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說著,玄明又是輕輕揚了揚袖,用了點術(shù)法。云母眼前晃了晃,那一大片枯死的竹林就皆不見了,只剩下玄明手中一把開花后留下的竹米。他將竹米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笑著說:“一切從頭開始便是。待將這些種下去,再等兩年,就又是一片新竹子了?!?/br> 石英的喉嚨動了動,猶豫一瞬,頭一回主動問他話道:“……你為何這么喜歡竹子?” 玄明一頓,目光不覺看向了另一片。這兩片竹子皆是挨著,都分不清是何處開始有了生死之別的。這一片竹林長得頗高,還生機勃勃得很,一層層竹葉攏起的綠頂遮擋著陽光,留下一處陰涼地。玄明笑了笑,抬手輕輕摸了摸離得近的一棵竹子,回答:“彎而不折,折而不斷,且生而有節(jié)……” 不彎不折,有禮有節(jié)。 待升高到凌云乘風處,便是高風亮節(jié)。 然而玄明卻沒往下說,只是看著兩個孩子一笑,答曰:“而且長得高。種下這么一片,到了夏日便可乘涼,如何能不喜歡?” 話完,他將手掌一攤,朝云母和石英露出那一把竹米,笑著問道:“你們?nèi)羰歉信d趣,不如一起種?”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等回過神來,云母已經(jīng)跟著玄明神君種了好幾日的竹子。 她對竹子、種竹子還有對玄明神君本身都帶著些狐貍式的好奇,對什么都小心翼翼地碰碰弄弄,玄明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弄,不過幾天就上了手。她按照玄明說得那樣用仙氣和法術(shù)養(yǎng)護,種下的竹子不久就抽了筍,有過一段時間就長得老高,如今云母已不知不覺種出了一小片竹子,這對她來說極有成就感,有時哪怕玄明不帶她來,她也能在竹林里轉(zhuǎn)上好久,覺得高興得很。 這一日,玄明亦帶著兄妹二人種竹子。 竹米已經(jīng)埋下,玄明扶著石英的手,教他如何用法術(shù)助他長成,云母則坐在一旁乖巧地看著他們。石英直勾勾地盯著他剛剛埋了竹米的土壤,看著有些緊張,即便被玄明神君扶著,他準備用術(shù)的雙手也一直抖,讓人瞧得提心吊膽,恨不得親自上去扶他一把。 玄明在旁邊看著發(fā)笑,細心地指點道:“不必如此緊張,我在旁邊護著呢。你把注意力集中到土壤底下,順著感覺到的生命牽引,不要用力過多……對,正是如此。” 看著尖尖的筍頭破土而出,一路竄上半空抽出竹子特有的青綠色,石英才大大地松了口氣,臉上無意識地帶了點笑,為了用仙術(shù)方便而放出的尾巴亦不自覺地擺了兩下。玄明笑著道:“你再試試別處,我會在旁邊看著的,去吧?!?/br> 大概是種植草木意味著“生”,和石英成仙立的道不大契合,他在打斗和渡劫上要勝云母一大截,但如今學個小仙術(shù)卻笨手笨腳的。他之前沒怎么接觸這一類型的術(shù)法,結(jié)果云母那邊竹子都長好一大片了,這里還在學如何生筍。 石英本就是有些傲的狐貍,怎么都學不會胸口自是憋了口氣,非要學成不可。如今好不容易把筍弄出來了,他氣一松,抬眸瞧了玄明一眼,就往下一處埋好的竹米去了。 沒說話,但身后的尾巴卻無意識地一搖一擺,看得出心情頗好。 云母見狀忍不住一笑,心里松了口氣。石英剛到竹林時還頗為別扭,但大約是發(fā)現(xiàn)和玄明神君相處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難,一來二去就放松了,且又跟著玄明種了幾天竹子,他已日漸融入其中。哥哥的事應(yīng)該不需要太擔心了,不過…… 想到某些事,云母不禁垂了垂眸,面露低落之色。 玄明眼角的余光瞥到她神情有異,原本掛著笑的嘴角笑意就斂了幾分,但還是笑著的。他一頓,拿起扇子輕輕在云母腦袋上敲了一下,溫柔地問道:“乖女,怎么這般神情??墒俏疫@竹林,有什么不合你心意的地方?” 云母一愣,連忙搖頭,回答:“竹林挺好的,就是……” 她稍微停頓了片刻。 竹林里生活悠哉,玄明神君待她又極是和藹,平日里見到的都是家人,她的確沒有什么不適應(yīng)的地方,很快就習慣了竹林里的生活。