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刃軍的人漸漸定下心來，他們彎腰拾起了武器。

    同樣武器就在腳邊，豐軍的士兵卻茫然恐懼的四望，再沒有勇氣拾起自己的武器。不知道是哪一個士兵先跪下投降，噗通噗通的聲音開始連綿成片……

    這一戰(zhàn)就這樣詭異的結(jié)束了。

    關(guān)于這一戰(zhàn)，事后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說，版本不一。而后世的史書中則記載大澎開國女帝竹君乃是天降神女，于戰(zhàn)場上展露神威神光，敵兵敵將，俯首受降。

    而在那個時候，竹生還回頭看了一眼。她轉(zhuǎn)回頭，嘆息一聲。

    “你一下場，全都變成了游戲……”她俯身對蒼瞳說。

    蒼瞳看了她一眼，那墨綠眸子中竟似有笑意。竹生覺得一定是自己的錯覺。蒼瞳那身體雖然逼真細膩，栩栩如生。但終究也只是“如”生罷了，到底與血rou之軀不同，沒有生機，更不會有笑容。

    “本……是……戲……”蒼瞳道，“你……不……同……”

    竹生看著他的背影，道：“我也曾是凡人?！?/br>
    蒼瞳并不回頭，只牽著她的馬朝前走，道：“已……不……是。”

    竹生悵然。

    這么多年，她都夢想著修煉，執(zhí)著于脫離凡人之身。如今她真的做到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竟會悵然。

    “那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竹生問。

    蒼瞳答道：“控……制?！?/br>
    竹生俯身：“你教我?！?/br>
    蒼瞳回頭瞥了她一眼，道：“好?！?/br>
    這片戰(zhàn)場上發(fā)生的事，其余諸將是在和竹生匯合之后才知道的。

    這幾年竹生一直就有“亡國公主”、“神女”之類的名聲在外面流傳。碧刃軍上下，多多少少是知道些竹生的“不同”的，這些高層的將領(lǐng)，知道的就更多些。

    他們只是驚訝，但接受起來也很快。這一次，不過是除了竹君之外，蒼瞳先生終于證明了自己的威力罷了。

    眾人欲待去見竹生，卻被親兵告知，竹君和蒼瞳先生在一起，叫人勿要打擾。

    眾將都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振威將軍趙鋒的臉，假裝自然的其實非常不自然的散了。

    七刀嘴角抽搐。

    他比他們要淡定得多了。對蒼瞳裹在黑衣里的真容，這些人也只是聽說而已。七刀卻是親眼見過。

    不要說可怖的面容，單說兩腿之間缺了的東西，七刀就分外的淡定。

    第119章 119

    竹生的祖竅里有了光, 也比最初時明亮了許多, 可以看得清天上的星辰。竹生仰著頭, 看著那些黯淡的星子。

    這個時候，她感到了身后有人。她是應(yīng)蒼瞳的要求，放開了自己的祖竅, 準許他進入的。

    男人的手扶在了她的腰間，竹生轉(zhuǎn)身，有溫?zé)岬拇礁采蟻?。和蒼瞳的身形比起來, 她感到自己格外的嬌小玲瓏。

    他們在祖竅里都是擬態(tài), 實則這是神魂與神魂的接觸。

    蒼瞳的吻, 技巧精湛。

    神魂擬態(tài)成的人, 不僅有五感，甚至比rou身更敏感。竹生能感受到快感的流竄，□□的蠢動。那實際上……是雀音的震顫。

    但竹生曾自困于祖竅，神魂與青君的魅術(shù)激斗數(shù)月, 她的神魂格外的敏感，更不要說這里是她自己的祖竅。她能清楚的察覺到, 蒼瞳的幽精和雀音，都平靜無波。

