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丞相服！

    像是感應(yīng)到公主的視線，那位年近三十的女丞相忽然看向這邊，沖公主微微一笑。

    公主忙微微躬身還禮，兩頰微熱。

    那一位就是小范相嗎？她暗暗的想。

    范氏父女同朝為相，各國褒貶不一。有驚嘆信陽范氏之才的，也有怒斥禮教崩壞的。當(dāng)然不管這些使臣內(nèi)心怎樣想，沒人敢在長寧宮對小范相無禮的。

    公主悄悄觀察，發(fā)現(xiàn)殿中之人都對小范相的存在習(xí)以為常。小范相在四位副相中甚至并不是墊底，她資歷排位第二，還有兩位副相坐在她下首。那兩位男子絲毫沒有不滿之色，對小范相態(tài)度中還有著能看得出來的敬重。

    自來這種多國邦交就少不了唇槍舌劍的往來，席間，小范相不卑不亢，侃侃而談，將一位挑釁的使臣說得啞口無言。

    公主悄悄的注視了許久，忽然對身后侍女道：“與我取下冪籬。”

    侍女驚得瞪大了眼睛。公主道：“此物多余?！笔膛桓疫`命，輕手輕腳的攏起白紗，取下冪籬。

    殿中正有兩人激辯，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沒有人注意到公主這邊的動(dòng)靜。唯有小范相，忽地轉(zhuǎn)過頭來，再次沖公主微微一笑。

    第126章 126

    待公主回到母國, 她的父親也就是該國的國主便詢問她：“澎國如何？女帝如何？”

    公主答道：“澎國國富而強(qiáng)，女帝風(fēng)華折人。丞相賢明, 百官相和，上下一心?！?/br>
    國主聽完, 嘆氣道：“與這等霸主為鄰, 吾等小國岌岌可危。罷了，他日若竹君欲取我國, 我們雙手奉上便是了，不要叫刀兵烽火禍及子民?！?/br>
    又道：“我兒辛苦了，且去梳洗休息, 見見你母后吧。這些日子她甚是擔(dān)心你?！?/br>
    國主說完, 見公主沉默, 卻不退下, 便問：“我兒還有何事？”

    公主詢問：“父王，為我選夫婿之事, 進(jìn)行得如何了？”

    國主苦著臉道：“胡、謝、王三家還在爭。我亦不知道到底該選誰好?！眹≈魅? 雖有國主, 卻是國主與三世家共治的局面。

    公主問：“然后呢？”

    國主一時(shí)發(fā)懵：“??？”

    公主問：“我有了夫婿, 然后又會(huì)怎樣？”

    國主道：“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 待你產(chǎn)下麟兒，便由這孩子來繼承國主之位。唉，都怪我，沒能給你生個(gè)兄弟出來……”

    公主沉默不語。

    國主察覺有異，微訝道：“我兒……我兒？”

    公主耳邊響起的, 卻是小范相私下宴請她說的那些話。

    聽聞貴國國主與王后伉儷情深，二人之間再無旁人，亦只有公主一個(gè)孩子，此等佳話，叫人心生向往。

    只不知待令尊之后，國主之位怎生處置？貴國胡、謝、王三姓，可還愿屈于人下？

    公主明明是王室血脈，為何繼承之事，就無人考慮公主？

    不是因?yàn)楣鳑]有才能，只是因?yàn)楣魇莻€(gè)女人嗎？

    憑什么！

    是啊，憑什么啊？她明明……明明是王室正統(tǒng)血脈，為何國主之位的繼承，卻要跳過她去？

    她從小就知道，三姓勢大，她卻沒有兄弟可以依靠。她身為公主，卻從小苦讀，不敢比小范相的博覽群書，卻也不是庸碌之輩。

    這兩年母后身體不好，父王無心國事，書房里的公文都是她在處理。國中大小決策，背后皆有她的影子。可一直……就只能在背后！

    父王總是念叨，要給她招一個(gè)可靠的夫婿，讓她有依靠。可她的夫婿，最終要從三姓之家選擇，這樣的夫婿，會(huì)為了她與自己的家族對立嗎？還是會(huì)為了家族，與她對立？

