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昕心情愉悅，摟緊了她的腰。

    楊五笑著吻他，捧著他的臉細(xì)看。這個男人年輕俊美，初遇時覺得他冷漠高傲，實(shí)則內(nèi)心純厚溫柔。倘若她能退回到年輕時候，在一切發(fā)生之前遇到他這樣的年輕男孩，相遇和相愛大約都會很美好?？上А?/br>
    小乾坤里的太陽也西下了，光線變得昏黃。

    她在銅金色的光線中用手指描繪著他的五官，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絲惡念——如果，讓他知道……楊家五兒的真實(shí)年齡……

    手指忽然被攥住，他的面孔俊美如雕像，貼近了她，逼問：“在想什么？”總覺得她眼中神色，又想要淘氣，讓他惴惴。

    如果那樣的話，真想知道這年輕男人會是怎樣的面孔和心情。

    楊五反握住他的手，道：“在想……我能在道君身邊待多久？”

    沖昕微怔。

    “我現(xiàn)在顏色正好，道君歡喜我。再過十年，我二十六了，容貌就要比道君老相了?！睏钗宕鬼暗綍r候……道君又會如何對我？等我七老八十，像籍簿司的那位一樣鶴發(fā)雞皮，又該往何處容身？”

    楊五壽數(shù)一百，壽命還未必能到一百，她會比沖昕先老、先死，這是他們心中都知道的事。但他們此刻都年華正好，又情在濃時，便從未談過將來。

    楊五忽然說破此事，沖昕心頭就一陣郁躁。

    “五兒……莫怕。”他握著她的肩頭，看著她的眼睛道，“不管什么時候，煉陽峰都是你的容身之地?！?/br>
    楊五也看著他，逼問道：“可要是我老了呢？老了就不好看了，會很丑?！?/br>
    “皮囊不過是外相?！睕_昕道，頓了頓，又道，“你不用擔(dān)心這個，你現(xiàn)在年紀(jì)還小，等你十□□、二十歲，身體長成時，我請師兄給你煉一顆駐顏丹?！?/br>
    他摸摸她嬌美的臉頰：“服了駐顏丹，嬌顏永駐，你不就怕了吧？”

    還有這么好的東西？算是意外之喜吧。楊五眼睛彎彎：“道君不能食言啊?！?/br>
    沖昕摸摸她的臉，將她摟在懷里。她伏在他肩頭，好像聽見了一聲嘆息。

    楊五之前就注意到，每次她重新經(jīng)歷過一次“縮水長大”的過程之后，她對三昧螭火的抗性便會增強(qiáng)幾分。她懷疑她的那個地基與高廈的理論，不止體現(xiàn)在容貌上。之前，她昏迷后吸收消化三昧螭火時間就一次比一次短，她醒來的時辰也越來越早。

    她猜想，可能不止是容貌，包括體質(zhì)，被催長后也會長成在這一基礎(chǔ)之上的的最優(yōu)化。

    這一次，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螭火焚身的時候依然保持神智的情況。

    沖昕把她抱在懷里，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疼得發(fā)抖。他卻絲毫幫不了她，心如刀割，又感到分外的無力。

    楊五在他懷里閉上眼睛，強(qiáng)迫自己入靜。在入靜的狀態(tài)下，外界的聲音、光線和一切觸覺都會疏離起來，會比這樣生生的疼著要好一些。難的卻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如何入靜。

    但楊五有過幾次經(jīng)驗(yàn)，雖則那幾次入靜的時候，痛感都不如這次灼烈，但她最后還是做到了。

    她進(jìn)入了萬籟俱寂的狀態(tài)，精神體退入了自己的祖竅之中。

    她站在那里，抬頭仰望，震驚的看到她的祖竅里……天空在熊熊燃燒！黯淡的星子也在燃燒！世界都燒成了紅色！

    只有灰灰的狼形圖騰依然閃動著幽綠的光芒，看起來十分詭異。

    楊五的心，就像那天空一樣，燃燒了起來！

    她曾經(jīng)數(shù)次在沖昕的靈力進(jìn)入她體內(nèi)的時候入靜過，那些微的靈力像是給她的祖竅充了電，使漆黑的空間短暫的擁有光明。但她很快就會昏迷過去，能維持的時間總是很短暫。等她恢復(fù)后再進(jìn)入祖竅，那里就又是一片黑暗了。

    這還是第一次，她在沖昕的靈力消散之后立即便進(jìn)入祖竅，才看到了她以前從未看到的景象。原來，能給她的祖竅充電的，不只有沖昕的靈力！

    楊五第一次意識到，她被折磨了這么多次，卻竟然從來沒搞明白過……三昧螭火，到底是什么？

    她入靜的狀態(tài)在清涼之意襲來的時候被迫退出了。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在沖昕的懷里，他抱著她，一起浸在冰寒池中。