    蒼瞳放開了她的唇, 卻把她擁在了懷里。她伏在他胸膛，能聽見心臟的跳動聲。這當(dāng)然也是擬出來的。

    等蒼瞳終于放開她，她抬起頭，看見了他墨綠色的眼睛。他的面孔卻是模糊的，竹生覺得自己的眼睛仿佛沒對準焦距。但那其實是蒼瞳不愿意讓她看到他的面孔。

    竹生盯著那雙眼睛, 問：“我們以前……認識嗎？”

    女人和男人總是兩個世界的人，連思維的方式都不一樣。

    常常在同樣的時刻，女人會情不自禁的吐露真話，男人卻能深情的說著甜蜜的謊言。對于對女人說謊這種事情，蒼瞳信手拈來，舉重若輕。

    “不認識?！鄙n瞳說。

    他的眼睛甚至還眨都不眨的看著竹生。這樣真摯的眼神令竹生相信了他，他感到懷中的女子放松了肩膀。

    “但你……”他忍不住說，“像我的一個故人?！?/br>
    “你也是?！敝裆f著，手摸上了蒼瞳的臉。

    她看著他，問：“你……并沒有感覺，是嗎？”

    她的手融進了蒼瞳的臉頰里。蒼瞳的神魂密實粘稠，但她被青君磨煉得已經(jīng)可以精準的找到他的幽精和雀音，輕輕撥弄。那二魄卻如死水一潭。

    蒼瞳苦笑。

    “沒有?！彼f，“魂魄以rou身為基，才會有六欲。我的魂魄依附在器核上。”

    竹生的手自他的臉頰內(nèi)抽出，道：“不能拋棄這具身體，重入輪回或者……奪舍嗎？”

    蒼瞳握住她的手，沉默了許久。

    “我的魂魄被秘法祭煉，無法與器核剝離。離了器核，我便魂飛魄散。所以，我活著，便永生。我死了……”

    便是寂滅。

    那才是這個世界的修士認知里真正的“死亡”。而竹生所認知的通常意義上的死亡，在這里被稱作“隕落”。

    這樣的活著，縱是永生，又有什么意義呢？竹生默默的想。

    修士們雖然斷絕了口腹之欲，卻有靈氣入體的愉悅之感來代替，說起來，更像是將口腹之欲提升了一級。

    修士們也從來不曾斷絕其他的種種欲望，譬如情愛，譬如追求年輕和長壽。甚至他們的種種欲望更強于也更精于凡人?；谶@些更強的欲望，他們才會產(chǎn)生比凡人更強烈的多的野心——飛升成仙，與天同壽。

    而蒼瞳……他的永生，在竹生看來，不如說是無期徒刑。

    如果換作是她……竹生垂下眼眸，做不出這種假設(shè)。

    蒼瞳低下頭，親吻她的頭發(fā)：“別擔(dān)心，我能活下去?！?/br>
    你在，我便在。

    竹生抬眸看蒼瞳。蒼瞳卻抬起頭，看著天上黯淡的星辰，有些吃驚：“一竅不通？”

    竹生點頭：“是。”

    蒼瞳問：“那你是如何修煉的？”

    “我天生神識?！敝裆?，“我修的是妖道?！?/br>
    蒼瞳看了她一眼，能猜到她的天生神識是怎么回事。

    前世她便是強大的精神力者。說起來，他也算是強者，到后來也早不是她的對手。

    大約就是因為因為這個緣故，一樣是跨越宇宙壁壘，他的魂魄便受損嚴重，輪回了許多世，才在修煉至還虛境之后尋回初世的記憶。

    然而這樣的她，卻一直被他困在了婚姻的圍城中。他既不能給她她想要的，也不愿意放她自由。當(dāng)他老去之后，對權(quán)力和美人都能放下之后，對她的愧疚和悔恨慢慢的占據(jù)了他的內(nèi)心。

    執(zhí)念，便這樣形成了。

    然而當(dāng)他終于再見到她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他。

    他輪回了許多世，那許多世完整的人生對他的影響并不強，那些回憶像是在看舞臺上的表演。真正能影響到他的，是他的初世和末世。這兩世的記憶和人格相互融合相互影響，才成為了現(xiàn)在的蒼瞳。