    公主的眼底，有火焰愈燒愈旺。

    在澎國之行之前，她是真的相信父王的話，覺得與三姓妥協(xié)，生出同時(shí)有王室和三姓血脈的孩子，是解決國主無嗣最好的方法。

    可，在見識過女帝、女相、女秘書郎、女舍人之后，在與她們交談過之后，她覺得胸臆間乍然開闊。

    那些女子，不見得學(xué)識能力就比她強(qiáng)，可她們都坦然的站在人前！原來……還可以這樣！

    公主猛回神，國主正在喚她的名字：“玉云，你這是怎么了？”

    怎地出一趟國，整個(gè)人的氣勢都不一樣了？他們齊國唯一的玉云公主，明明是以嫻雅溫柔著稱，怎地從澎國回來，眉間竟生出凜冽之意？

    玉云公主回神，注視了自己的父親很長時(shí)間。

    她的祖父文韜武略，惜乎子嗣單薄，只得父親一個(gè)。她的父親精詩詞，擅書畫，他自創(chuàng)的一種新字體已經(jīng)流傳到數(shù)國，廣受文人稱贊。他是一個(gè)好丈夫，好父親，卻唯獨(dú)不是一個(gè)好國主。

    這個(gè)國家，這份責(zé)任，還是……由她來擔(dān)起來吧。

    “父王，兒臣不孝?！庇裨乒鞣?，以額觸地。

    國主愕然道：“玉云？何處此言？發(fā)生了何事？你、你可是在澎國受了欺負(fù)？”

    “兒臣未曾受人欺凌。”

    國主松了一口氣，道：“那便好。咱們齊國小，去那等大國，言語上受受氣也是難免的。不被欺負(fù)便是好事?！?/br>
    玉云公主起身，直視著父親的眼睛，道：“兒臣在盛日城，已經(jīng)代替父王，將齊國獻(xiàn)給竹君。”

    國主道：“那沒事，那沒事，竹君喜歡就給……啊？??！”

    國主驚得險(xiǎn)些歪倒，顫聲道：“你、你把什么獻(xiàn)給竹君了？”

    玉云公主不動(dòng)不搖，沉聲道：“我把齊國，獻(xiàn)給了竹君。”

    “玉云不僅聰慧，而且有處理政務(wù)的經(jīng)驗(yàn)。不是空談，她對國事非常熟稔，齊國王后這兩年身體不好，齊王是個(gè)傷春悲秋，動(dòng)輒對月流淚的，我猜想……這兩年真正處理政務(wù)的人該是公主?！?/br>
    長寧宮中，翎娘與竹生細(xì)細(xì)道來：“她的祖父臨終前，曾遺言給現(xiàn)國主，不可與三姓聯(lián)姻?？蓢麇钊酰浆F(xiàn)在，玉云是唯一的王室血脈，她卻被逼的只能在三姓中挑選夫婿?！?/br>
    竹生冷笑：“這國主！且不說國主，就他這父親，是怎么當(dāng)?shù)?！公主若是生下了有三姓血脈的孩子，齊國王室，可以去死一死了?！?/br>
    “是呀。玉云心里都是明白的。我只是不懂，她明明都看得明白，為何卻不反抗？”翎娘嘆道。

    竹生道：“被洗腦了?！?/br>
    “什么？”翎娘不懂。

    “從你出生，別人就告訴你，你是個(gè)女孩子，你只能做這件事，不能做那件事。日日月月年年，在你耳邊重復(fù)。有一天你長大了，你甚至自己都知道做那件事你可以做得很好很出色，可你不會(huì)去做。因?yàn)槟銖男牡拙驼J(rèn)為，我是個(gè)女孩子啊，我只能做這個(gè)，不能做那個(gè)。就像腦子被洗過一樣，只留下別人強(qiáng)行給你灌進(jìn)去的東西?！?/br>
    翎娘閉上眼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br>
    竹生道：“玉云著實(shí)不錯(cuò)的。有魄力，是能做事的人。你以前可曾聽過她的名聲？”

    翎娘默然，道：“沒有。像她這樣的女子，還貴為公主，都籍籍無名。這世間，不知道埋沒了多少有才華的女子。”

