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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杜氏有巧女在線閱讀 - 第48節(jié)

第48節(jié)

    潘一舟先隨口問了那教師幾句,然后便徑直走向郭游,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郭游深深一揖,雖激動卻不失禮,落落大方道:“學生郭游。”

    潘一舟點點頭,略想了一回,突然笑了,說:“可是前年陳安縣案首郭游?”

    見知府大人竟知道自己,郭游不由得心神激蕩,再次一揖到地,聲音微微發(fā)顫:“正是學生?!?/br>
    潘一舟點點頭,親自抬著他胳膊扶他起來,道:“音如其人,我聽你琴聲便知你卻是一位君子。好的很,可有字?”

    郭游忙道:“并無?!?/br>
    時下男子20歲便算成人,由師長和長輩親自為其取字以作日后之用,眼下郭游恰恰剛滿20,可卻不是任何一人的入室弟子,家中長輩也無力取字,故而仍懸而未決。

    哪知潘一舟一聽卻又笑了,十分親切的說:“我聞你樂聲灑脫,胸襟開闊,曠之二字最是妥當。”

    同堂許多學子面上頓時露出艷羨之色,郭游也不免十分喜悅,忙行禮道:“多謝大人賜字?!?/br>
    潘一舟似乎十分看重郭游才華,有親切地與他談了幾句,這才離去。

    后面又有書法和繪畫的課堂,潘一舟也都頗有興趣,進去指點幾句,又對幾個表現(xiàn)出眾的學生夸贊幾句,可卻再也沒有做出諸如取字,或像對郭游那樣和顏悅色的動作來。

    中途經(jīng)過一座八角亭子,潘一舟見上頭刻著一副對聯(lián),字跡筆走蛇龍、鐵畫銀鉤,不由的走上前去輕輕撫摸,又面露惋惜道:“元順元年狀元公江桂的對子?!?/br>
    山長點頭:“正是?!?/br>
    潘一舟長嘆一聲,拍了拍那刻著對聯(lián)的柱子,道:“真是天妒英才?!?/br>
    眾人聽了也都十分唏噓,紛紛回憶起一段往事來。

    那江桂是元順元年頭一名狀元公,有名的才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精,32歲那年一舉中了狀元,圣人對他贊不絕口,本欲當堂點他為駙馬,哪知江桂卻當場拒絕,言道:“家有糟糠妻,曾共患難數(shù)載,不忍棄之?!币粫r傳為佳話。

    圣人聽后,非但不怒,反而十分稱贊他這份情懷,當場賞賜許多,又獎賞他的妻子。

    哪知天公不作美,江桂在35歲那年竟一病死了,其夫人當真與他伉儷情深難舍難分,跟著撞柱而亡,如今都葬在一個墓里,每年去上香的人都絡繹不絕。

    又走了幾步,潘一舟隱隱聽到不遠處有馬嘶和喝彩聲,便問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山長道:“便是騎射場所在。”

    潘一舟一聽,立即糾起眉頭,臉上的笑意也迅速淡去,不咸不淡的丟出一句說:“倒也罷了?!?/br>
    山長見他并不似之前熱情,便試探著問:“大人是要去看看呢,還是?”

    潘一舟索性一甩寬大的袍袖,冷冷道:“大吆小喝汗流浹背,簡直有辱斯文,有甚好看的?!?/br>
    說罷就要打道回府。

    山長及幾名教授相互對視一眼,并沒言語,只是有些意料之中的失落。

    如潘一舟此等重文輕武的心思,乃是眼下的大勢。民間倒還差些,一旦到了朝堂上便壁壘分明,武將便十分受氣:同一品階的武將莫名低人一等,許多文臣也都十分輕視,說他們粗鄙不堪,不屑與之為伍。

    這種想法其實十分矛盾,甚至是滑稽可笑的。

    說到底,文臣又憑什么輕視武將呢?且不說同在朝為官,同為一個國家效力,一但邊關(guān)有了戰(zhàn)事,或是哪里發(fā)生動亂,拋頭顱灑熱血戰(zhàn)死沙場的還不都是他們素日里瞧不起的武將?若沒有武將出生入死馬革裹尸,又哪里有他們的安寧日子,能在朝堂上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逞口舌之利?

    ******

    作者有話要說:

    重文輕武風氣的形成原因也是很復雜的,后面我會慢慢說

    第四十二章

    到了傍晚, 新任知府對郭游青眼有加, 甚至親自為其當場取字的事情便如長了翅膀一般傳遍整個府學內(nèi)外。

    無數(shù)認識的不認識的, 熟悉不熟悉的人紛紛前來對郭游大道恭喜。

    無論潘一舟究竟為人如何,這畢竟是樁好事, 當夜牧清寒便作東, 力邀陳安縣一派學子們一起聚會。

    師出同門的自然不必說, 日后一旦同朝為官, 那邊是天然一根繩上的螞蚱;除此之外便是同鄉(xiāng),往往自動結(jié)為一黨,是以饒是牧清寒心中對潘一舟十分警惕, 然而他看重郭游,至少目前為止,對陳安縣一派來說便是大大的好事。

