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天冷得要命。 呼出的白汽給他的鏡片蒙了一層淡淡的水霧,憫之緩緩地把他眼睛摘了下來,他習(xí)慣性地瞇了瞇眼,那張陡然正經(jīng)的臉因為這個動作重新變得邪性四溢,憫之就笑了,一邊給他擦眼睛,一邊說:“我知道?!彼亮舜聊X殼,又戳了戳心臟,“我感受得到?!?/br> 不知怎么的,她好像很了解他,了解他的性格,他的想法,他所有傲嬌的情緒,還有柔軟但經(jīng)常被偽裝的內(nèi)心。按說她那樣被寵著愛著長大的孩子,沒辦法理解他的經(jīng)歷。之前偶然聽過的只言片語拼湊起來的他的人生,對她來說應(yīng)該是很陌生的可怕的。但奇怪的,她仿佛能感同身受,并且絲絲縷縷地冒著心疼。 那天他在樓下表白,說很多不著調(diào)的話,雖然對別人來說,宋易應(yīng)該是個奇怪的人,他這樣的人時而狂傲,時而冷漠,有才華有能力,但性格差勁得很,所以他做什么都不奇怪。但憫之其實是有些意外的。他那樣的人,有時候聰明得有些冷漠和自私,就像大哥哥二哥哥一樣,這樣的人很難去投入一段愛情,對他們來說,愛情就像是調(diào)料,可以錦上添花,在合適的時機作為人生的必修課去選定一位伴侶,交往、結(jié)婚、生子,就好像沿著某種固定的軌跡,慢條斯理地一直走下去就好,拒絕意外,拒絕沖動,拒絕不可控。 也不是說不負責(zé)任,只是責(zé)任永遠大于感情。 宋易其實是一類人,對他來說,愛任何人的前提都是極度的愛自己。 但高調(diào)對他來說,意味著把自己擺在審判席上,往后余生,無論他和憫之走到哪一步,無論是他錯還是憫之錯,人們最先想到的是那天的輕狂和意氣風(fēng)發(fā),是他的高調(diào)和低姿態(tài),是他做的所有的承諾和表白。 往后去,他永不能犯錯了。 這場關(guān)系中,他徹底把自己擺在最低的位置。他那種想把全世界捧出去的心態(tài),實在不像是他那樣的人會做的。 他喜歡她,憫之都知道。 從沒有一個人給她強烈地直覺,那種沒辦法在一起不如孤獨終老的感覺,她喜歡他的笑——雖然他很少笑,但從來沒吝嗇過給她。她喜歡他的擁抱和親吻——雖然總是顯得霸道且病態(tài)。她喜歡他身上所有的缺點和優(yōu)點集合成的獨特味道,她喜歡他,單純是這個人。 不是沖動,不是被獵奇心理吸引的錯覺,就只是覺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不必是個很好的人,但足夠吸引她,適合她。 憫之把眼鏡重新給他戴上,沖他笑了笑,“你要不換副隱形眼鏡戴?這樣很容易霧氣?!?/br> 他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笑得這么甜,但看著她笑,總歸是件令人無比愉悅的事。他拍了拍她腦袋,“在我臥室的床頭柜第一格,幫我拿過來。” 憫之“哦”了聲,推門進了屋子。 順帶幫他檢查了一遍門窗水電。 再出來的時候,追著他踹他,“你很變態(tài)誒,為什么在床頭柜放那種東西,還故意給我看!” 宋易一邊躲一邊回想里面有什么,然后陡然笑了,困住她肩膀,“別誤會,寶貝,一整盒,動都沒動過,我身心純潔,無不良嗜好,那玩意兒是周喬送的喬遷禮,我覺得扔了怪可惜的。” 一大盒的……套套。 憫之才不相信呢! 總覺得他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思思表姐說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好色。 是以去的路上,憫之坐在副駕駛上不時看他,跟看變態(tài)似的。 宋易起初還在笑,然后陡然把車停在了路邊。 已經(jīng)到了郊外,走的縣道,柏油路并不寬闊,路兩邊是高大的喬木,長長的一條路上,連一個行人的影子都沒有。 他解安全帶的時候那“咔噠”一聲響顯得格外的清晰,他猛然俯身壓過來看她的時候,那場面也格外的驚心動魄。 憫之猛地吞了口唾沫,嚇了一跳,聲音都弱了下來,“你……干嘛?” 宋易氣得拿拳頭砸她身后的車椅靠背,“真想挖開你腦子看看里面在想什么?!?/br> 憫之慢慢推了他一下,“我……爸媽雖然是純情小初戀,但我……還是挺開放的,你又沒怪你,頂多覺得變態(tài)了點兒,你喜歡我的時候好好喜歡我就行了,嗯,你干嘛這么生氣?” 宋易深呼吸了一口氣,幾乎從牙縫里擠出來兩個字,“開——放——?你再說一遍?” 憫之狠狠推了他一下,“哎,你好過分啊,我都說不怪你了,你干嘛這么兇?!?