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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自歡在線閱讀 - 第157節(jié)

第157節(jié)

    他本想說“我便成全他們”。他明明在心里想得好好的,哪知道這句話到了舌尖,想吐出來卻是那般的艱難。

    他真的能成全她和她喜歡的人嗎?

    想到她可能全心全意的戀慕著旁的人,早已經(jīng)把他忘記,他就覺得胸口壓抑,呼吸艱難!

    而沖琳望著沖昕,她已經(jīng)懂了。

    沖昕,以癡情破情關(guān)。

    146

    凡人界, 澎國, 盛日城。

    天下已經(jīng)平定, 大陸之上, 只有一國, 只有一帝。戰(zhàn)火結(jié)束,百姓安居。在幾十年的動亂之后, 這片大陸終于再次呈現(xiàn)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百姓們歌頌著女帝, 以其為神女降世, 拯救世人。許多地方,為女帝立了生祠。

    女帝的神女像旁, 還有一位文曲星下凡,輔佐神女的千古賢相,范深范伯常。

    范深倒下的時候,才不過六十四歲。

    于這個世界來說,已經(jīng)活得超過了平均壽命,但是對于曾經(jīng)被竹生悄悄以丹藥調(diào)理過的一直無病無痛的身體而言, 又未免太短了些。

    那些丹藥的確能讓他的身體強健些, 卻無法阻止他的消耗和衰老。

    作為一個帝國的丞相, 幾十年來范深承受的壓力和承擔(dān)的工作負(fù)荷, 強度之大,遠(yuǎn)超常人想象。道一句鞠躬盡瘁,殫精竭慮, 一點也不為過。

    推遲女性婚姻年齡的政策還沒來得及推行,范深就再也撐不住了。他的倒下也并非因為什么病痛,而只是簡簡單單的,生命已經(jīng)自然的走到了盡頭。

    竹生從引氣入體成功的那一天開始,便知道遲早有這樣的一天。她身邊的伙伴,或遲或早都會先她而去。第一個走的會是范深,也完全在預(yù)料之中。

    竹生一直都以為,到那一天,她可以坦然面對。

    但當(dāng)這件事真的發(fā)生的時候,竹生想不到自己依然會被這件事壓得無法呼吸。

    是因為是第一個嗎?還是因為……是范深?

    在范深最后的日子里,竹生褪去帝王的袍服,穿著最簡單的家常衣衫,陪伴在他身邊。

    范深有女有婿,他甚至已經(jīng)有了曾外孫,拉拉雜雜一大家子,這還沒有算上他的堂兄弟們,范氏族人。但在他最后的時間里,女帝陪伴在他身邊,沒人覺得意外。

    隔著房門,聽不清那兩人在說什么。但范深只要還有力氣,就一直在和女帝說話。喁喁私語,像一對情人。說的,卻全是治國之道。

    但這樣的時候也不多了。范深開始長時間的陷入昏迷中,他已經(jīng)衰老虛弱得沒有力氣說話。

    但竹生一刻都沒有離開他身邊。別的人都還需要進(jìn)食休息,竹生不眠不休,守在范深的身邊。

    這一日,范深忽然醒來,渾濁的雙眼又清明了起來,也有了力氣說話。

    “陛下?!?/br>
    “嗯?”

    “臣一直有個疑問?!?/br>
    “什么?”

    “臣與陛下初遇之時,陛下年方十三,舞勺之年。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br>
    “那……?”

    “我?guī)е笆赖挠洃涋D(zhuǎn)世,兩世的年齡加起來,比你還年長?!?/br>
    “果然如此……”范深恍然。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如此……就好?!彼?。

    他緩緩的伸出了手。

    竹生也伸出手。

    相識相知三十余年,竹生和范深的手,終于握在一起。

    “竹生?!?/br>
    “嗯?”

    “我一生抱負(fù),輔佐明君,位極人臣,都實現(xiàn)了,已無憾?!?/br>
    “嗯?!?/br>
    “我有二妻,慧如明珠。我有一女,遺世獨立。亦無憾?!?/br>
    “嗯?!?/br>
    那此生,還有何憾?

    遺憾相遇太晚嗎?

    不,不憾啊。能與你相遇,何時都不晚。能和你相知,此生意外之幸。

    有何可憾?當(dāng)歡喜。

    范翎和杜城及他們的長子被喚入房中聆聽范深遺言的時候,沒人敢去看那交握在一起,十指相扣的手。

    而后孫輩也被叫進(jìn)去與外祖父告別,而后是族人近支。

    從人們在庭中等候,那房中忽然響起哭聲。從人們便都跪下去,跟著一起哭。

    先退出來的是族人,而后是孫輩。過了許久,孫輩中最年長的杜純紅著眼睛退了出來。又過了許久之后,范伯常之婿永平候杜城才退出來。眾人圍過去,低聲詢問何時開始裝殮。

    杜城搖搖頭,低聲道:“陛下不肯放手……”