起初她是很開心,但是…… 云母低下了頭,有些沮喪地道:“我想師父了?!?/br> 狐貍的情緒表達總是很直接的,她想念白及。在竹林里她能和母親撒嬌,能和哥哥撒嬌,現(xiàn)在膽子大了也敢和玄明神君撒撒嬌,可是與家人在一起固然高興,但跟和師父在一起終究是有些不同的。她想抱他、蹭他、親他,可又見不到面,情緒上難免就有些波動。 玄明聽她如此回答,又掃過云母低垂著的睫毛,微微一愣。他動作稍微一滯,不覺將手中的扇子撐開煩躁地扇了扇。斟酌片刻,玄明一笑,將扇子朝云母的方向攤開,道:“云兒,你瞧這個。” 說著,玄明便拿扇子耍了個小術(shù)法。他用扇子一扇,便有風起,竹林里傳來呼啦呼啦的風聲,竹葉隨風而舞,極是漂亮,且轉(zhuǎn)眼之間竹子就又躥高了幾分。 云母沒有見過玄明用這等術(shù)法,呼了一聲,便不知不覺被吸引了注意力。 玄明見她喜歡,便笑著說:“此乃縱風之術(shù)。改天找把扇子來教你玩……說來我還沒教你和英兒釀酒……你們娘允許你們小酌幾杯嗎?對了,原先我埋好的酒許是該挖了,過幾天帶你們?nèi)デ魄啤?/br> 玄明說得溫和,云母便乖巧地聽他說,也很感興趣。這么一會兒的功夫,石英便也種了好幾棵竹子,等到黃昏時分,玄明神君便同往常一般帶著他們回草廬,云母走到半途才突然發(fā)覺不大對勁,但卻已錯過了和玄明提師父的事的機會,只得作罷。 一轉(zhuǎn)眼又過了幾日,白玉的身子差不多養(yǎng)好了,常常也能出來走走,在竹林里亂轉(zhuǎn)的就成了一家四口。云母每每早起,便能看見玄明神君扶著娘在院子里慢吞吞地散步,待娘倒比待他們兄妹還要柔情些。有時竹林里起風,他們都待在草廬里,云母便能瞧見玄明神君和娘一起坐在屋檐下,娘在玄明肩膀上靠著,看起來頗為溫馨。 于是她便也愈發(fā)想念師父。 云母在竹林里住得時間還不算長,且玄明神君和娘都表現(xiàn)得極是希望她多留幾日的樣子,云母便有些不好意思提想提前回去。她想來想去,便想折中一下說先回旭照宮看看,等見過了師父再回竹林來,然而她每次剛提起和白及有關(guān)的話頭,便不知不覺被玄明神君用其他的話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一次兩次云母還覺得是偶然,次數(shù)多了,她便很難不察覺到玄明神君多半是有意而為的。 玄明似乎是對白及有些排斥。 因為玄明神君不大主動提白及的事,上一次下凡的時候雖然提了,但實際上并沒有太明顯的表現(xiàn),所以云母此前并未發(fā)現(xiàn)這一點,此時發(fā)覺,便有些吃驚。然而她又不知該如何做,急得團團轉(zhuǎn)。好在離當初跟師父說應(yīng)該能回去的日子終究還有些時間,她還有時間想辦法。 然后,便是在這時,有一日,竹林里來了客人。 玄明神君過去不大離開竹林,過著隱居避世的生活。不過,雖說見過他的神仙的確不多,可總歸還是有的。他性格瀟灑,因此朋友不少。這一日來的,便是玄明神君在仙界的幾位好友。 既是玄明的老朋友,自然都是年紀不小的老神仙了,且他們中好幾位如今都不出山了,是在天界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角色,故云母大多都沒有見過。但她曉得他們的名號,因此等見到真人,便好奇地望著他們眨巴眼睛。 玄明在這些老仙面前表現(xiàn)得頗為自得?,F(xiàn)在白玉的事已不是秘密,他便也不避諱,笑著大大方方地介紹道:“這位便是我夫人,還有這兩個,是我的一雙兒女?!?/br> 白玉過去不曾見人,如今便十分緊張。她抿了抿唇,繃著身子朝客人打了招呼,石英和云母亦是有點不知所措,算是姑且也與對方互相認識了一下。那些老神仙曉得他們初來乍到,體貼地沒多說話,也沒擺架子,都笑呵呵地夸贊著,偶爾說兩句取笑玄明,氣氛一片融洽。 不過到底是玄明的朋友,白玉他們坐在旁邊硬聊也沒話題,只是認識了一番便走了,留下玄明神君和他們聊天。云母本已離開,但白玉想了想,又讓她去給客人送茶。云母自是乖乖做了,她本就有些拘謹,因此沒有多說話,禮貌地見過人后就捧著食案消失在門口。 