    杜文擎著一大杯酒,對郭游笑道:“郭兄啊, 不, 日后便要稱你為曠之兄了, 曠之兄, 如今眼看著你便要發(fā)跡了,日后可別忘了我們這一班同窗同鄉(xiāng), 合該提攜的時候, 萬萬不可省力氣?!?/br>
    眾人哄笑出聲, 直把向來大大咧咧的郭游笑的微窘。

    “不過一時運氣而已,莫要打趣我?!?/br>
    這實在是一樁難得的大喜事,連一貫穩(wěn)重的洪清也忍不住加入了起哄的行列, 拍著他的肩膀道:“人生在世,誰不想要一點運氣?曠之兄今日有此等機遇,便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他日未必不會飛黃騰達,何必自謙?這可不像你素日為人?!?/br>
    眾人便都亂哄哄的上來敬酒,饒是郭游天生海量,也被灌得兩眼犯暈,步伐踉蹌。

    趁他們都在那里瞎鬧,牧清寒與杜文借著解手,一前一后出來。

    兩人站到外頭走廊上,對著窗子吹了會涼涼的晚風,這才覺得清醒了些:剛才實在喝的狠了點。

    牧清寒率先開口道:“此事,你是個什么看法?”

    杜文拍拍額頭,也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單純想不通,眼神顯得有些茫然:“這里新任知府大人實在叫人看不透,照常理來說,他與老師分屬兩派,應為死敵。郭兄雖不是你我同門,可他到底是陳安一派,又是在先生當政期間考上的,本來根上就同我們親近,他這樣做,莫不是存了拉攏的心?”

    他本就不擅長,也不屑于揣摩人心,若在之前遇到這樣的事,早就推開走了,哪里還能與牧清寒商議!

    也就是在府學這些日子,后來又有山長、肖易生、洪清、牧清寒乃至杜瑕一眾人不約而同的先后勸解,他這才穩(wěn)重了些,如今能想到這一步著實不易。

    牧清寒聽后也深以為然,點頭道:“我也是這般猜測。只這事對于郭兄而言,實在是一樁大大的機遇,我便有心提醒,此時卻也開不得口了!”

    凡事都講究個出身門派,尤其科舉為官更是如此,若是能得名師指點,或是得了某些位高權(quán)重者的青眼,那么他的仕途必然事半功倍。

    之前郭游都只是跟著私塾的先生學習,便是入其他學堂也沒正經(jīng)拜過師,可如今他一朝得了潘一舟青眼,頭一回見面就蒙其賜字,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機遇。若是這個檔口,牧清寒和杜文跳將出去,抓著他說潘一舟很可能心懷叵測,叫他當心……

    想到這里,兩人不禁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苦惱,不由得輕嘆一聲,揉著額頭,再次陷入沉思。

    此事當真是,有些棘手了。

    ********

    自從得知府大人賜字之后,郭游的生活真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先是有好些原先幾乎沒說過什么話的人主動過來同他交際,然后漸漸的不知從哪里傳出話來,說他本就是陳安縣案首,又是有名的才子,本該如此。以往不過是杜文仗著自己年紀小些,又有位做知縣的先生撐腰,這便不知天高地厚上躥下跳,搶了他的風頭罷了。

    便是那個什么文武全才的牧清寒,也不過一身蠻力,只會舞刀弄棒,渾身銅臭而已,不過是商人之子,舉止粗鄙不堪,不值得與之為伍。

    漸漸的,這些話就傳到了郭游、杜文乃至牧清寒本人的耳朵里。

    書院內(nèi)人多眼雜,心思各異,都想著出風頭,石仲瀾之流甚多!兼之素日里這三個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極其容易出風頭,早就引了諸多人眼紅心熱,此刻眾人便都紛紛煽風點火、火上澆油,希望看一場好戲。

    一年中舉的人就那么些,他人中了,自己的希望便就小了。且大家原本也沒有什么交情,那幾個小子來了以后又十分張狂,不將旁人放在眼里,大家都很樂意見著陳安縣一派自己窩里斗,最好先自斷臂膀,也好省些事。

    什么時候他們把自己整死了,我們只需坐收漁翁之利,那才叫好呢。

    于是在各種各樣的動機和心思下,諸多流言便如同眼下這干燥熾熱的烈日一般,在空氣中熊熊燃燒,大有燎原之勢。

    怎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郭游、杜文和牧清寒之流雖出身不同,際遇各異,可也都是頗有性格之人,又有些個才氣,從小也沒少受了周遭人的排擠嫉恨,再應付起這些來也十分得心應手。

    再者他們本就心曠豁達,并不將此等流言蜚語放在心上,此刻聽了這些壓根兒沒往心里去。

    一開始郭游還會耐著性子與那些人解釋道:“杜兄牧兄斷不是這種人,如今大家都是同一書院的同窗,你們莫要再說這話?!?/br>
    然眾人如何肯聽!更有許多巴不得看他們打起來的,自然不愿意如此輕輕揭過,便要越發(fā)的慫恿。

    后來郭游也不耐煩了,覺得這起子人當真無趣,終日里不想著怎生讀書,竟只把心思放到歪處!端的浪費時光!