    沖昕默數(shù)了十二息，時間精準(zhǔn)的在她感到?jīng)鲆庾兂珊猓庾兊么坦堑臅r候，起身將她抱了出來。楊五這才知道，以往她昏迷中隱約感受到的那一絲清涼，原來是這樣來的。

    “一直這樣嗎？”她依在他懷里，虛弱的問他。

    沖昕“嗯”了一聲，道：“冰寒池里嵌著的是寒冰玄玉的玉髓，你的身體承受不了太多，只能在螭火攻身最烈的時候才行。”最初的兩次，他還掌握不好時間，遲了兩息的時間，她的皮膚上便覆上了薄冰。

    “最開始要三十多息，今天不過十二息。越來越短了。”他說。

    這聽起來是好事。楊五就偎在他懷里，靜靜的聽風(fēng)吹過草原的聲音，一層一層，恍如浪濤。

    月光穿透瓊果樹的枝丫，斑駁的打在她身上的時候，她輕輕的問：“道君，三昧螭火……到底是什么？”

    沖昕攏著她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的青絲，聲音低沉，慢慢的給她講：“世間火種，分天、地、人三品。三昧螭火，乃是世間至陽的天級神火?！?/br>
    “傳說，龍生九子，其一為螭。螭有龍血，是為半神。又說，三昧螭火，乃是螭龍死后神魂所化?！?/br>
    “因是神火，故易生靈性。我找到它時，已經(jīng)生了靈智，亦即是火精……”

    他給她講了他是如何為邪修的魔刀所傷，又如何帶傷收服螭火，卻為火精入體的過程。

    “費(fèi)了一年多的力，才把火精撲殺。螭火便失了靈智，散在我的經(jīng)脈中，日夜灼燒。人體的經(jīng)脈，便是靈竅與靈竅之間的通路。這通路被堵著，使我靈力不得運(yùn)轉(zhuǎn)。強(qiáng)行運(yùn)轉(zhuǎn)，螭火便會反噬。”

    “這么說……”楊五覺得這個世界有些時候真的是超越她的想象力，“它是‘活的’？”

    “勉強(qiáng)算是吧。這火精開靈智大約不超過五百年，尚且懵懂，理性薄弱，全憑本能生存，更類似于野獸?！?/br>
    “那么，火精算是它的……靈魂？靈智？那么螭火本身是‘身體’？”楊五問。

    沖昕答道：“可以這么說。”

    可它是“火”啊。照著沖昕的描述，它是一團(tuán)不需要任何可燃物就自行燃燒的火啊。

    可燃物才是物質(zhì)，這團(tuán)自燃不滅的火焰，離“物質(zhì)”的范疇差得太遠(yuǎn)了。那么它只能是……能量體！

    是的，即便是生命，它也只能是一種純能量形式的生命。它的靈魂也就是火精，已經(jīng)等于被沖昕殺死了，那么剩下三昧螭火，其實(shí)就是純粹的能量！

    楊五豁然開朗。這樣就講得通了！它就和沖昕的靈力一樣是能量，所以才能和靈力一樣給她的祖竅充電！

    那么……然后呢？她每次恢復(fù)好再觀祖竅，始終都是漆黑一片的狀態(tài)。那些螭火的能量到哪里去了？難道也和沖昕的靈力一樣消散了嗎？

    “那些螭火，進(jìn)入我身體后，就消失了嗎？”楊五問沖昕道。她記得他說過，她是純陰之體，最好的容器。

    “并沒有。師兄說，純陰之體乃天生陰器，與世間至陽的三昧螭火可以說是相克相生。螭火被你的體質(zhì)吸引，會留在其中，等同于進(jìn)了容器。但師兄也說，這不會傷害你。你的身體滋養(yǎng)三昧螭火，同樣三昧螭火也會滋養(yǎng)你的rou身。五兒，你現(xiàn)在體質(zhì)與從前大不相同，其中亦有螭火之故?！?/br>
    楊五的眼睛眨了眨，問：“這個解毒的法子，全是沖禹真人想出來的？”

    “正是。師兄博學(xué)多才，涉獵極廣。若不是他找出這個辦法，我恐怕再也無法修煉了?！睕_昕苦笑，“在你來之前，我已經(jīng)兩年沒有離開煉陽峰了，便是因?yàn)榧幢闶怯鶆@樣的小事，都可能使螭火反噬……”

    “多虧有你。”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再忍忍，五兒。就快了……”

    楊五靠在他胸膛，溫柔的對他笑。心中，卻莫名生出奇異的不安之感。

    仙道宗門中人，不過“年”這種節(jié)日。于是在不知不覺中，就春暖花開了。

    楊五這一次，著實(shí)從沖禹那里搬來不少的書，把自己小書房里的書架都放滿了。她閑暇時便慢慢的看。

    當(dāng)院中樹梢枝頭的花苞綻開了第一朵花的時候，她翻到了那本《養(yǎng)火經(jīng)》。那是本煉丹和煉器的修士才會關(guān)注的書，因?yàn)槲ㄓ械熀推鲙煟判枰B(yǎng)火。