一群老神仙和藹地看著她離去,等云母走遠他們收了視線,話題自然地也就轉(zhuǎn)到了她身上。 不同于玄明的清俊,他這些友人大多還是喜歡仙風道骨的老人相貌。其中一人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隨手提起茶壺倒?jié)M一杯,笑著道:“你這個女兒生得似母,又有仙貌,倒是頗為可愛?!?/br> 玄明也不謙虛,笑著應(yīng)了。只是他那友人話說到此處,又不禁往云母的方向瞥了數(shù)眼,回頭又是話鋒一轉(zhuǎn),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我前些日子就在天帝辦得群仙宴上瞧見她了。說起來,你這閨女……似乎是白及仙君的弟子?” 玄明神君聽他這個時候說起這事,拿著茶杯的手不自覺地微微一僵,但旋即又淺笑,顯然不再在意。反而是他看出友人臉上有著微妙的擔憂神情,不禁覺得疑惑,玄明先略一頷首,繼而道:“的確是。不過……這又如何?” 友人道:“本來你家姑娘早早拜入仙門也是件好事,可她偏偏師父是白及仙君,這可有些難辦了……” 說著,那老神仙拿手指指節(jié)輕輕扣了扣桌子,看了一眼玄明,見他似乎絲毫沒覺得棘手的神情,忍不住提醒道:“你忘了?你當初下凡之前,不是說白及仙君的雷劈得不錯,要將你家姑娘嫁給他嗎?”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重寫】 玄明當初和凡人私定終身的事本來就鬧得很大,他一出言要嫁女兒的對象又是白及仙君,自然分外引人關(guān)注。因此玄明神君說要將女兒嫁給白及仙君的事,差不多已是人盡皆知的談資,因此老神仙這話,既是提醒玄明,又是打趣他。 尤其是看著玄明臉上一貫云淡風輕、游刃有余的笑容明顯僵硬,老神仙心情莫名就十分好,笑呵呵地看著他。 玄明果真已擺不出淡然的臉,他重重地將茶杯往桌上一放,笑容已然有些繃不住,略有幾分惱火地反駁道:“——我什么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老神仙樂呵:“現(xiàn)在開始否認了?” 玄明道:“我不過是說要介紹他們認識?!?/br> 老神仙“嘿嘿”一笑:“狡辯?!?/br> “再說,我當時又不知道那是白及。” “呵呵,狡辯?!?/br> 、 老神仙自是一派悠游自在,但看著玄明臉上越來越僵的笑容,他卻忍不住唇角上揚,又輕輕地捋了捋胡子。他是信玄明當時的確不知道那是白及仙君的,但事到如今,玄明哪里還有可能不知道。老神仙捻起杯子喝了一口,取笑他道:“怎么,如今知道禍從口出,舍不得女兒了?” 玄明原還硬繃著臉,他本就不是很愿意提起白及的事,聽到這個名字就有些煩悶。見好友如此說,他心情復(fù)雜地抿了抿唇,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喝完,又將它往桌上一放。 玄明這會兒心煩意亂,便有些分不清輕重,杯底撞在桌案上,發(fā)出清晰的“咚”的一聲。 他先前的確不知那是白及,畢竟他與白及原來最深的淵源,也就是白及還是神君時降生的山洞離他的竹林近,充其量只是聽說過名字,未見過人的。不過他這次下凡時倒是意外將白及看了個一清二楚,然后再結(jié)合回天后的記憶一想,也就明白了。 玄明想起原先在凡間時云母與白及之間已極為親昵,難免有些說不清心緒。他沉了沉聲,這才答道:“也不算是?!?/br> 玄明停頓了片刻,才放輕了聲,悶悶地道:“我當時又不曉得我真會有個姑娘,當然也不曉得有個姑娘是什么感覺。” “噢?” 老神仙動作一頓,他聽出玄明神君話里的異樣,頗有幾分意外,他道:“——這么說,你當年那話,難道不全是開玩笑的?” 老神仙本來就是突然來的直覺,本以為他這話一出,玄明很快就會反駁。誰知玄明卻是一默,半晌沒說話,這下就換作是老神仙吃驚了。 他震驚道:“你是真想將女兒嫁給白及?!” “……我又沒這么說?!?/br> 玄明見對方屢次曲解他的意思,終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隨后才道:“不過,我當時是真覺得他雷劈得不錯?!?