱堅白酷似的梁太子。 陰魂不散, 這是孟侜的第一反應,隨即他想到岐州商會那一群被邱堅白教唆謀反,認為自己是前朝皇族轉世的反賊。他以為邱堅白會用同樣的說辭來蒙騙李家屯的村民,直到他看見了祠堂里的盔甲。 孟侜脊背一涼,這比商會更可怕的在于,李胥武他是為前朝戰(zhàn)死,難保這些人不會效仿李胥武殉國。他們不怕死,從他接觸的幾個村民來看,甚至可以說,他們一直在等待這個同歸于盡的結局。 邱堅白死了,他的部下供出了其他據(jù)點,被一一拔出,沒想到還有這么大一條漏網(wǎng)之魚。 孟侜問:“真的是李胥武的后代嗎?” 楚淮引:“李胥武父母雙亡,年少入伍,一直到他成名的那幾年,前朝各地揭竿起義,聲勢浩大,他隨軍南征北戰(zhàn),不曾娶妻生子?!?/br> “邱堅白他還是人嗎!”孟侜罵道。 “天元二年,天降神跡……故而建之”祠堂外墻刻著紀事和建成日期,距今不到二十年,捐贈者姓梁。 孟侜大概可以猜出,二十年前,邱堅白在奉國爭儲失敗,開始在三個國家活動。他經(jīng)常往返奉國和大魏,路過此地,村里恰巧出現(xiàn)了某種無法解釋的怪像,邱堅白趁機利用,因為村里都是李姓,就忽悠他們是李胥武后代,要在此地等大魏皇帝路過,替將軍報仇。甚至幫他們建了祠堂,進一步用宗法轄制村民的思想。 邱堅白擔心時間久了,人員流動,慢慢地就不再相信這個說辭,便想出“維持血統(tǒng)”的陰損招。李家屯只能內(nèi)部婚嫁,一旦摻入外姓血統(tǒng),就不再是純正的李將軍后代,到時就算“斬龍”成功,血統(tǒng)不純,也不能借李將軍的光,見到“真龍?zhí)熳印?,全村飛升,封為復國神兵。 邱堅白就跟邪教頭子沒兩樣!用一張藏寶圖到處活動,許諾那些根本不可能的好處,騙著一群人跟他一起光復前朝。 “我們先離開,再派人來點化這些村民,若是執(zhí)迷不悟,再……”孟侜話還沒說完,那些隱隱約約的狗叫聲驟然清晰起來,像從地獄裂縫爬上人間一般,叫囂著躁亂著失去控制。 楚淮引剛抱著孟侜下地,突然從祠堂地底沖出一群惡狗,誰也說不清祠堂下面挖了多深的圈牢,只見源源不斷的惡犬從黑窟窿里鉆出,它們目標明確,一半向他們沖過來,一半洪水一般朝客棧席卷。 楚淮引急忙抱著孟侜躍回屋頂,孟侜配合地從他袖子里取出一個圓形物事往地上一扔。 嘣!那東西應聲炸裂,驚醒客棧中的衛(wèi)隊,所有人進入對敵狀態(tài)。他們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轉眼就被眼珠赤紅的惡犬圍攻襲擊。 暗衛(wèi)們帶著驚嚇過度的過客躍上屋頂,一時間外來人都站上了李家屯的屋頂,他們就地取材,把瓦片敲碎成鋒利的暗器,射向惡犬的脖頸,瞬間血流如注。 血腥味反而刺激了惡犬,它們刨著墻壁和木柱,大有大客棧撕咬拆碎的趨勢。一直上不去屋頂,眼珠越來越紅,在沖天的狗吠聲中,一扇扇漆黑的窗戶突然陸續(xù)亮了昏黃的油燈,開門的聲音吱呀吱呀,十分瘆人。 “危險,別出來!”季煬喊道。 下一幕卻讓他恨不得把這句話吞回去。 男女老少漠然地搬著一架架梯子,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豎著靠在在屋檐上,惡犬像被訓練過一樣,敏捷地蹭上屋頂。 暗衛(wèi)掀翻一架梯子,村民就鍥而不舍地架回去,在猶豫要不要對村民下手的幾瞬間,幾只惡犬竄了上來。瓦片突然像引發(fā)連鎖反應一樣,紛紛下塌,幾乎無處可站。 