    “沒事的。是金子總會(huì)發(fā)光。我們來把這些被埋沒了的都挖出來吧?！敝裆?，看著翎娘道，“靠你了?！?/br>
    小范相的唇角，亦揚(yáng)起笑意。

    諸國來賀，竹生很是收到不少的禮物。

    這其中，最直接的是金銀，而后珠玉寶石，古玩字畫，珊瑚奇珍。亦有寶馬寶刀，畢竟竹君是靠自己馬上打天下的，她的武神之名，早就傳的神乎其神。而后……美男美女。

    竹生木著臉道：“美男也就罷了，美女是怎么回事？他們不知道我是女人嗎？”

    “應(yīng)有之意罷了?！狈渡罱o她順毛，“這等外國獻(xiàn)上的美人，為了怕行刺或者jian細(xì)，通常國主都不會(huì)收到自己后宮，都會(huì)賞賜下去?！?/br>
    范深在她張口前就打斷了她：“你也別想著把她們放出去。這等美人，都不是隨便買來的，都是自小養(yǎng)大的。她們除了獻(xiàn)媚男人，沒有別的生存技能。也過不了沒有錦衣玉食的日子。你好心放了她們，以她們的容貌，不知道會(huì)淪落到什么悲慘的地方去?！?/br>
    竹生嘆了口氣，道：“你看著辦吧。”

    范深道：“交給我?！?/br>
    臨走前又扭頭：“美男要給陛下留下嗎？”范相說罷，就提著衣擺疾走，躲開了他的陛下擲過來的那一支筆。

    竹生讓范深看著辦，范深就真的看著辦了。外邦獻(xiàn)上的美人，他以竹生的名義分賜給有功之人。其中，對趙鋒趙將軍格外大方，賞賜了他四個(gè)絕色美人。

    趙將軍也不小氣，轉(zhuǎn)頭就把四個(gè)美人送給了他的好哥們兒，杜城杜將軍。

    杜將軍不在這賞賜美人的名單里，本來還遺憾不曾見過絕色美人，聽聞他的好兄弟都轉(zhuǎn)送給了他，歡歡喜喜的喚了美人們來，好好的欣賞了一番，然后把她們賞賜給了自己的幾個(gè)副將。

    以副將們的等級還撈不到這樣的美人，沒想到喜從天降，個(gè)個(gè)牽著美人，喜氣洋洋的回家去了。

    杜將軍還對小范相道：“我聽說是絕色，還以為怎么樣呢，結(jié)果……還不及竹生?！?/br>
    小范相氣得扭他耳朵：“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是陛下，陛下！”

    杜將軍揉著耳朵道：“沒事。這不是跟家里嗎？再說了，就算在竹生跟前叫岔了，她也不會(huì)生氣的?！?/br>
    小范相沒好氣的道：“你又不怕她了？”

    杜將軍道：“說也奇怪，從前我怕她?，F(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皇帝了，大家都怕她，我卻不怕她了。怪哉。”

    杜將軍道：“哎，你在看什么？還不睡？”

    小范相道：“終稿?！?/br>
    杜將軍道：“啊，已經(jīng)定稿了？什么時(shí)候刊??？”

    小范相道：“先給爹爹過目，再給竹……陛下過目?！?/br>
    杜將軍用手指指著小范相道：“你看！你看！你還說我！”

    小范相翻個(gè)白眼，不理會(huì)他。

    杜將軍湊過去，看了眼，忽然道：“咦，你把第一句改了？”

    “你把第一句改了？”范相翻看著終稿。

    待看完，他眼中盡是感慨和欣慰。

    小范相屏住呼吸，等待父親的評價(jià)。

    “去吧，呈給陛下吧?！狈断嗟?，“你的母親們，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太久。”

    小范相抱著紙稿退下，臨出門前，轉(zhuǎn)頭看了眼父親。

    范相披衣坐在門邊，望著中庭，背影寂寥。

    小范相鼻頭一酸。她從未過問過父親續(xù)弦之事，此時(shí)卻忽然覺得，如果有個(gè)人能陪伴父親，也許是件好事。

    可是，這世上哪有一個(gè)還未婚配的女子，能夠超過她的母親和娘親，走進(jìn)父親的心里呢？

    大約，是沒有的。

    小范相入宮，將最后的定稿呈給了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