/br> “不巧,我這個人很保守,你以前要是交過男朋友什么的,千萬別跟我說。我單身二十多年了,還是個處,第一次給了手,以后或許可以,對我溫柔點兒,寶貝?!碧固故幨幱肿孕庞烛湴恋卣f這種……話,憫之還真沒見過第二個。 憫之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看著。 他蹙了蹙眉,“干嘛,我又沒騙你,很光榮的事嗎?” 他回身,重新扣上安全帶,啟動了車。 憫之揉了揉耳朵,反射弧跑了整個銀河系終于又跑回來,“我只是覺得,這樣說更變態(tài)。保留點兒美好幻想不好嗎?我都沒辦法直視你的手了?!睉懼床豢吹仄沉艘谎?。 “坦誠相待不好嗎?以后結(jié)婚了,我可能還得當(dāng)著你的面撓癢癢摳腳打嗝一周不洗澡,早點兒適應(yīng)好了?!?/br> 憫之想象了一下,“我現(xiàn)在……好想打你?!?/br> “別白費力氣了,打不過還要打,我只當(dāng)你撒嬌了,嗯?” 如果不是他在開車,憫之好想錘爆他的狗頭啊呀! 第24章 談戀愛吧二 從盤山路往上去, 漸漸的人就更少了, 空曠的山, 雜草叢生, 山澗從陡峭的夾縫里蜿蜒而過,到處是堆積的厚厚的雪, 覆蓋了原本的面貌。 柏油路被清掃過,露出瀝青的干凈地面, 每到轉(zhuǎn)彎處, 就有一個紅色的警醒標(biāo)識。 路況復(fù)雜, 導(dǎo)航里的機械女聲一刻不停地在提醒注意安全。 憫之扒著車窗,由著利刃般的冷風(fēng)刮在臉上, 靜靜地探頭看著外面,她第一次來這邊是很久之前了, 那時候她才丁點大,也是冬天, 沒有下雪, 但很冷很冷, 走到路盡頭, 有一段路要步行,她嚷著要舅舅背她, 那時候酒店的管理層都陪著,舅舅向來是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那一個, 別人對他都是畢恭畢敬, 大氣不敢出。 對憫之來說, 卻只是舅舅而已,家里所有人在她面前,很少灌輸身份的概念,爸爸就是爸爸,mama就是mama,舅舅就是舅舅,所以憫之小時候是有點兒無知無畏的,舅舅就蹲下身讓她爬到背上,然后繼續(xù)和人討論這一片之后的規(guī)劃。憫之聽得都睡著了,再醒來躺在房間的床上,睡得哈喇子四溢,表姐跪在她床邊給她擦臉,“我爸爸還說,等你長大了,就把這里交給你打理,我覺得他可能腦子不大清醒。” 憫之從小就表現(xiàn)出感人的智商,雖然不算笨,但跟家里人比起來,總歸是顯得愚鈍了點兒。 傻里傻氣的。 吃飯的時候,還談?wù)撈饋磉@事,舅舅不在意地擺擺手,“也就是一說,陪嫁用,股份分紅,或者交給他丈夫都好,總歸我們憫之長大了,是要有仰仗的。舅舅也沒什么給的,一點小心意罷了?!?/br> 憫之哪聽得懂。 思思表姐倒是叛逆期,什么都要杠一下,“就你瞎cao心,憫之長大了嫁個什么樣的人你知道啊?說不定人家家纏萬貫,根本不需要你這幾棟小破樓?!?/br> “那最好,他要是沒有,我還得看看他到底憑什么娶我侄女。還有你,我就你這一個女兒,想娶你,可沒那么容易。等你將來談戀愛了,最好悠著點兒?!?/br> 思思表姐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我以后找個一窮二白的,正好給你繼承家產(chǎn)用?!?/br> 舅舅當(dāng)然一把掌糊在了她腦袋上。 舅舅是個暴脾氣,本來憫之的mama特別想自己老哥能生個小天使女兒治治他,哪想到生了個小機靈鬼加高智商然而思維異于常人的,兩個人一言不合就能懟起來,雞飛狗跳,也是熱鬧得很。 家里就憫之和思思表姐兩個女孩子,其實談?wù)摳星榈氖潞苌?,家里人都是盡可能給她們更多的關(guān)愛和照顧,精神富養(yǎng)。 * 迎面來了對頭車,宋易把車開到減速帶上停著,這片刻的功夫,他伸手把憫之的圍巾又纏繞了一圈,“不冷嗎?” 憫之把臉藏在圍巾下面,扭著頭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他,“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那天唐佳文為什么從你家門口出來啦?” 因為這個,憫之還哭得跟個小學(xué)生似的呢!但復(fù)合以后,她從來沒問過。 她真的只是忽然想起來。 一點都沒有秋后算賬的意思。 宋易卻想到她剛剛在他房間看到的那盒套,面容陡然嚴肅下來,在冷風(fēng)里顯出一種剛毅的冷青色,“喝醉了,在我家門口蹲了一夜,第二天走的時候,被學(xué)校的師弟看見了,就鬧開了。