    楊五不記得怎么會把這么一本書也打包回來了。大約是因?yàn)橛袀€“火”字吧？她當(dāng)時不看內(nèi)容，只看名稱，覺得有用的就都收進(jìn)了乾坤袋里。三昧螭火也是火，所以可能順手就把這本書帶了回來。

    她隨意的翻翻，本想丟到一邊，卻不意竟看到了“純陰之體”四個字。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頁……

    枝頭盛開的花朵雖還小，卻充滿了生命力，預(yù)示著即將大地復(fù)蘇，草長鶯飛。房中的養(yǎng)護(hù)法陣?yán)锶谟斜３譁囟群愣ǖ姆?，卻依然止不住她背上生寒。

    她緩緩合上那本書，抬眼看向窗外枝頭，春風(fēng)吹拂，小花搖曳。

    他……知道嗎？

    對她如此溫柔寵愛的他，是否知道以純陰之體豢養(yǎng)靈火最后的結(jié)果呢？他如果知道……

    楊五閉上眼睛，無法克制內(nèi)心深深的猜疑。

    再到他身邊，她依然能巧笑嫣然。人生如戲，全憑演技。她只是沒想到這一輩子又是一場狗血大戲。

    “如果我死了，你會想我嗎？”她含笑問他，儂聲儂語，若情人間的撒嬌?！拔宜懒?，會去哪里??？人死就是如燈滅嗎？從此消失？”

    沖昕摸摸她的臉頰，輕聲的安慰她：“死并不可怕，不過重入輪回而已。到時候，我請師姐卜算，再把你找回來，把你養(yǎng)在我身邊，可好？”

    他眼底澄澈，竟是認(rèn)真的在詢問她的意思。

    那種法子，果然是活了幾百歲的老妖怪才想得出來的吧。以沖禹的性子，大約不會讓沖昕知道真相。所以他……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吧。

    楊五心底，便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他的懷抱他的吻，便不再抗拒了。

    修士不用靈氣護(hù)體，血rou之身一樣會被直接傷害。疼起來的時候，她的指甲掐進(jìn)了他的rou里。

    她強(qiáng)行入靜，祖竅中，天空依然在燃燒。她的意識世界被映得通紅，那是火的顏色，也是血的顏色。

    她仰望著那燃燒整片星空的火焰。

    那火焰不會要她的命，卻比那更可怕！

    第47章 047

    再見到?jīng)_禹，楊五也無異狀。

    對于沖禹她不必求證。

    旃云峰沖禹真人, 丹、符雙絕, 同時執(zhí)掌丹藥、符箓二司。據(jù)傳, 他手中養(yǎng)著兩個地級火種, 一個天級火種。身為大丹師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何況，以純陰之體為引、為器, 將三昧螭火從沖昕體內(nèi)剝離, 本來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

    沖禹若說是個壞人, 也不甚貼切。

    但他的確, 有一種科研人員對待小白鼠式的殘忍，又或者說是上位者做事不拘小節(jié)的冷漠。

    這聽起來似乎沒什么，但當(dāng)楊五成了小白鼠, 成了這小節(jié)的時候。這種殘忍和冷漠，就變得可怕起來。

    但凡春雷陣陣，秋葉飄落和雪花紛飛，總教人深刻體會到時光流逝之飛速，恍惚間便一年又一年。

    到第二次在長天宗看枝頭葉子枯黃, 如蝶飄落的時候, 楊五來到?jīng)_昕身邊已經(jīng)一年半有余了。沖昕體內(nèi)的三昧螭火, 幾乎已經(jīng)被清理得干凈了。

    “閉關(guān)？”楊五詫異。

    “正是?！睕_昕道, “這陣子你先不要上來了，等我出關(guān)。”

    “是要沖境嗎？”楊五問。

    沖昕失笑：“怎么可能。我下一次破境，就是元嬰了, 還早呢?！泵念^道：“最后一點(diǎn)三昧螭火了，狡猾得很，在我身體里到處藏匿，我須得將它撲殺才算徹底無事。”

    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啊，當(dāng)初還覺得很遠(yuǎn)很漫長的事情呢，都已經(jīng)即將收尾了。楊五微微恍惚。

    “在想什么？”沖昕捏住她下巴。

    “在想……等你出關(guān)……”楊五含笑，眉間風(fēng)情瀲滟，目若春水。

    她想的是他想的那件事嗎？沖昕身體發(fā)熱，將她抱在懷里，耳鬢廝磨。今日，本也就是想在閉關(guān)前再見見她。

    楊五卻突發(fā)奇想：“如果不牽引螭火，只注入靈力，會怎么樣？”她指的是她的身體。

    沖昕道：“應(yīng)該不會有異樣，你沒有開竅，體內(nèi)沒有經(jīng)脈靈竅循環(huán)，蓄不住靈力的。怎么突然想到這個？”

    “翻到一本關(guān)于爐鼎的書?！睏钗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