    然而不管竹生如何不愿放手,范深終究是去了。

    范深身后,備極哀榮。女帝親為他謚了一個“文”字。范伯常一代開國賢相,當(dāng)?shù)闷疬@個“文”字,沒人有異議。

    然女帝自相府歸來,將自己關(guān)入了書房中,七日不朝,丞相們雖羨慕,卻不能接受了。

    然而沒人能勸得了女帝,連太子也無功而退。

    竹生沒坐在自己的席上,她一直坐在左側(cè)上首第一席,首相之席。

    那張書案是名貴的紫檀木所制,年月愈久,顏色愈深。因為用的時間太長了,已經(jīng)失去了棱角,但卻包了一層油潤的漿。望之便有種歲月沉積之感。

    范深喜歡這張書案,他從來沒換過。他曾撫著這書案道:“這就是我的伴?!笔菓蜓裕彩鞘聦?。范深待在這張書案前的時間,比他待在相府里的時間還要更長,更久。

    現(xiàn)在鋪在書案上的長長折頁,是范深的遺表。那字跡竹生熟悉,是范深親筆,該是他察覺到身體日益不支的時候便先行備下了。

    遺表很長,因為范深要交代的事情實在太多。這個帝國是竹生打下來的,卻是范深撐起來的。

    夜已經(jīng)深了,梁上的晶燈照得亮如白晝。竹生盯著那些熟悉的字跡,一動不動。

    書房的門忽然被推開,男人雄壯矯健的身影矗立在門外。他跨過門檻,走了進(jìn)來,一直走到了竹生身邊。他蹲下,凝視著竹生,很震驚,而后抱住了她。

    “jiejie……”他道,“你……別這樣?!?/br>
    竹生一直保養(yǎng)得極好,是眾所周知的事??墒莿倓?,他震驚的發(fā)現(xiàn),她的鬢邊竟然有了白發(fā)叢生,她的眼角,竟然有了密密的細(xì)紋。

    范深之逝去,竟令她現(xiàn)了衰老之相。

    這個男人的手臂和懷抱竹生都很熟悉。曾經(jīng)有許多年,他們都親密無間,宛如一體。但他后來,越來越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們才漸行漸遠(yuǎn)。

    但這世間,寥寥幾個有資格跟她談起范深,有資格跟她一起分享那些相遇相知的回憶的人中,他算是其中一個。

    “阿七……”她輕聲喚他。她的眼淚終于滑落臉頰,無聲無息。

    七刀愛強悍的竹生,他曾以為自己接受不了軟弱的她。但當(dāng)他第一次看到這樣脆弱的竹生時,他卻只想將她抱得更緊。

    已經(jīng)很多年,她不再給他這樣擁抱她的機會了。也已經(jīng)很多年,她只管他叫“趙鋒”。

    如果時光能倒流,回到那些事之前,他愿意為她做不一樣的選擇。他不認(rèn)為自己做錯了。只是為了那些事而失去她,代價太大。

    但現(xiàn)實最終證明,時光不可能倒流。

    因為竹生道:“我想讓你為我鎮(zhèn)守南陸?!?/br>
    小九寰不方不圓,略狹長,從北到南,可劃分為北陸,中陸,南陸三段。盛日城正在中陸。

    “我想讓你鎮(zhèn)守南陸,安陸候和他的長子鎮(zhèn)守北陸,阿城鎮(zhèn)守中陸?!敝裆?。

    成為封疆大吏,或許是很多人的夢想,但不是趙鋒的。趙鋒的志向,在中央。因為這里有竹生,還有竹生和他的兒子。

    竹生卻選擇了杜城來守護(hù)他們的兒子。

    她臉頰上的淚痕還在,便說出了如此無情的決定。趙鋒渾身冰涼。

    “這是……”他看著書案上的遺表,“范伯常的意思?”

    “是他的,也是我的。”竹生道。

    趙鋒放開她,怒極而笑:“他死了都要坑我!”

    竹生道:“他一生盡忠國事,未有私心?!?/br>
    趙鋒咬牙笑道:“未有私心?范伯常這輩子都在覬覦你,嫉妒我。他早就恨我欲死!他……”

    趙鋒最知“嫉妒”兩字折磨人之深。一如當(dāng)初竹生拋棄他,召了四美入宮。他買通了四美身邊從人,知道她和他們的一舉一動。知道的越多,越是日夜被嫉妒二字折磨得幾欲發(fā)狂。

    但此時此刻,想到范深這老東西一生求而不得,定是嫉妒他也嫉妒得發(fā)狂,他就心生快意!

    他的想法毫不遮掩的表達(dá)在了臉上,在眼中。

    “啪”的一聲清脆的響聲在殿中響起。

    竹生的手纖細(xì)白皙,那一巴掌的力道卻抽得趙鋒嘴角淌下血來。

    趙鋒盯著竹生。殿中死一般的寂靜。

    “你曾經(jīng)救過他,以生命衛(wèi)護(hù)過他。他從不曾忘記?!敝裆従彽溃肮?,他為你起字‘?dāng)恐?。實是希望你和我……能一直安好??赡憬K究是不能懂他一片苦心。你……也根本不懂我。”

    趙鋒盯著竹生的眼睛,道:“你的內(nèi)心,何曾……允許我踏入過?”

    他抹去唇角的血,站起來,轉(zhuǎn)身離去。

    竹生望著空洞洞的殿門,感到說不出的奇異的虛弱。短短片刻,她鬢邊的白發(fā)便又多了幾縷,眼角的皺紋,也多了幾道。

    她不知道,這種情形,在道法中,乃是心境受挫之相,此相名“衰”。

    殿門外又有了一道身影。那身影也邁過門檻,一步步向她走來。黑色的靴子,黑色的褲子,黑色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