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直到,沖禹催動陣盤,發(fā)動了了符陣。 他一路宅在房中,計算來計算去,計算的可不止是丹方,還有這陣法。 腳下的陣法發(fā)出微弱的光來,楊五下意識的低頭看去。還沒看清那些繁復的花紋和符號,身體里散開的那股熱流突然消失了。就像水滲入宣紙一樣,滲入了她的血rou骨髓。疼痛來得毫無準備,楊五甚至沒來得及呻/吟一聲就倒在了陣法中,瞬間便汗?jié)窳艘律眩?/br> 那疼痛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發(fā)自身體深處,疼至了骨髓里!楊五想咬牙忍耐,牙齒卻因為疼痛顫抖,不斷的碰觸,發(fā)出“格格”的聲音。她手指用力的摳著地板,若不是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指甲就要摳出血來! “我有一位師弟,道號沖昕,身中三昧螭火之毒……”沖禹輕聲說道?!按硕緹o藥可解,唯有以功法將之導出體外才可?!?/br> 這跟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楊五的手深深的摳進地毯里,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滑下,進入了眼睛里,模糊了視線。那種疼痛讓她感覺自己的骨頭仿佛裂開了一樣。 “……此毒至陽至烈,需要一個純陰之體的女子,作為導出的引子和容納之器。這女子還必須是一竅不通?!?/br> 一竅不通…… “我同你講過,人體有竅,三竅便可形成循環(huán)。陰陽和合之時,二合為一。這女子與我?guī)煹鼙愫蠟橐惑w,她哪怕是只有一竅,也能與我?guī)煹荏w內(nèi)之竅相聯(lián)通,形成循環(huán)。如此,則毒即便引出體外,又會循著這循環(huán)回到我?guī)煹苌砩?。唯有一竅不通之人,無法循環(huán),這引毒之法,方是單向。” 陰陽和合?……還以為,是要吃她的血rou作解藥呢……楊五疼得在地上翻滾。她的骨頭!她的骨頭真的要裂開了!沖禹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 小五,你若痛得厲害……”沖禹終是不忍道,“就喊出來,別強忍著……” 疼就喊出來,別強忍著? 是??!她為什么要忍!在別人眼中,她并不是她想的那個她。她現(xiàn)在是楊五啊,一個小姑娘。她難過應(yīng)該哭,她疼了應(yīng)該喊。會哭會喊,才像一個真的小姑娘吧? 楊五心思電轉(zhuǎn),瞬間轉(zhuǎn)過彎來。可她最終沒有喊出來。她覺得她的骨頭仿佛裂開了,并不是錯覺,她的骨頭是真的裂開了。劇烈的疼痛中,她終于失去了意識。 沖禹盯著陣法中昏過去的小姑娘?;柽^去也好,免得受這疼痛之苦。他加力催動陣法,楊五身下的陣法益發(fā)明亮。在這光芒中,楊五小小的身體rou眼可見的開始長大。隨著小小身軀一寸寸長大,她身上的衣衫開始繃緊,最終被撐破。沖禹早有準備,丟了件長衫遮住她裸/露出來的身體。長衫下,只看到原本稀疏枯黃的頭發(fā)漸漸變長、變多,變得烏黑,迤邐了一地…… 等到符陣光芒黯去,長衫覆著的女子的身體也不再變化的時候,地上躺著的,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瘦瘦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小女孩。 年輕的女子肌膚如蜜,發(fā)色鴉青。沖禹蹲下身去,撥開被汗水黏住的發(fā)絲,露出來的是一張姣好的面孔。沖禹松了口氣。生得還算不錯,總算不太委屈師弟。 他將她裹好抱起,輕輕放在床上??粗瑩u了搖了頭,嘆了口氣。 喂喂,已經(jīng)這么熟了,再打個折啊。 