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八仙桌剛給收了起來，碗兒碟兒收下去沒多久，屋子里還飄著飯菜的香味，兩人干巴巴咽了咽口水。

    何文富去書房給姜元磕頭，何老太則由丫鬟領(lǐng)著去后頭找紀氏說話，屋里紀氏正在給秦娘子立規(guī)矩，紀氏坐在屋子正中央的炕上，跟前的炕桌上鋪了一溜水的金燦燦的鐲子、簪子，都是前幾天拿出去重新炸過的，整個屋子都透著金光。

    跟前立著個板著臉孔的小丫鬟，手上拿著一桿小稱，紀氏指哪一個，她就接過來放在小秤上過一過，再在賬本上記下數(shù)來，回頭給賬房那邊對。

    一旁垂頭站在下首的采買嬤嬤道：“月季，可千萬仔細，不敢少稱了一丁半點！”一邊說，抬手重重抹了把額頭。

    紀氏飛她一眼，差點沒把脖子給縮進領(lǐng)子里，紀氏道：“誰不知道祝嬤嬤差事辦得精細，什么東西過你的手，保管只多不少?！?/br>
    嬤嬤惶恐的矮下半個身子推說不敢，紀氏扭頭問丫鬟記得怎么樣了，丫鬟把賬目呈上來，她接過從頭到尾過了一遍，才點點頭道：“行了，往賬房里送去吧?！?/br>
    丫鬟和嬤嬤一人捧著一個盒子恭恭敬敬退了下去，紀氏看了眼炕角的秦娘子：“坐吧。”

    秦娘子身子一歪，差點沒直接摔在炕上，幸好旁邊伺候的丫鬟手快服了一把，道：“姨娘當(dāng)心?！?/br>
    秦娘子一張臉通紅，僵著身子把脖子繃得筆直，紀氏看她這樣反而松了口氣，要真是能做的滴水不漏半點毛病挑不出來，她才燒心呢。

    紀氏推過來一杯甘梅茶：“也怪我，一忙起來就忘事兒，倒不記得面前還站了個大活人兒?！闭f著，瞪了眼邊上伺候的丫鬟：“一個個平時比猴兒好機靈，今兒怎么全成啞巴了？”

    秦娘子惶恐地站起來，兩只手不知道怎么擺，揪著衣擺：“不怪二位jiejie，是我”

    紀氏揮揮手讓她坐回去，拿眼睛刮著跟前的丫鬟：“這兩個蹄子，遲早得好好打上一頓，緊緊她們的皮才知道教訓(xùn)?！?/br>
    兩人齊刷刷矮身跪下，紀氏揉著眉心：“都滾出去，不用你們伺候了?！?/br>
    等何老太過來的時候，看見平日在里屋伺候的丫鬟都在外頭忙活，扯了一個就罵：“規(guī)矩都讓狗吃了？主子不知道伺候，一個個都跑外頭胡鬧！”

    那丫鬟平日就牙尖嘴利，本來就討紀氏喜歡，平日底下人都敬她幾分，jiejie前jiejie后的叫著，剛才紀氏故意做局把她趕了出來，原本沒什么，何老太一提，可不就戳心肝了。

    她一把甩開何老太的手，呸了一口：“哪里來的老妖怪，倒多管起我的閑事來了?！?/br>
    何老太氣得揚起拐杖就要打，她往旁邊一錯身躲開了，何老太反而往前重重栽了個跟頭，那丫鬟怕她摔出個好歹，上去又攙?。骸霸瓉硎呛渭依咸?，是我眼拙沒認出來?！?/br>
    何老太一口氣生生憋了回去，壓著嗓門道：“你家太太呢?！?/br>
    丫鬟攙著她往屋里走：“太太在和秦姨娘說話?！?/br>
    何老太冷笑一聲：“還是你家太太心大?！?/br>
    丫鬟沒回話，攙著她一路進了里間，隔著棉簾子輕聲細語喊道：“太太，何老太太來了?！?/br>
    紀氏讓把人扶進來，丫鬟笑道：“太太方才正惱奴婢呢，這會兒可不敢進來礙著太太眼?！闭f完，簾子也不打，一把甩開何老太的胳膊就往外頭跑了。

    何老太自己掀了簾子進來，炕頭上紀氏和秦娘子頭碰頭對坐著，手里都拿著金線在編，紀氏起身，一邊讓座一邊笑罵道：“這蹄子，早晚撕爛她的嘴?！?/br>
    何老太點著頭：“可不是，哪兒有把主子晾在里頭，自個兒出去快活的道理。”坐下順手接過紀氏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舔舔上唇：“要我說，還是親家你性子軟乎，連個底下人都壓不住?！?/br>
    第五十九章打媳婦

    何老太說完也不去看紀氏，兜過身子把秦娘子拉到跟前，上下看了一圈，嘖著嘴點頭：“還是親家會調(diào)教人幾天不見的功夫，我差點認不得了。還以為是親家府上的哪位千金呢?！?/br>
    紀氏心里呸一聲，用帕子抿抿嘴角，道：“托您的福，挑了這么個妙人。”

