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人倫，這件事情若是好商好量，未必沒有轉(zhuǎn)機(jī)，夏父過去再如何虧欠他們兄妹倆，可臨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畢竟是一條人命，過去的誰對誰錯都應(yīng)當(dāng)先放下不提。

    可誰知道夏父竟然會做出那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于情于理，他都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做一個父親了。

    這會兒聽蘭姐將夏清時的話一轉(zhuǎn)述，當(dāng)即便打了電話給門口的崗哨，問那邊有沒有看見一個二十四五歲，個子高高、長得白白凈凈的男孩子出大院。

    晏時是生臉，幾乎沒有進(jìn)出過空軍大院，門口的崗哨并不認(rèn)識他，也不知道他并不正常，因此，他出去的時候，并沒有人阻攔他。

    電話那頭回憶了三秒，然后道：“他是下午三點(diǎn)左右出去的?！?/br>
    一聽這話，葉女士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

    這會兒已經(jīng)六點(diǎn)多了，夏家那邊的人若是要接晏時，恐怕早將他給接走了。

    ***

    夏清時往葉家打電話時，房間外面的霍先生聽見她正帶著哭腔打電話，當(dāng)即便推開房門問她怎么了。

    霍太太三言兩語將事情同他說了，夫妻倆當(dāng)機(jī)立斷，當(dāng)場便拎著還光溜溜裹在浴巾里的小皮球出門上了車。

    車上的暖氣打得很足，只是全身上下只穿了條小內(nèi)褲，小皮球還是有些害羞。

    他裹緊了身上的海豚浴巾，然后繼續(xù)奶聲奶氣道：“糖糖說她的爸爸很難受，快要死了，要晏時哥哥救她的爸爸！”

    夏清時心里一沉，沒料到夏曉棠居然會這樣做。

    是了，她千防萬防，防的是旁人強(qiáng)行將晏時帶走。

    可她忘了，晏時生性善良，如果夏曉棠將實情告訴晏時，讓他知道只要他捐出來一個腎，便可以拯救瀕臨死亡邊緣的父親，那么晏時無論如何都會同意的。

    更何況晏時他根本就不知道捐腎到底意味著什么。

    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

    夏清時這樣想著，周身手腳冰涼，一顆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拖入沉重的深淵。

    霍廷易在駕駛座上開著車，透過后視鏡他看見自家太太的臉色，剛想要開口安慰，沒想到一旁的小皮球突然從藏身的大浴巾里鉆出來。

    小家伙抱住霍太太的一只手臂，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小奶音又乖又軟又萌：“晏時哥哥不乖，你不要生他的氣了……等他回來，我?guī)湍愦蛩?！?/br>
    夏清時原本便鼻酸難耐，這會兒聽見小家伙的話，是再也忍不住，當(dāng)即便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眼眶當(dāng)中滾落下來。

    ***

    從夏清時那里拿到那個u盤后，夏曉棠便一直焦灼不安的等待著消息。

    她將手心的那個小小黑色u盤攥得牢牢的，也許是因為緊張，她的掌心滲滿了細(xì)密的汗珠，連帶著背心都是冒著濕氣的。

    其實夏曉棠也不確定夏晏時到底會不會出來，可是昨天見面時，所有能說的話，她都已經(jīng)說盡了。

    如果他不來的話，她也沒有半點(diǎn)方法。

    昨天夏曉棠便告訴他：“爸爸現(xiàn)在很難受，他生病了……他肚子里的腎壞掉了，如果醫(yī)生不幫他把新的腎裝上，他很快就會死的?！?/br>
    雖然晏時是傻，是不懂事，可父子親情經(jīng)年累月的消耗著，他對著這個從不同自己說話，從不對自己微笑的父親，那點(diǎn)孺慕之情早已消耗殆盡。

    每每面對夏父時，他所有的情緒便都只化為了一個字：怕。

    他記憶里最美好的便是那一處，夏父帶他去爬香山，那一日的天氣非常好，秋高氣爽，氣候宜人。

    那天夏父對他的態(tài)度十分之好，又是幫他擦汗，又是給他買雪糕吃。

    別人待他善意的時候，晏時便沒先前那樣小心翼翼的壓抑自己了。

    他到底還只是個孩子，高興下來便容易忘形，當(dāng)下便一路走，一路撿著地上好看的紅葉，整個人喜滋滋的：“這個給清清！這個給球球！這個給小葉子！……這個給婷婷！”

