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李福氣臉色不好,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大姐說:“耳朵聾了?我問你話呢聽不見?” 門房不忍心看見李福氣受著窩囊氣,也是怕這會兒不出頭,回頭他再嫉恨,趕緊幫嘴說:“這和李哥哥沒干系,也不知鵲兒jiejie受了誰的欺負(fù),從外頭回來就這樣了?!?/br> 大姐狠狠瞪了眼跪在地上的李福氣,讓邊上的丫鬟把鵲娘攙起來,自己伸手抵著鵲娘的下巴抬起來看看臉色,道:“哦,是她老毛病犯了?!庇謱ε赃叺难诀叩溃骸耙朗遣皇?,明明讓你去辦的事兒,怎么又推給鵲娘,回去看我把揭你的皮!” 李福氣心里嘆這大姑娘真是厲害人,一個月的功夫,通身沒有一點子鄉(xiāng)下氣兒了。 黃丫一路小跑著過來,正好和大姐打了個照面,她兩只腳剎不住車,整個人往大姐身上栽了下。 大姐旁邊的丫鬟道:“要死了!不長眼睛嗎!” 黃丫福下身子認(rèn)了會兒錯,眼睛卻穿過人群和那邊的李福氣對視了一下,兩人誰都沒開口。 她卻看見李福氣說“那丫鬟有事兒?!?/br> 她用眼睛問啥事兒? 李福氣說“肯定不是小事兒?!?/br> 兩人對完話,太陽都下了山,黃丫拿手往李福氣身上最嫩的腰子rou狠狠掐了一把:“人都走了,要你有什么用?” 李福氣哎喲捂著肚子叫了一會兒,兩人邊走回去邊琢磨著,爺這會兒人不在,要真?zhèn)髟掃^去,那小鵲娘肚子里都能揣上孽種了。 李福氣偷偷摸摸說:“那位還真是本事,才來多久,什么都摸得門兒清?!?/br> “她要真有本事,能讓她丫頭吃那虧?” 一路走到屋子門前,李福氣腳底板長釘子定在地上,走不動道兒,黃丫說:“沒種的東西。” 李福氣擠出一張笑:“天下多的是沒種的人,我李福氣就算一個?!?/br> 黃丫氣紅了臉,腳一跺,掀了簾子進(jìn)去,屋里姜如意正在點算搬家的清單,看見黃丫就問她南廂房里的東西都打點好了嗎。 黃丫咬咬唇,重重往下一蹲:“姑娘,我有話要說?!?/br> 那邊,大姐把人都打發(fā)出去了,屋子里就留鵲娘:“你也知道,就你這樣的身份,頂天兒在府里熬到老,熬到頭做老媽子,到時候上頭沒個主子靠,隨便來個人就在你頭上尿sao?!?/br> 鵲娘手里捧著大姐剛讓人塞給她的姜茶,牙齒和嘴唇打著架,身子抖得比剛才還厲害。 “這也是你的福氣,偏偏你還不惜福,做出這副要死的樣子,要誰給你做主?” 鵲娘是真的從窮鄉(xiāng)僻壤被一層一層賣出來的,頭先騾車?yán)镱^塞著四五十個跟她差不多的丫頭,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鵲娘知道那都是兄弟姊妹們穿剩下來的,不叫做衣服,頂多是幾十個補(bǔ)丁拼在一起的破布。 她最窮,她娘賣她的時候連塊破布都舍不得給。 她娘跪在她跟前,用腦門子砸地給她磕頭:“娘對不住你,你有你的造化,娘不能擋了你的造化。以后你就去做大戶人家的少奶奶。” 人牙子彎下腰撅著個腚打量這丫頭的皮相,捏著腮幫子看了牙口又看膀子,模樣不算頂好,人不會來事,膽兒又小,膀子也細(xì)。 人牙子犯了難,他明明干著傷天害理的買賣,卻覺得自己在行善積德,以后死了是要被封個天官兒當(dāng)?shù)摹?