/br> 老神仙:“……” 見他成功將友人噎住了,玄明瞥了對方一眼,卻也沉默下來,目光微閃,思緒便飄到了別處。老實說,若說他對白及真是一分欣賞都不存,絕對是假話,只是…… 玄明想了想,說:“再說云兒剛才你也瞧見了,她年紀又不大,這么著急成親做什么,神仙性子淡的不少,仙界成千上萬歲沒成過家的比比皆是。我那時不過隨口一言,做不得數(shù)的?!?/br> 玄明說到此時,神情已正經(jīng)了許多。老神仙見他認真,定了定神,便也收起戲謔的意思,笑著嘆了口氣道:“也是?!?/br> 他若有所思地沉了沉聲,方才往下說。 “其實師徒不師徒的在其次,你那戲言似的婚約也不打緊,總不能真憑你一句話,就讓小姑娘隨便嫁了,再說白及仙君也未必樂意……說到底最重要的還是兩情相悅,等你家姑娘日后碰到了真心喜歡的人,再討論這個不遲。到時,只怕你即便是想擋,都擋不住的?!?/br> 說著,老神仙又和藹地笑笑,再次拿起杯子喝茶,光顧著夸玄明的茶葉不錯,卻沒注意到他一低頭,玄明神君的臉色便稍有幾分變化。 他不出聲地將老神仙的話都聽完了,面色有些陰,但過了良久,終是沒有說話。 …… 玄明的友人既是來探訪他,總有許多話要說,待他們離開,已是三日之后。待客人們離開,玄明的竹林和草廬就又恢復(fù)了昔日的平靜。云母沒有察覺到這幾日和原來有什么不同,她便還是同之前一般在竹林或者草廬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過,因為前段日子她和玄明、石英已經(jīng)將竹子都種得差不多了,這幾天就沒有再種竹子,倒是比原來還要悠閑。 云母還是沒有找到機會同玄明神君開口說她想回旭照宮去看看師父,不過如今她在意的已不是沒法回去看師父的問題了,若是與玄明神君的態(tài)度相比,這只不過是小事。 暫時回不去是不要緊的,畢竟玄明神君不可能將她一直關(guān)在竹林里的,見不到師父多忍幾日就是,可是如果玄明神君不待見師父,問題就長了。 也不知有沒有什么辦法…… 想來想去,云母還是決定一試。于是趁這日空閑,她便抱了她的琴去找玄明神君。 云母是算著時間去的,因此她找到玄明時,玄明神君膝上也放了把古樸的玉琴。因這段時間連著幾日都天氣頗好,他又素來喜愛琴音,便常常午后坐在廊下彈撥,這日亦是如此。 其實大多數(shù)時候,白玉都是躺在玄明身邊午睡的。不過這天,云母已經(jīng)事先和娘打過招呼說好了,白玉找了個借口在屋里待著,因此廊下只有玄明一個人。 玄明聽到腳步聲,便睜眼轉(zhuǎn)頭,見來得是云母,手里還抱著琴,就勾唇笑著朝她招手:“過來,云兒。你可是想和我一起彈?” 云母猶豫著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但最終還是點了點腦袋,走過去挨著玄明坐下。玄明生得高,又是男子,她一坐下,琴便自然地比玄明神君矮了一截,但傾斜的角度卻是一模一樣的。 玄明神君瞧見了這琴,心里便有幾分得意,不由地道:“說起來……我記得你會彈琴,并且還拿琴作了武器?” 云母想了想,便點頭。 若是要談起這個,都是要追溯到他下凡時第一世時候的事了。當時玄明還是被jian臣奪了權(quán)勢的年輕帝王,云母和她師兄費了心思想見他,便用了琴聲來引。玄明如今歸了位,在凡間的記憶自然也復(fù)蘇了。他還記得當時便是云母教他師兄彈的曲子。雖然她師兄彈得難聽,但曲子本身還是不錯的,且他應(yīng)當也聽云母彈過一回…… 玄明回憶起當時聽到的感覺,面上就忽然和煦了許多。畢竟女兒肖自己,做父親的哪兒有不得意的。 玄明道:“說來我還沒有好好聽你彈過琴。云兒,不如你今日先替我彈奏一曲?我聽聽看?!?/br> 說完,玄明便笑著瞧她,像是等著聽曲子。云母一愣,點了點頭,然后連忙道:“我今日過來,其實就是有首曲子想彈給你聽的,那個……等我彈完,你能不能指點我一下?” 說著,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玄明。 玄明神君聽她如此說,反倒是愣了愣,他默了一瞬,還是淺笑著頷首,說:“彈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