姑娘,你別太貪心啊,已經(jīng)給算便宜許多了。小道也要有賺頭啊。 小氣!你這符箓成本根本就是些黃紙朱砂吧,簡直是無本生意啊。 姑娘,話不能這么說。我賣給你些黃紙朱砂,你可寫得出符箓來?貧道賣的可不是紙,是多年所學,是辛苦修行…… 知道啦,道長你真的很厲害!所以,再便宜一點吧! ……嘖,你這女子真是貪心。真的不能再便宜了。這樣吧,這張符給你作添頭好了。來,別動…… 哎喲!你干嘛!這是我的血!咦,那張符呢? 取你一滴心頭血,符已經(jīng)融進你的神魂里了。這可是保命的東西。若你rou身亡了,可保你神魂不滅,另尋宿體轉(zhuǎn)生。雖然要重新出生一次,但你能保有記憶,所以,你還是你。 ……聽起來像是高級貨。這么高級的東西,為什么作添頭?騙我的吧? 咳咳咳咳……那個,那是因為,這個符也還在試驗階段……效力……那個咳咳貧道還沒有驗證…… 居然拿我當小白鼠!你那種世界的東西,到我這邊的世界,本來效力就會減弱啊!居然還是試驗品!不行不行!我太虧了,再給我打個折! …… …… 在劇烈的疼痛中,楊五覺得腦中有什么東西,“咔嚓”一聲碎裂了。她腦中空白了一瞬,隨后便是無數(shù)的畫面,數(shù)不清的回憶。轉(zhuǎn)生以來,一直將她腦中信息與她隔閡起來的那一層屏障,終于徹徹底底的破碎了。 在許多的回憶中,楊五看到了早被她遺忘的事。她看到了年輕的自己,意外的,幸運的得到一個能與別的世界聯(lián)通的交易器。不僅能與別的世界進行物質(zhì)交換,還能強化她的基因,讓她不斷的變強。她懷揣著這秘密,離開了母星,四處闖蕩。 理想是豐滿的,現(xiàn)實卻是骨感的。得到這樣的神器,并沒有使她立刻就能天下無敵,大殺四方。正相反,在四處闖蕩,尋找可以與其他世界進行交易的合適的商品的那些年,年輕姑娘很是過了幾年拮據(jù)的生活。和別的世界的交易者討價還價,是她的生活常態(tài)。 那個道士好小氣的,每次跟他要折扣都磨磨唧唧的。但他的護甲符真的很好使。多少次,異形的尾鞭、巨螯攻擊到她身上,都是白光一閃,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使她保全了性命。 后來,她越來越強了,手頭也寬裕起來,漸漸買的都是些高級貨了。當年買東西時討價還價附贈的添頭,早被她遺忘了。再后來,她的身體達到了強化的極限,再無法承受交易器進一步的強化,她便剝離了交易器。她那時已經(jīng)嫁給了那個男人,已經(jīng)做了多年的貴夫人,他不會再允許她回到戰(zhàn)場。他和她都以為,她再不會面對那些生生死死了。 誰想到她最后會陷入那樣的死境。她雖然已經(jīng)沒有了交易器,但身上其實還有許多保命的手段,對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夫人來說,足夠了。除非,在宇宙空間中,被異形層層包圍。 結(jié)果,她真的就在寂靜無援的宇宙中,被異形層層包圍了!上下四方只有漆黑的真空,飛船被數(shù)不清的異形層層包裹,堅硬的鋼鐵合金被啃食,飛船解體。這是必死的境地,再多的保命手段最終也會耗盡。 最后的最后,為了不被寄生,她把只剩一顆子彈的槍口對準了自己太陽xue。 砰—— …… …… 原來……如此啊。 楊五睜開了眼。 “你醒了。”床帳外傳來沖禹的聲音。 楊五動了動,撐起身體。身上一涼,蓋著的長衫滑落,露出了掛著些布條碎布的半果身體。她頓了頓,抬起手。薄薄的手掌,長長的纖細的手指,這……不是小女孩的手。她低下頭,原本平板的童兒身體,現(xiàn)在峰巒起伏,玲瓏有致。 “穿上衣服?!睕_禹道。 楊五這才看到床腳擱著一整套成年女子的衣衫。她抬抬手臂,感覺骨頭還隱隱生痛,卻也能活動自如了。便扯下身上的爛布條,拿起新衣,一件件的穿上。 聽到床帳掀起的動靜,站在窗邊的沖禹轉(zhuǎn)身看過來。赤足站在地毯上的楊五已經(jīng)不是那個黑不溜秋,又干又瘦的小女娃了。