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一時沖動，恐她獨居在半山，被人發(fā)現(xiàn)，強令她搬進洞府里來。結(jié)果，是挖了個大坑給自己跳。他暗自決定在她及笄之前，再不碰她。她看著他的時候，眼神澄澈，對他這種自律仿佛感到理所當然。

    她哪里知道，與她同榻而眠，滿帳中都是她的馨香，對他是怎樣的考驗。常常午夜夢回，小乾坤里那幾日的靡麗景色纏繞心間，驚醒時氣血翻涌，望著就在身畔，沉沉熟睡的她，忍得何其辛苦。

    夜里把個《清心咒》默誦了一遍又一遍，一顆道心在這種磨煉之下倒是益發(fā)堅定了，真是叫人又喜又悲。

    手指無意識的摩挲，曾經(jīng)熟悉的細膩溫滑的觸感，電流一般的從指尖竄進身體里。

    那些靡麗的畫面又不可控制在腦中浮現(xiàn)。那些氣血奔騰，縱情盡意，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沖昕深吸一口氣，強行將那些畫面從腦中驅(qū)趕出去。

    身后的女子忽然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背心，低聲道：“道君……我很快就長大了……”

    沖昕：“……”

    她怎么知道？！

    他臉上發(fā)燒，強作淡定的“嗯”了一聲。

    楊五抿嘴笑笑，把臉貼在他背心，耳朵也貼在他背心。那心臟現(xiàn)在還在“砰砰砰砰”的跳得飛快，那身體guntang發(fā)熱，怕誰……不知道呢。

    也真是，難為他了。

    飛了半個時辰，體驗夠了高速飛行的快感，楊五果然還是倦了。

    “為什么不用飛行法寶？”她問。她是知道沖昕有不止一件飛行法器或者法寶的。

    “都沒有我的速度快。”沖昕道，“安平城稍遠些，要想今晚前就到，還是這樣快些?！?/br>
    楊五回頭望望，沖昕飛得太快，后面其他人已經(jīng)都看不見了。其實脫出虹罩之后，他們就跟大部分人的方向不一樣了。大多數(shù)人應(yīng)該都是去永盛城的。昨日里蘇蓉就對她說，徐壽已經(jīng)和她說好了，今年還是如往年一樣和她一起去永盛的。

    她在沖昕的勸說下，還是進入了小乾坤。

    “把我放到山那邊，我去攀巖?！彼f。

    小乾坤里大草原看著似乎無邊無垠，其實到底還是有邊界的。楊五無法丈量，不知道從瓊果樹到遠處的大山那里，有沒有千里之遙，幾百里總是有的。

    她囑咐了沖昕，果然進去之后，便直接落在了山腳。她換了舒適的衣衫，拉伸了拉伸四肢，尋到熟悉的那面崖壁，攀援而上。

    這種難度和強度，且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和專業(yè)設(shè)備，即便是對她前世那個世界的普通人，都是難以完成的。但是她現(xiàn)在的體能，做起來卻一點不難。

    她用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攀到了崖頂，站在那里張開手感受海拔高處的烈風(fēng)，看了許久的景色。開闊的草原和湛藍的天空讓人胸臆舒暢。

    “道君——”她喊。

    “嗯？”他的聲音響在耳畔。

    “我要跳了！”她說。

    “跳吧。”他說。

    楊五笑笑，縱身一躍，便跳下了那懸崖。像只身形纖細的鳥兒，又像斷了弦的紙鳶。

    急速下墜，能帶給人激烈心跳和難以言喻的快感。但若從站在遠處，以第三者的視角去看，就讓人驚心動魄了。

    眼看著大地越來越近，楊五微笑，在空中翻了個身，仰面朝上，四肢伸展成一個大字型。

    平靜的大地上，突然涌起強烈的氣流，噴涌向上。楊五的下墜之勢被這氣流抵消，甚至還把她往上托了拖，才緩緩的讓她落在地上，毫發(fā)無傷。

    沖昕嘴角微微勾起。

    發(fā)現(xiàn)他能隨心所欲的cao控乾坤小世界，她就想出了這許多稀奇古怪的游戲，真是個愛玩的丫頭。

    被沖昕從小乾坤里拉出來的時候，楊五已經(jīng)在湖中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衫裙子。只一頭長發(fā)半干，還披散著。

    沖昕把她放到身前，攬著她的腰，給她指著遠處：“看，那就是安平城。宗門治下直轄的大城池。安平、雷嚴、金岳、九方，四大城中，安平雖不是最大的，卻是宗門治下四大城里離宗門最近的?！?/br>
    楊五瞇起眼睛向遠處望去。太陽已經(jīng)西斜，金光下，能看到大地之上人煙由稀薄而稠密。遠處，一座雄城傲然矗立。