/br> 他對鵲娘的娘說的那一番狂言感到滑稽,他好心腸地交代起了鵲娘以后可能的去處,他笑嘻嘻的,耐心地說:“她大嫂,大戶人家可不敢收您閨女!” 鵲娘她娘一下慌了,銀子還沒到手,她可打聽了賣到大戶人家和小戶人家的錢不一樣多。 “窯子里好啊,有吃有喝的,還能睡葷覺?!比搜雷诱f著話,眼珠子往鵲娘她娘領(lǐng)口開叉的地方鉆,“她大哥走了這么多年,嫂子這些年都是睡得素覺啊?嫂子癢不癢???” 她娘早就沒皮臉了,鵲娘是早就舍棄了的,她能換來更多的銀子就是她的作用。甭管人牙子說什么,她的一張臉都笑稱菊花。 她說:“可不能讓她去弄了mama的地兒,她這一張馬臉,回頭還不得把客人都嚇跑了?!彼膽伊似饋?,往窯子里賣,價兒就賤了一半。她是早就算好了的,賣去給大戶人家當(dāng)丫鬟的錢,剛好夠她買開春的種子和請長工,種地有糧食才能交稅,交了稅才有余下的銀子好去買糧食養(yǎng)那一窩的兔崽子。 她男人死了五年,可是她還是下蛋似的一個一個生,村里頭鬧饑荒,她一個寡婦婆婆娘家都沒了人,地被別人占了,男人走得時候她大著個肚子,她要是守節(jié),肚子里的娃,還有鵲娘和大娃都得死。 有人上門,不是揣著一把糙米面子,就是一袋兒高粱沫兒,頂天兒一帶細(xì)面粉,夠鵲娘一家人吃三個月。 她還把之前被人搶走的地兒也掙了回來,可就這樣,鵲娘的大哥還是餓死了,鵲娘記得那天她抱著她娘做好的面疙瘩湯,顛顛兒跑到他大哥面前。 她還聽得見她大哥咽唾沫的聲音,他躺在草垛子鋪的床上,家里唯一一張床得等客人來,留給客人和她娘用。他大哥動一下胳膊,身子下頭的草就噼啪地響,她把那碗面疙瘩湯遞過去,草垛子一點兒沒動靜。 “大哥?” 大哥說:“你吃,你吃?!?/br> 鵲娘往他嘴里灌,他餓極了,下巴像是漏了洞,湯汁兒灌進(jìn)去多少,就流出來多少。 鵲娘摸著他就是摸骷髏,她大哥說:“吃不動了。” 她還灌,她大哥眼睛突然一亮,身子直了,對著頭頂喊了聲:“爹!” 鵲娘的大哥就這么死了,然后她娘肚子里生出來沒幾天的娃娃也餓死了,村里到處鬧饑荒,來睡她娘的人也拿不出東西來,可他們越餓,就越饞,一天來三道兒。 有一回鵲娘挖到一塊爛了發(fā)臭的rou,從野狗洞里找來的,野狗吃了一半埋起來想留給狗崽子吃的,她偷了回來歡快地跨進(jìn)門檻喊:“娘,今兒咱有rou吃了!”她娘沒說話,一個光著膀子的老頭躬著腰出來,他瘦得很,渾身的rou往下墜,一走,rou就跟著晃。 他往鵲娘撲了過來,鵲娘尖叫起來,然后她娘舉著把鐮刀殺了出來,她娘身子還光著,她拿著刀沖老頭揮舞:“敢動我丫頭試試!” 老頭呸了一口,把濃痰吐到鵲娘身上,轉(zhuǎn)身進(jìn)去穿衣服,順便把帶來的那一袋摻了一半兒土的小麥面重新帶走了。 鵲娘心里頭知道,老頭瞧上的是她手里那塊爛了發(fā)臭的rou,不是她。 后來那塊rou她們也沒吃成,她娘說是人rou,不知道野狗從哪個山頭里扒出來的墳。 第九十五章治病郎中 到處都在打仗,熬過了這次饑荒,剛交完稅,上頭的人又換了,又得重交。鵲娘聽說人牙子到處再收人,二錢銀子一個,女娃比男娃貴三百吊銅錢。 飯桌上她說:“娘,你賣了我吧。賣了我給小弟小妹買白面粉吃?!?/br> 她娘筷子一撂,巴掌就揮了過來:“老娘養(yǎng)不起你了,山雞窩里養(yǎng)出個金鳳凰來,你是瞧不上咱這土炕了,要去大戶人家做少奶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