她長發(fā)烏黑如瀑,容貌明麗,胸脯豐盈,腰肢纖細。 沖禹忍不住皺起眉頭,道:“怎地還是這般黑?” 黑嗎?楊五抬起手臂。衣袖滑落,露出蜜色的肌膚。身體變大了,原本皮膚里的黑色素的量卻沒有變,被稀釋成蜜一般的顏色,以楊五的審美來看,其實是十分健康美麗的膚色。顯然這種健康的美,沖禹這位真人欣賞不來。 “我怎么,變成,這樣?”楊五開口道。她的身體,骨骼血rou還隱隱發(fā)痛,說起話來略感滯澀?!澳鞘鞘裁?,丹藥?” 沖禹沉默了一下,道:“迎風丹?!?/br> “取‘迎風就長’之意。用來催熟年幼靈獸,以便宰殺入藥或煉丹的。我給你配的這顆,將你催熟八年,你現(xiàn)在的身體,骨齡十六歲了。” 十六,女孩子已經(jīng)來了初潮,身體成熟到可以孕育生命。所以凡人女子,十五及笄,十六便可許嫁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楊五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昏迷之前沖禹所說的那些話浮現(xiàn)在腦海里。引毒,合體,陰陽交合……楊五不用多問,作為成年女性,她已經(jīng)基本明白了。 她抬眼看向沖禹,沖禹也正看著她。她的眼睛幽邃沉靜,怎么看都不像個小女孩。這樣也好,正好能騙過師弟。沖禹眉頭微蹙,又釋懷。他伸出手,屈指一彈,楊五身邊厚重的螺鈿圓桌“轟”的一聲炸裂成碎片。 楊五本能的側(cè)頭,抬臂擋住臉。飛起的木屑激射到手臂上,打得生疼。 “聽好,待回到宗門,不論誰問,你都是十六歲!你若敢泄露真實年齡,讓我?guī)煹苤溃@便是你的下場!”沖禹厲聲道?!皸钗?!你可聽明白了?” 凡人本就敬畏修士,像楊五這樣生活在偏僻山村之人,無甚見識,更是把修士奉為仙人。楊五若是真的鄉(xiāng)野丫頭,早就該嚇得發(fā)抖,跪地匍匐口稱“遵命”了。她卻只是點了點,平靜的道:“明白了?!?/br> 好在沖禹一直覺得她是個聰慧的女孩,見她遇事不慌亂,沉靜如往昔,反而頗是滿意。忽然聽到楊五緩慢的開口道:“催熟,的八年,可……還在?” 沖禹驟然抬眼看去,那少女模樣的人正靜靜的看著他。 知她聰慧,不料竟聰慧至此!這要是個能修行之人,哪怕只開了三竅,沖這份敏銳聰慧,沖禹也要破例將她攬入門墻。這真是……可惜了啊。 沖禹與她對視片刻,道:“生命自然生發(fā),乃是天道,以丹藥催熟,乃是逆天。傷的是生靈壽數(shù)?!?/br> “壽數(shù)?不是壽命?”楊五看著他。 “是壽數(shù)?!睕_禹點頭,承認?!凹幢氵@些靈獸本就是為了宰殺入藥,依然有干天和。所以迎風丹,一直都是禁藥。”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楊五的眼睛,見她眼底平靜無波,心中暗暗點頭,才道:“所以,我給你用的并不是純正的迎風丹,是我自己改進的?!?/br> “我將丹與符法結(jié)合,只借了丹藥的催長之力,待事了,我會解除符藥之力,將你的身體還復成你該有的樣子。雖不會減你壽數(shù),卻對你的身體還是有些影響,或許會影響你的壽命。” “壽命?不是壽數(shù)?” “不是壽數(shù),是壽命。你莫怕,我會想辦法給你調(diào)理。路上時間緊,我才初步給你訂好調(diào)理方案。待回到宗門后,我再細細完善,力求將丹符對你的影響降到最低。不管怎樣,肯定不會影響你的壽數(shù)。那等有違天和的事,我們長天宗的人,決不會干?!?/br> 那么,讓年未及笄的女童與人合體為人引毒就不有違天和了嗎?在她原來的世界,干這種事,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楊五內(nèi)心的譏諷之意太過強烈,面上便露出一絲帶著嘲意的冷笑。 沖禹先是一怔,隨即領(lǐng)悟了這一絲嘲諷之笑的含義。他不由老臉發(fā)燒,跺腳道:“你莫亂想,我那師弟生性耿直,若知道你的年紀,必不肯令你為他引毒。