    夕陽的金光中，能看到從不同方向飛過來的流光，都紛紛在城外便落了地。

    沖昕也帶著她在城門外落地。

    “有護城大陣，城池上空一定高度之內(nèi)，靈氣濃郁的飛行物體，都會被擊落。各宗門治下的大城池，多是如此?！彼忉屨f。

    楊五落地時，已經(jīng)將頭發(fā)編成發(fā)辮，用發(fā)繩系好，擱在一側(cè)肩頭。沖昕瞥了一眼，沒說什么。自從知道她真身，對她梳這種閨閣發(fā)式，他也不再強令她梳回婦人發(fā)式了。

    牽著她的手，兩個人朝城門走去。

    城門口有體格壯碩的士兵。楊五看到有修士騎著靈獸落地，亦有靈獸拉著翠蓋華車，都在城門外落地，而后接受士兵盤查，再依次進入城門，極有秩序。正像沖昕以前告訴她的那樣，治安很好。

    到了他們的時候，沖昕不知向士兵出示了何物，想來無非是宗門里的身份銘牌之類的事物吧，幾名士兵忙躬身行禮，沖昕點點頭，牽著她的手，施施然走進了城門里。

    走過長長的門洞，進入城中，楊五便感受到了在長天宗里許久都沒感受到過的人氣。

    長天宗也有許多人。但那些人身上，楊五總覺得，仙氣兒多過人氣。那些人都太干凈，太出塵，太飄逸瀟灑了。

    楊五想，也許這股所謂的人氣兒，就是長天宗里修士們討厭的紅塵氣吧。但是她喜歡。她甚至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沖昕看了好笑，問：“怎么了？”

    楊五感慨：“好久沒看到這么多人了?！?/br>
    一進入城里，便是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直讓人目不暇接。

    “平時其實也沒這么多人的，畢竟是夏至祭了?！彼麊?，“餓沒餓？先去用飯吧?！彼形缡车氖黔偣@時候也該餓了。

    沖昕對這里很熟悉，便牽著她朝他知道的飯樓去。

    楊五一路上都沒說話，只用眼睛看。道路寬敞，街道繁華，路兩邊鱗次櫛比都是商鋪。天色暗了下來，許多商鋪門口都掛起了燈籠，照亮了街道。嘴巴像抹了蜜似的店伙計在門口熱情的招呼街上行人。

    “李記符箓，八折酬賓！八折酬賓！僅此三天！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

    “金鎧行護甲，攻不怕，炸不爛，金丹以下都能防?。∠募敬蟪曩e啦！客官，客官！進來看看！里邊請！”

    ……

    楊五一路上都看得新奇有趣。不知不覺，就被沖昕牽著手，領(lǐng)到了一家燈火輝煌的大食樓門前。

    門前知客看這對男女穿戴不凡，便帶笑迎上來：“客官，樓上雅座嗎？”

    沖昕出示了個牌子，那知客立即躬身道：“小的眼拙了。”引著兩人去了三樓的包廂。

    那包廂位置極好，一面無窗無墻，只有欄桿，倒像是敞軒一樣。楊五便憑欄而坐，望著樓下街上點點燈火，憧憧人影。一轉(zhuǎn)頭，沖昕已經(jīng)點了不少菜。

    待跑堂退下，楊五好奇道：“道君怎么這么熟悉這里的菜品？”

    沖昕道：“筑基之前，還沒辟谷，沖琳師姐會帶我來這里。”

    他走到窗邊，也看著樓下：“師姐說，修道到最后，的確要出世。然，不入世，又哪來的出世？修道之人最遲到煉神還虛之時，必須堪生死，破情關(guān)。不知生死離別之苦痛，如何堪生死？未嘗情愛繾綣，怎么破情關(guān)？”

    他看楊五睜大一雙清亮的眼睛，聚精會神的在聽他說話，失笑，道：“這些都是師姐的原話。”

    楊五道：“聽起來極有道理的?！?/br>
    沖昕微微一笑，沒有告訴她，他的掌門師兄沖祁真人教他的，卻和沖琳真人截然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笙>竹生

    螭（chi）音同“吃”

    第50章 050

    沖昕那時年紀小，被師兄師姐這兩個人相反的論調(diào)搞的糊涂了。

    悄悄去問沖禹, 沖禹跟他說：“每個人的道都與旁人不同。別人告訴你是對是錯都沒有用, 你的對也可能是旁人的錯。正所謂吾之蜜糖, 彼之□□。對你來說, 哪個才是對的，須得你自己體悟過之后才知道?！?/br>
    沖禹的話解了他的惑，令他有豁然開朗之意。自那之后, 不管師兄師姐教他的, 都多么大的不同, 甚至相反, 他都不會再困惑了。