    最后在撿要送給婷婷的那一片紅葉時，他的身子被背后傳來的一股力道狠狠一撞，整個人險險就要摔到臺階下面去，還好是爸爸及時伸手拉住了他。

    爸爸因為他而受了傷，一時之間，晏時簡直是又害怕又愧疚，當(dāng)場便哭了出來。

    誰知道爸爸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十分和藹的安慰他：“晏時，不哭。你受傷了，爸爸帶你去醫(yī)院?！?/br>
    這大概算是晏時能夠回憶得起來的、為數(shù)不多感受到父愛的時刻。

    也許正是因為少，所以這短暫的片刻也格外值得銘記。

    因此，在聽到夏曉棠的那一番話后，晏時驚訝極了，害怕極了，同時也傷心極了，他帶著哭腔道：“棠棠，我不要爸爸死，你讓醫(yī)生救救爸爸！”

    看著面前這個一無所知的大男孩，夏曉棠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開口道：“晏時，只有你能救爸爸?！?/br>
    “晏時，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只有你們倆的腎型能匹配上……”夏曉棠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移開了目光，垂著頭，低聲道，“晏時，每個人的身體里都有兩個腎。我們正常人只要有一個腎就可以活得很好……多出來的這一個腎，也許就是為了讓我們可以救那些我們愛的人一命的。”

    夏曉棠說的前半句話，晏時聽不懂。

    后半句話，晏時卻是模模糊糊的聽懂了。

    他向來是大方的人，既然他有兩顆腎，那么當(dāng)然可以給爸爸一顆。

    事實上，只要可以讓爸爸活下來，哪怕要他將兩個腎都給爸爸，那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點(diǎn)頭。

    想了想，夏曉棠又道：“這件事，你不要告訴清清，可以嗎？”

    這話卻是叫晏時一瞬間愣住了。

    經(jīng)過夏清時多年的熏陶教導(dǎo)，晏時早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所有事情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清清的習(xí)慣。

    就像那一次，澐澐把她的小玉米吊墜送給她，還要他保守住這個秘密，可是上次清清問起來時，他猶豫了一秒，還是告訴了清清，吊墜就是澐澐送給他的。

    看出來晏時的遲疑，想了想，夏曉棠解釋道：“如果把腎給爸爸的話，你是要開刀的?！?/br>
    說著，夏曉棠便伸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劃了一下，“醫(yī)生會在這里開一刀，不過一點(diǎn)兒都不痛，你不要害怕……清清她知道你會害怕，所以不想讓你開刀?！?/br>
    聽到要開刀，晏時瞬間便遲疑了起來。

    要在肚子上劃一刀么？

    晏時想起自己在廚房里見過麗姐在煮鴨子，鴨子的身體白白的，脖子被拉得老長老長的，肚子從中間剖開，里面的內(nèi)臟都被掏去，空蕩蕩的樣子。

    他的肚子被剖開，會是什么樣呢？也像是鴨子那樣么？

    晏時想象不出來，他開口將自己的這個疑問說了出來。

    可他的問句卻是叫夏曉棠在溫暖和煦的午后陽光下打了個寒顫。

    這話讓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時之間，夏曉棠只覺得周身陰森森的。

    若不是夏晏時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幾乎要以為這話是夏清時說來諷刺她的了。

    就在這么一瞬間，夏曉棠想要走，想要落荒而逃。

    一路走來，她并沒有受太大的阻力，卻在這一刻想要放棄這個即將成功的計劃。

    夏曉棠慌張開口道：“不、不是，晏時，我剛才說的這些話，你都忘了吧，你就當(dāng)……”

    她說不下去，就在這時，夏晏時突然開口，語氣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我不怕痛的?！?/br>
    仿佛也是為了讓他自己確認(rèn)一般，夏晏時說著又重重地點(diǎn)了一下頭，“嗯！我不怕痛的！我也不會告訴清清的！”