我沒留宿過女生,除了你,也沒帶誰去過家里,除了你,以前不喜歡,從你之后是出于謹慎。我認識唐佳文很早,但沒有那種想法。你不要多想?!?/br> 憫之搖搖頭,“我沒有多想,只是覺得了解一下你們的關(guān)系,比較好拿出一個合適的態(tài)度去面對她?!?/br> 畢竟一會兒就看見了。 “哦,那羅御寧呢?你要不要一齊也說了?!彼沉怂谎郏拔乙矝]有多想,只是覺得了解一下你們的關(guān)系,比較好拿出一個合適的態(tài)度去面對他。” 憫之:“……”這人,怎么這么不討人喜歡呢!“就一起吃了個飯而已,他失戀了要我哥哥陪,我哥哥不耐煩,就坑了他meimei,我就坐在那里陪他吃了個飯,連話都沒說幾句,他給我拉了小提琴,不過感覺像是給他前女友拉的。誰知道遠在大洋之外,還能碰到媒體工作者?!?/br> 他公司的人倒樂呵,拿陸季行的女兒炒緋聞多體面??!可惜被憫之的老爸給懟了,娛樂圈混了這么多年,人脈什么的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那些媒體人也不太敢開罪他。 所以就那么幾個視頻,后來也石沉大海了,沒幾家敢寫報道的。 宋易“哦”了聲,非常不掩飾地笑了笑。 心滿意足。 又無比慶幸。 車子經(jīng)過漫長的路途終于到了度假村,這里位于半山,周圍全是丘陵,路不好走,離城市又遠,周圍村莊都沒幾個,真不知道生意都是怎么做的。 先到了下面的停車場,保安亭里這時候也沒人了,兩個人摸索著進去停了車。 好在現(xiàn)在里面車位充足。 宋易把東西一件一件從后備箱拿出來,只把自己的小行李箱給憫之提著。 憫之靠在車屁股上,看著茫茫的被雪覆蓋的山,嶙峋的枯枝,空無一人的大道,那邊敦厚又富麗的別墅群,忽然有些緊張起來,“就我們兩個……會不會……有些奇怪?”她搓搓手,又跺跺腳,山上似乎要更冷一點,風(fēng)也更大了點,她把圍巾緊緊裹在脖子里,絲絲縷縷的冷風(fēng)還是往里鉆。 憫之哆嗦著給思思表姐打了電話,讓她過來接一下他們,人多一點,就不那么顯眼了。 宋易把東西搬出來完,合上了后備箱,看她在那兒不停跺腳,以為她冷,把自己外套脫了罩在她身上。 憫之本來正在看那邊的路,陡然扭過頭來看他,寒冷里他的面目多了幾分冷寒,但目光看她的時候,還是柔和的,憫之忙把他的外套脫了,重新給他穿上,系扣子的時候,她一邊吸著鼻涕一邊說:“吶,剛來,你就不要挑戰(zhàn)我爸爸mama還有舅舅舅媽的神經(jīng)了,他們一人一個眼刀過來,就能把你皮剝了的。相比他們來說,我大哥哥和二哥哥真的開明講理很多了?!?/br> 宋易這會兒才發(fā)覺,她一直跺腳是在緊張,睫毛顫動的頻率都比平常要快些。 他用他那寬厚的手掌捧住她半邊小臉,兀自笑著,“要我有這么個女兒,誰敢來覬覦,我也拿刀等著他?!?/br> 憫之好笑地推了他一下,“什么啊!你怎么跟我爸一樣。” 她隱隱約約地記得,陸季行同志,好像發(fā)表過同樣的言論來著。 來自直男老爹們神奇的思維。 * 周喬和陸一鳴早早就說自己找了個不錯的兼職,高薪,過年前后半個月薪金翻倍,在酒店當(dāng)服務(wù)生。 或許到了一定的年紀(jì),過年已經(jīng)不是必不可少的保留節(jié)目了。 生活的重壓壓下來,還是賺錢來得更重要些。 回去要應(yīng)付親戚朋友們的盤問,什么工作,月薪多少,什么時候買房,什么時候買車,有女朋友了嗎,定下了沒有,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要不要小孩? 每一個問題都帶著千斤重的重量。 工作普通,月薪少,單身狗,談戀愛困難戶,結(jié)婚遙遙無期。上述問題一個也沒辦法回答。 倒不如找個兼職賺點兒錢,給爸媽寄回去讓他們開心一點兒來得輕松。 那時候公司里的人一度嘲笑兩個人是不是去做男公關(guān),畢竟酒店、高薪、服務(wù)生,這三個詞聯(lián)系起來,太激發(fā)人想象力了。 就連他們本人也莫名覺得不真實,之前來考察過好幾次,問了好多人,知道這是一家度假村酒店,開了好多年了,口碑什么的都不錯,每年接待的顧客都是非富即貴。 今年據(jù)說來了大人物,提前好多天清了場,就連服務(wù)人員都不讓多留,他們兩個來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清場了。 酒店很冷清,別墅安靜地矗立著,像某種古老而陰森的城堡群落。 周喬和陸一鳴做了將近五天的培訓(x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