純陰之體又一竅不通的凡女,幾十年怕都難出生一個,他經(jīng)脈為毒力所侵已有兩年,等不了那許多時候。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說著,走到門口,轉(zhuǎn)頭看那楊五,正神情淡淡的看著他。她這份淡然令得這位真人又氣又惱,但偏偏的確是他不厚道在先,甚是理虧。 “罷了,罷了!”他大袖一甩,惱道,“此事是我一人所為,我一人承擔!” “楊五,你好好想想你要什么。待此事事了,再告訴我?!?/br> “這是我欠你的,你之所求,我必盡力而為,算是對你的補償吧?!?/br> 說完,氣惱交加的真人,甩門離開了。 010 沖禹表現(xiàn)得仿佛還有一絲良心和愧疚??墒菞钗蹇粗巧汝P(guān)閉了的房門,心中只是微哂。 那些成人女裝和女童的衣服是一起抬上船的,就在她被沖禹帶離楊家的第二天早晨。他從一開始就作出了決定,無視了她的年齡,堅決的要把楊五這個小小女童拿去給他的師弟做藥引……或是爐鼎?;蛟S,這個決定作出的比她想的更早,或許在他說出“帶我去見你父母”的時候,她這cao淡的未來就已經(jīng)被他確定下來了。 楊五推開門,赤著腳走出閣樓,站在二樓的外廊上。 樓閣之外,是高遠天空,云層在下方飛快掠過,偶爾能從縫隙間看到大地上的壯麗河山。若從這船上跳下去,應(yīng)該不會摔死,在半空中就會直接被高空的低氣溫凍死了。 呼嘯的罡風穿過籠罩著飛舟的力場,變得輕柔溫和,吹拂著她的發(fā)絲和裙角。 楊五望著云朵縫隙間閃過的大地山河,當然沒有跳下去自殺的想法。眼下的境況雖然稱不上好,也遠算不得是死境。死境啊,她上輩子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了,那真的是再沒有一絲希望的絕望。她扣動扳機的時候,并無絲毫畏懼,反而充滿了解脫。 能轉(zhuǎn)世投胎,是一個意外。但這意外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便沒想過輕易放棄。 她只是覺得諷刺。再世為人,居然又遇到了與上一輩子近似的情況。在強者的壓迫下,她的個人意愿如塵埃般微弱。既然不想死,也不能逃,那便忍著吧。上一世,不也是這么忍過來的嗎?甚至,比起上一世那些莫名其妙突然就壓到肩膀上的山一樣重的責任,起碼這一回,她是為了她自己的生存而去忍,聽上去似乎應(yīng)該更容易一些。 畢竟忍耐,是弱者在逆境下最明智的選擇吧。 晚上她在大廳里獨自用飯的時候,沖禹從樓上下來,將幾只玉瓶丟在幾案上。“咳?!彼f,“拿去當零嘴吃吧?!?/br> 楊五平靜的將玉瓶都收進腰間錦囊里:“謝謝。” 沖禹忍了又忍,還是沒憋住,道:“這幾瓶是上品的清光丹、絡(luò)香丸、冰梅津露丹,凡人服用,可去濁化清,強身健體,百病不生。于你身體調(diào)理,是極好的。” 楊五道:“好?!?/br> 這回答簡單又平靜,沖禹一噎,再無話可說。甩甩袖子,上樓去了。 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或者驚恐委屈,或者憤怒出離,楊五……還是年紀小吧,他想。因為年紀太小,他說的那些事,她可能根本沒明白。 楊五回到房里,搖了搖那些玉瓶,聽著都還有空間。便拔開塞子,將幾只玉瓶里的東西合并在三只玉瓶里,包括沖羽最早給她的那一瓶“糖豆”。 那“糖豆”能生肌rou骨,她當時拿到是留作危險時候當救命的藥用的,沒有真舍得當糖豆吃?,F(xiàn)在拿出來,和沖禹剛剛給她的幾種丹藥放在一起,無論是丹藥的賣相還是香氣,立刻就看出等級差異來了。新到手的丹藥打開塞子,便滿室藥香,顆粒飽滿渾圓,隱約的流光之下,能看見繁雜的花紋。無怪乎沖禹要特意強調(diào)這些是“上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