    夏曉棠不再說話了。

    她知道她這樣做或許太自私，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了。

    夏晏時他還這么年輕、這么健康，哪怕只剩下了一個腎，可有夏清時和霍家在，他的下半輩子依舊可以安穩(wěn)度過。

    可夏叔叔卻不同，他活到這個年紀(jì)，重病之下又妻離子散，如今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無異于是等死。

    夏叔叔將她當(dāng)作親生女兒一樣養(yǎng)育了二十多年，如今的她，怎么可能就這樣看著他等死？

    **

    等到下午四點(diǎn)的時候，容禹的司機(jī)終于將人送到了夏曉棠住的酒店。

    容禹并沒有露面，他的司機(jī)檢查完夏曉棠拿出來的那個u盤后，便讓司機(jī)將人從樓下車?yán)飵Я松蟻怼?/br>
    晏時還一心想著要去醫(yī)院看爸爸，他很擔(dān)心爸爸的病情：“爸爸怎么樣了？快點(diǎn)把我的腎給他，這樣他就能好起來了?！?/br>
    想了想，他又看向夏曉棠，語氣里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哀求：“棠棠……能不能快一點(diǎn)送我回家。如果找不到我，清清會害怕的……”

    ***

    同肖霄一起在機(jī)場被拍到的凌寬，是京城圈中有名的富二代，又因為交往過好幾任名氣不大不小的女明星，因此連帶著在網(wǎng)絡(luò)上，凌寬都有了不小的名氣。

    凌寬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家當(dāng)年都是住市委大院的干部，到了父母這一輩，凌父名下的能源生意做得非常大，凌母早年是派駐在外的外交官，在他年紀(jì)還小的時候，有一年在非洲一個小國，因為當(dāng)?shù)氐呐褋y而意外身亡。

    從小沒了母親，凌父對這個獨(dú)生兒子異常寬容，縱著他養(yǎng)成了乖張嬌縱的性子。

    后來又因為凌家的老一輩漸漸都退了下來，因此凌寬行事便更加囂張沒了顧忌，一時之間在整個北京城里，也算是位風(fēng)頭無倆的人物。

    肖霄同凌寬第一次見面，是在《令月》副導(dǎo)演組織的一場飯局中。

    舒城導(dǎo)演自然是不會參加這種飯局，他的地位和影響力在整個華語影壇都是無人可比，是國內(nèi)唯一一位可以擔(dān)得上“蜚聲國際”這四個字的導(dǎo)演。

    大多數(shù)場合他都無需親自出面應(yīng)酬，但副導(dǎo)演為了拉投資，為了有錢做特效，為了能提升服化道整體質(zhì)感，少不了要到處應(yīng)酬拉籌資。

    凌寬便是《令月》這部電影的投資商之一。

    當(dāng)然，凌家是做能源生意的，投資電影的錢對凌寬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大駕光臨來了西安，當(dāng)晚副導(dǎo)演便帶了幾位女演員一道赴了這場飯局。

    肖霄聽聞這人的種種事跡由來已久，也不知是怎么，每每聽到或見到“凌寬”這兩個字，她的腦海中便會在第一時間浮現(xiàn)起那一次去香港時所見的山頂豪宅。

    有錢真好。

    肖霄這樣想道。

    因此，在飯局散去后，她一早便在地下停車場里找到了屬于凌寬的那輛明黃色蘭博基尼。

    肖霄靠在蘭博基尼的車身上，只覺得自己等得兩腿發(fā)軟。

    她漫不經(jīng)心的想，難道有人比她捷足先登，這會兒兩人已經(jīng)去開房了，所以才遲遲沒有下來？

    很快，事實印證了肖霄的猜想是正確的。

    不多時，凌寬同劇組的另一位女演員一道下來，兩人同時看見依靠在車身上的肖霄，女演員頓時間投過來仇視的目光。

    肖霄不以為意，抬眼去看面前的凌寬。

    她嗅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沐浴液的香氣，剛才吃飯時還沒有的。

    她猜得果然不錯，他是在上面打了一炮，然后才下來的。

    凌寬扯了扯嘴角，看一眼面前的肖霄，然后哂笑道：“前赴后繼啊?！?/br>
    肖霄依舊是笑吟吟的，不吭聲。

    同組女演員卻是窩了一肚子的火，她面上也保持著微笑，身子貼緊了身邊男人的手臂，嬌滴滴的開口道：“寬少，別理她，我們走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