    大約就是因為這種不惑，他的道心特別通明，一路從筑基到金丹, 都通暢無比。師兄師姐都十分欣慰，都覺得自己的教導(dǎo)是成功的。

    實際上，他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的道。

    “道君，”楊五喚他，“那個人是凡人是嗎？那個也是。還有那個和那個……但多數(shù)人是修士。對嗎？”

    沖昕順著她指的一一看去, 點頭：“正是。這里是宗門治下的城池, 像這樣的地方, 修士多過凡人, 大約八二之數(shù)。若在俗世凡人國度，則正相反，修士與凡人, 是二八之數(shù)，甚至是一九之數(shù)?！?/br>
    楊五就想起來，沖禹帶她離開小山村，路過的第一個城市。在那里她清楚的看到修士趾高氣揚，也很容分辨街上的修士和凡人。那大約是一個凡人國度的城池，所以才會那樣。

    但是在這里，修士的存在才是常態(tài)。你也是修士，我也是修士，誰也沒高貴過誰。所以修士們行走在街上，并無誰特別的趾高氣揚，有別于旁人。而修士對街上那些凡人，也沒什么特別的態(tài)度，似乎很習(xí)以為常。

    楊五注意到了，她在這里看到的凡人，幾乎都是些服務(wù)者。譬如那些店鋪門外攬客的活計，飯樓的知客，點菜的跑堂等等。

    她忍不住問：“為什么大部分修士都不待在凡人國度？為什么又有凡人會待在修士的城市里呢？”

    沖昕看著她，臉上浮現(xiàn)出“覺得有趣”的神情，笑道：“五兒……竟然和我當年問的問題一樣?！?/br>
    他坐下來，道：“修士修煉，需要靈氣。愈是靈氣濃郁的地方，愈是受歡迎。九寰大陸上，靈氣濃郁的洞天福地，都早被大大小小的宗門瓜分了。凡人能建國的地方，只能是那些靈氣稀薄，修士不愛的地方。那種地方，修士們自然去的少。”

    “那這些凡人呢？”楊五追問。

    “討生活吧?！睕_昕道，“師姐是這么告訴我的。我其實也沒有跟他們打過交道。但師姐能看人命線，那次，她指著一個店鋪門前的伙計，說那人家中有七個弟妹，他是長子。家中積貧，為了生活，他離開家鄉(xiāng)，來到這里。在這里，他能掙靈珠靈石。靈石再兌金銀，送回家里，如今他家在故鄉(xiāng)，已經(jīng)是小富之家?！?/br>
    這么說，楊五就懂了。

    菜上得很快。做工精致，味道極佳。沖昕來了興致，也陪她吃了幾筷子，卻不叫她多吃。

    “待會夜市起來，會有很多小食的，各有風(fēng)味。你吃得太飽，待會就吃不下了?！彼Φ?。

    楊五問：“那祭祀呢？”

    “應(yīng)該早上便舉行過了?！睕_昕道，“那個城主自會負責(zé)。來這里的人，其實都是沖著祭祀后的慶典來的?！?/br>
    兩人用過飯，漱過口，手拖著手逛起街來。

    進城的時候，已經(jīng)覺得人很多了。到到燈火一盞盞亮起，燈籠一只只高懸起來，夜市上才真是熙熙攘攘，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楊五在煉陽峰兩年多，久不沾這種人氣兒，竟有一種重返人間的感覺。

    她鬧著要出來玩，本意其實是想多了解些宗門之外的信息，這時候卻真的被節(jié)慶的氣氛感染，很是融了進去。

    沖昕說，夜市會有很多小食。楊五嘗了很多，的確各有特色。但即便在品嘗美食的時候，她都沒忘記用一雙眼去觀察。街上，吃小食的人很多，意味著這里大多數(shù)人，都是筑基以下。

    像沖昕，她覺得好吃了，喂到他嘴邊，他才微笑著輕輕咬一口，品個味兒罷了。

    這些修煉的人啊，不光不吃東西，還經(jīng)常的把自己一關(guān)幾個月幾年的閉關(guān)。楊五雖然也向往能夠擁有力量，變得強大，卻依然對修士的這種生活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

    兩人手拖著手，一路逛。

    楊五感興趣的是那些店鋪和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她看到很多人付賬是用小小的玉珠。她想起來，很早之前，沖禹帶她離開山村后，在一家飯樓里，也是用這種玉珠付賬。

    “那就是靈珠嗎？”她跟沖昕咬耳朵。

    沖昕就覺得耳朵邊癢癢的，強忍著，道：“是。有些小東西，不值什么靈石，用靈珠就可以了?！?/br>
    說白了，靈石是大額鈔票，靈珠就是零錢。

    兩人正低語著，一個少女氣哼哼的從兩人面前一陣風(fēng)似的沖過來。后面一個少年緊追上來，拽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