    何老太眉開眼笑，往秦娘子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親家母一個人cao持這么大個家，多個人，不過是添雙筷子多吃口飯的事兒，你身上擔(dān)子可算卸下來不少。”

    秦娘子聽了這話，唰一下把手給縮了回去，低著頭只敢拿上眼皮偷偷去瞧紀氏，紀氏冷笑：“可不，不然我們姜家早就散了?！?/br>
    何老太美啊，順嘴就趁著熱乎勁兒，趕忙問了姜家這些日子買地的事兒：“親家是碰上什么事兒了？要是緊銀子，只管說一聲就是?！边@話一說出來就后悔，萬一人真管她借銀子呢？

    銀子可是她心口的rou，給兒子花還不夠呢，何老太搜腸刮肚想怎么把話繞回來，紀氏點頭謝過：“倒不是差銀子的事兒?！?/br>
    何老太松口氣，端著茶碗慢吞吞地說：“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親家有什么話就跟老jiejie我說?！?/br>
    紀氏心里忍不住想笑，還真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只好道：“老jiejie想岔了，是我舍不得如意，想跟她一塊兒去京城。”

    那邊何老太前腳剛進紀氏的房，丫鬟就把消息遞進了姜如意這邊，姜如意點心用到一半就跳起來，嚇得黃丫一把又把她給按回去：“姑娘瞎擔(dān)什么心，還指望她能翻了天?！?/br>
    姜如意坐不住，又站起來，黃丫只好由著她在屋子里轉(zhuǎn)圈。

    轉(zhuǎn)了幾圈，她看著桌上擺的幾盤點心：“正好這盤水晶肘子還沒動，你給太太拿過去，順便替我跟何老太太請個安?！?/br>
    黃丫進門的時候正好聽見里頭何老太在勸紀氏：“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哪兒能說賣就賣，這男人在外頭，有時候腦子就是一根筋，你可不能任由著她胡來?！?/br>
    黃丫隔著簾子低聲請了個安，又說姑娘給太太送了糕點過來，紀氏正愁岔不開話頭，趕緊道：“可算來了，等得我都饞了?！?/br>
    要不是怕扯壞了身上的好緞子，她非得一巴掌朝黃丫閃過去，正說在興頭上，瞧著親家模樣也是被說動了幾分，這下好，一個岔打的話頭全沒了！

    紀氏下去迎黃丫，何老太趁機往秦娘子身上狠狠遞了幾個眼神，秦娘子栽著腦袋沒看她。

    黃丫過來一一福身行禮，紀氏接過食盒親自把里頭的小菜一樣一樣拿出來：“親家用過了沒？這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小零嘴，吃著玩?！?/br>
    擺了筷子，底下人上來伺候漱口凈手，眾人用了一會兒點心，何老太空著肚子來，才吃了個三分飽，那邊紀氏已經(jīng)讓人把東西撤下了，重新漱過口，用帕子揩著嘴角擺手道：“不行了，這些油膩膩的東西我是吃不動，兩口過個嘴癮就算了?！?/br>
    何老太往回坐了坐，如果不嘗那兩口，勉強還能忍得住餓，巴掌大的小碟兒，里邊的豬蹄膀子各個都切得只小拇指那么粗，含進嘴里，都來不及品一下滋味，一下就化沒了。

    黃丫看見就想笑，奔著飯點兒過來，可不就是想白蹭上一頓飯，何老太忍不住饑，張嘴才要開口，黃丫先福了上去，一蹲下就挨了半個頭，仰著脖子對何老太笑：“老太太萬安，我家姑娘讓奴婢給您請安?！?/br>
    何老太脖子都伸直了，滾到喉嚨眼兒的一串話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干笑了兩聲，慢悠悠說：“姐兒倒是有心，不過這孝心，可還真不是皮臉上的這幾下功夫?！?/br>
    黃丫梗著脖子慢吞吞站起來，先低頭看了眼紀氏的臉色，才道：“孝不孝心，這事兒得輪咱家老爺太太去論理兒，論資歷，您算咱家姑娘哪門子的長輩，姑娘對您，見了面道聲好，是咱家姑娘講情分，說句不好聽的，要真按著規(guī)矩來，您若真見了我家姑娘，還得下跪磕頭呢?！?/br>
    說完也不等何老太回嘴，背過身子給紀氏納了個禮：“奴婢舌頭笨，粗話糟蹋了太太的耳朵，這就走了?！?/br>
    紀氏又氣又笑，叫住她：“這是什么話，還不快給老太太賠罪！”

    黃丫背過去嬉皮笑臉對何老太一咧嘴，隨意地福了個身，又火燒屁股似的彈起來，自掀簾子去了，何老太沖著來回打晃的簾子咬牙：“小賤的胚子，你就張狂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