    有這工夫,我還不如多偷偷看幾本雜書,練習幾首古曲呢!

    后來郭游再聽到這些話,便干脆連解釋都懶得解釋,扭頭就走?;仡^他與杜文等人一同說笑、吃飯時,便拿這些閑話來下酒做耍。

    杜文牧清寒等人本沒往心里去,因他倆誰也不是那等會看著別人的臉色、聽著別人的評判過活的人,故而外頭的議論與他們而言不過亂風過耳罷了。

    只是有些擔憂,到底郭游與他們既不是一同長起來的,也不師出同門,說到底終究隔了一層,相互了解不多,郭游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就連洪清也不敢下定論。

    故而他們也頗為擔心,擔心郭游被外界輿論所左右。

    若他們自己先亂起來,豈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遂了那些用心險惡的人的意?

    然而無論杜文還是牧清寒,都不是那種在事情發(fā)生之前就急急忙忙沖上去解釋的人,且郭游性情何等高傲,若他們誤會了,話一出口便覆水難收,顯得他們心胸狹隘猜忌人?故而只能在一旁靜靜觀看。

    如今看過,郭游自己就不當回事,也都放下心來。

    只是此事到底給他們敲響了警鐘,尤其是杜文,午夜夢回時再想起來,也時常覺得有些感慨與后怕,覺得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難測呀!

    也就是這一次,他才空前認識到: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真的得罪了這樣多的人!

    而最令他想不通的卻是,其中跟著推波助瀾的人中不乏平日與自己稱兄道弟,笑臉相迎,高談闊論之輩。大家素日看著都極好,極真誠,怎得如今一夜之間都變了嘴臉?

    若有意見,為何不當面告知?若是不服氣,為何不在文辯會上一決高下?

    牧清寒見他接連數(shù)日都有些懨懨的,立即猜出他心中感想,便寬慰道:“往日我們說你,你不大往心里去,如今見了,可信了?”

    杜文幽幽一嘆,并不言語,只是看著眼神卻滄桑不少,不再似從前澄澈單純。

    此刻杜文心中究竟作何感想,牧清寒不知,可他非但沒解除對潘一舟的警惕,反而進一步加強了:

    若此舉是潘一舟無意為之也就罷了,可若此舉是他深思熟慮后故意為之,那這人著實可怕。

    只不過漫不經(jīng)心的一個簡單舉動,竟就挑動了泰半書院學生的陰暗心思,并叫他們集中起來對己方……

    *******

    舉人和秀才之間只隔著一場考試,可不管待遇前途亦或是社會地位都截然不同,說是云泥之別也不為過。

    說白了,秀才所能享受到的也不過免除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兩人賦稅,而前提卻是本身就有田產(chǎn)商鋪之類,不然也是白搭;再者成績格外優(yōu)秀者,還能享受每月銀米供給,然該類名額太少,通過整個大祿朝也不過三五百人,可謂鳳毛麟角。

    是以除了那些家境殷實者,絕大多數(shù)秀才竟都十分清貧,其中不乏三餐不繼者。

    然一旦成了舉人老爺,那日子便大大的不同了。

    想當年大祿朝建國不久,各處人才極度匱乏,許多人只要考中舉人,竟就能直接擔任官職!如今雖舊景不再,可一旦成了舉人便是一只腳邁入仕途,即便日后不得中進士,也有極大的希望能夠撈個七品乃至以下的官兒當當,可為此生有靠。

    故而倘若某人一朝得中舉人,身份地位便立時不同了,多的是人巴結(jié),更有甚者干脆跑上門來攀親,或是送銀送屋……、

    鄉(xiāng)試如此關(guān)鍵,說不得便有人鋌而走險,朝廷自然更加重視,每科都會由圣人親自點了主考官和副主考奔赴各地檢查,當?shù)刂黄疠o助作用,怕的就是徇私舞弊。

    眼下鄉(xiāng)試在即,可偏偏又出了大旱災,各地官員一面要全力以赴配合考試,一面又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平定災情,一個個苦不堪言。

    潘一舟也不例外,甚至同他一樣被臨時派往各地接管的新任官員一樣,因為是倉促接管,他們對當?shù)卣兆匀挥行﹤€生疏,更要付出常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保證不出錯漏。

    不過短短半月,潘一舟便被累的脫了形,原本可體的官服穿在身上也有些飄飄蕩蕩,顯然瘦狠了。

    這日,圣上欽點的正副考官都來了,潘一舟說不得又要親去應付,回來時已是三更,可連飯都沒正經(jīng)吃一頓。

    他剛換了家常衣裳,叫了一碗青菜蘑菇素面吃,外頭就通報說一個心腹求見,有要事相商。

    那心腹進來之后二話不說,先偷偷往他面碗里瞥了幾眼,又偷眼瞧見他穿的半舊綢子素面里衣,一絲繡花也無,張嘴便奉承,盛贊他勤儉樸素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