那些惡犬仿佛能記住外人的氣味,只對他們下手,要么村民身上帶了什么防護品,要么就是入住的客棧有問題,他們一進去就沾了某種讓惡犬興奮的物質(zhì)。 當真是瘋了,村民寧愿把整個村子都拆了,也要把他們拖下水。 情勢緊急,惡犬不知疲倦地涌上來,楚淮引下令:“大家分散開,暗衛(wèi)護著過客離開,衛(wèi)隊斷后,不要走同一方向!季煬,你保護好顧公子和柳宜修。” 顧家書香門第,楚淮引想請顧老出山,推廣教化,興辦學堂,顧連珠這個人情一定要做。 暗衛(wèi)保護過路人,季煬的天職是保護陛下,卻被安排保護其他人。但陛下的話就是圣旨,所有人只能按令執(zhí)行,默契地朝四面八方分散開。烏壓壓的惡犬也跟著分流,每個人身后都追著幾只。 楚淮引背起孟侜,在殘損的屋脊上逃生,“不怕?!?/br> 他選了一個上山的方向,但不知怎么回事,跟在他身后的惡犬數(shù)量最多。 陛下今生第一次體驗被幾百只狗追,開始認真地考慮京城禁狗的決定。 他有一段時間沒有背著孟侜了,背后的觸感明顯和之前不同,孟侜的雙手緊緊攬著他的脖子,隆起的小腹頂?shù)剿暮蟊场?/br> 腳下是江山,背上是孟侜,楚淮引目光從未有過的堅定,藏著比兩軍作戰(zhàn)時還要執(zhí)著的信念。 這一刻,肩上的分量有多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邊還要安慰孟侜,怕他太緊張:“沒事,眼睛閉上,想想朕,不準想別的?!?/br> 孟侜聲音鎮(zhèn)定:“我不怕。” 明白楚淮引在擔心什么,他又補了一句:“寶寶也不會怕?!?/br> 山風呼嘯而過,眼前一片漆黑,陛下一個人的話肯定能把背后那群狗甩得遠遠的,但他背著孟侜,每一步不僅要考慮速度,還要擔心驟起驟落會不會對孟侜對胎兒有什么影響。 求快,更求穩(wěn)。 孟侜安靜地趴在他背上,控制自己的呼吸不亂,他想起在劉府花園,陛下背著他躲過成年鱷魚的攻擊,那時候陛下一舉一動隨心肆意,在他背上就像過山車一樣刺激。 今晚他明顯感覺到楚淮引的克制和謹慎,孟侜想,他和孩子都應該記住這山一般沉穩(wěn)的陛下,生死關頭放慢速度,除了深情和責任,還有什么能驅使人這樣付出? 他也想起在千陽湖落水的時候,他急漩渦中用一把匕首斬斷兩人的聯(lián)系,現(xiàn)在這把匕首在他的靴子里,楚淮引剛才那句話就怕他故技重施。 怎么會呢? 他答應了,他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 楚淮引今天運氣真不怎么好,他沒來過這一帶,選的方向,沿途不是小樹叢就是荊棘帶,連棵落腳的大樹都沒有。 荊棘肯定不能過去,孟侜會被刮得滿身傷。楚淮引繞著荊棘走,前面居然是個荒廢的采石場,難怪沒有大樹。 月光照得采石場一片發(fā)白,前方的懸崖變得觸目驚心。 后面是不知疲倦越來越多的瘋狗,孟侜懷疑是不是山上也養(yǎng)了一堆,他們實在不湊巧。楚淮引托著孟侜的手一緊,沉聲道:“閉眼。” 這是一塊倒錐形的懸崖,往下看空蕩蕩無一物,楚淮引空出一只手,抓著側壁凸起的石塊,平行著往左側挪。瘋狗聞著味道到了懸崖邊,看見兩人遠遠地掛在峭壁上,竟然想也不想原地起跳,朝他們撞去。 一只接一只的瘋狗在孟侜眼前撞得頭破血流,垂直掉下懸崖,離他們只有一小段距離。盡管沒有撞到,但視覺效果也相當駭人,孟侜差點吐出來,覺得自己最近可能要吃素幾天。 