    也是因此，竹生才認不出他來。

    而對蒼瞳來說，竹生是他的執(zhí)念。他的“永生”正如竹生想的那樣，不如說是“永刑”。必須有什么支撐他才能活下去，他在絕望中抓住的，便是初世的那一縷執(zhí)念。

    他抓住了竹生，靠竹生活下去。

    “火又是怎么回事？”蒼瞳問。

    竹生道：“是以前寄居在我體內(nèi)的火種，那一次……想吞噬我，反被我吞噬了?，F(xiàn)在那火和我融為一體了?！?/br>
    蒼瞳當(dāng)初醒來，強大的神識便察覺到竹生正面臨著類似被奪舍的境地。他自己亦是幾千年來依靠養(yǎng)魂之物溫養(yǎng)神魂，立刻便將螭火與養(yǎng)魂木之間的聯(lián)系斬斷。竹生才幸運吞噬了三昧螭火。

    但蒼瞳一直不知道當(dāng)時他感應(yīng)到的原來不是什么修士的神魂，而是螭火因養(yǎng)魂木而重新誕生的火精。

    蒼瞳伸出手在空中一抹，夜空中便出現(xiàn)了極光一般的美麗光芒，不斷變幻。

    竹生看不懂，蒼瞳卻能看懂，那是竹生rou身的五行分布。

    “純陰之體……”

    夜空里的極光消失在蒼瞳倏然握緊的拳心中，那拳卻沒有松開。

    “有人以你為鼎爐養(yǎng)火？”蒼瞳看著她，“告訴我他的名字。”

    竹生看著他，卻道：“不記得了?！?/br>
    蒼瞳望著她的眼睛。

    比起那些已經(jīng)過去了的事情，竹生更憐憫眼前的蒼瞳。他失去六欲，七情也因此變得極為淡薄。他的憤怒都是如此的平靜。

    竹生握住了他的手，他擬出來的人形，手心是溫暖的，像活著一樣。

    “我不是圣母?！彼f，“但你我在凡人界，那些人卻在九寰大陸?！?/br>
    “我們注定了回不去，干嘛要為永遠不會再見的人動怒。我倒寧可忘記那些事，在這里好好的生活?！?/br>
    “或者……”她問，“你有能穿過界門的方法？”

    “沒有?！鄙n瞳搖頭，“我不了解凡人界，也不了解界門。”

    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九寰大陸并沒有什么凡人界。當(dāng)他從戰(zhàn)場醒來，恢復(fù)了自我意識，和長天別過重回人間，才聽說了凡人界的存在。

    但他未曾關(guān)心過。他本就非人，即便是行走人間的那幾千年，他也總是游離在人群之外。這樣的他，又怎么會去在意一個被大能割裂出來的只有凡人的小世界呢。

    他知道的甚至還沒竹生多。至少竹生還曾親眼見過界門，見過守護界門的樹翁和穿過界門必備的界石。

    竹生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還是緊張。所以當(dāng)蒼瞳搖頭的時候，她也無法分辨自己是失望還是放松。

    但她和蒼瞳將永遠留在凡人界，是毋庸置疑的事了。既然如此，相互作伴，好好的活下去吧。

    “我現(xiàn)在有些失控。”她說，“可能是螭火的緣故。我修煉的效果與功法上講的不是太一樣，很難控制。”

    “必定的?！鄙n瞳點頭，“你縱然天生神識，體質(zhì)和妖族也不一樣。我須得看看你的氣海?！?/br>
    蒼瞳握緊竹生的手，從背后將她抱在懷中，對她道：“放松，別排斥我?！?/br>
    “我不會傷害你?！彼橇宋撬念^頂。

    竹生點點頭，放開了神魂全部的防衛(wèi)。蒼瞳的神魂和竹生的神魂短暫的融合，化作一體。蒼瞳看到了竹生的氣海。與普通修士湖面一般的氣海不同，竹生的氣海從不曾平靜，始終流動，始終翻滾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