楚淮引本打算等這群瘋狗通通送死之后,再挪回去,不想山上火光大盛,一小波村民們竟然跟著瘋狗追上來了。 “狗皇帝往這邊跑了!” “殺死他們,替老祖宗報仇!” “對,我們馬上就要變成護國神兵了!將軍會降臨李家屯,帶我們?nèi)ヒ娞斓?!?/br> 看來回去是不可能的,只能順著懸崖下去了。 采石場經(jīng)過數(shù)百年工人的敲擊和自然風化,每一塊石頭都有松動的可能。比如陛下手里這塊。 輕微的動靜引起了村民的關注,楚淮引暗道糟糕,他急忙往左移動,剛挪動一丈長的距離,方才的位置已經(jīng)落滿雨點般密集的石塊和火把。 人性泯滅。 楚淮引一只手承受兩個人的力量,急速閃過的火光中,孟侜看見鮮血順著石壁淌下來,心神微微動搖。 孟侜碰到靴子里的匕首…… “你想干什么!”楚淮引十分警覺。 鏗——孟侜把匕首插進崖壁,形成一個牢固的支點,“放開我,抓著它?!?/br> 一只手顯然無法攀下懸崖,兩只手才有可能。 楚淮引沒動,另一只手始終牢牢托著孟侜。 他不敢放。 要是他放手,孟侜腦子一抽,再“為他好”而放手……這里是懸崖不存在任何僥幸。陛下不敢賭。 孟侜終于意識自己的信譽有多糟糕,信任有多重要,任何人在這個情況下都會做的選擇,楚淮引居然不敢。 他雙手雙腳纏緊楚淮引,急出眼淚:“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 楚淮引沉默,千陽湖的時候孟侜也不是一個人。 孟侜又氣又急,一口咬在陛下的后脖子:“你信我!求你了。信我信我信我!” “陛下的愛和信任,要么都給,要么都收回?!泵蟻鷪詻Q道,如果不是一邊哭一邊威脅的話,聽起來更有說服力。 楚淮引手松了又緊,最后道:“你要是松手,朕也松手,碧落黃泉,朕生生世世都追著你算賬?!?/br> “嗯?!泵蟻薜孟駛€傻逼,吸著鼻子狂點頭。 “別哭,省點力氣?!?/br> “我不哭。”孟侜癟著嘴忍住眼淚。 楚淮引慢慢松開孟侜,孟侜如約手腳并用纏緊了他。陛下用完好的那只手攀巖,另一只手握住了匕首。 村民們仿佛末世狂歡,釋放了二十幾年的壓抑一樣,不斷攻擊他們。大石頭仍不遠,小石子被孟侜揮手擋下,手臂痛到麻木,幸好楚淮引始終秉承把孟侜裹成球的理念,才不至于被砸到骨折。 兩人在漫天石頭雨里慢慢淡出村民的視線。 下方是龍?zhí)痘ue未知,但孟侜從未有一刻覺得和陛下如此之近。 很美好的是,陛下也這么想。 作者有話要說: 孟侜:被狗追之后,本官狗啃的信譽恢復如初。 定心丸:下方?jīng)]有龍?zhí)痘ue。善良.jpg 第68章 懸崖很深, 夜色更涼, 楚淮引背著孟侜爬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倒不是他支持不下去,他怕孟侜抱久了手腳被凍僵,失去力氣。 隔一段時間, 楚淮引便停下來,一手抓著嵌進崖壁的匕首, 一手托著孟侜的屁股, 讓他把坐在手上, “你放松一下?!?/br> 孟侜一張嘴能呵出白汽, 他不敢把重量壓在楚淮引手掌上,陛下已經(jīng)夠辛苦了,他小聲道:“我抱得住?!?/br> “聽話?!背匆? “這是圣旨。” 孟侜不想跟他僵持, 于是慢慢地坐上去,抓緊時間轉了轉手腕, 恢復了一點后,馬上抱回去。 他第一次后悔吃得太多, 如果他能輕一點,再輕一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