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五在這個世界只見過一個人有這樣一頭青灰色長發(fā)，那個人也是喜歡穿這樣復(fù)雜華麗的衣衫！

    “青君！那個是青君嗎？”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應(yīng)該是吧，跟我聽說過的樣子差不多?！?/br>
    “哇，沒想到竟能有幸親眼見到青君??！”

    喬升一直牽著竹生的袖子，仰著脖子向上看。他忽而敏感的察覺到，身邊竹生變得不太一樣。

    他抬頭看她，卻只看到她揚(yáng)起的下頜和雪白脖頸。她一直那樣仰著頭，看著天上的一男一女。喬升想去牽她的手，卻發(fā)現(xiàn)竹生的手緊握成拳，因為太用力，那指節(jié)都變得青白。

    喬升感到不安，便扯了扯竹生的袖子?！耙唐拧彼p輕的喚她。

    這孩童稚嫩的聲音似將竹生喚醒，她驟然松開了握拳的手，緩緩低下頭。她的臉上沒有表情，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讓喬升感到害怕。

    竹生卻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又摟住他的肩，將他摟向自己。喬升倚靠在她身上，感覺那身體柔軟而溫暖，才心下稍安。

    竹生拍拍他的背心，輕聲道：“走吧，我們?nèi)ツ俺??！?/br>
    沖昕一怒之下，挑了這小城的城主家。

    世間城池，或者屬于某國，或者隸屬某門派轄下，余下還有一種，是強(qiáng)者據(jù)之。這城池便是如此，雖也會向一些大門派供奉，但只是建立一種依附關(guān)系，并非歸屬這些門派治下。

    這個城可以說，就是雷家的城。

    城中亦有其他幾個世家，然實力都不如雷家，故雷家據(jù)此三百年，地位不曾動搖。他們這次是走了背運(yùn)，遇到了沖昕。

    不過是路上撿到的奄奄一息的凡女，揭露了雷家全族修煉秘法，以凡女采陰補(bǔ)陽以助修煉之事。每年死在雷家的凡女，數(shù)不勝數(shù)。

    雷家家主至死都想不明白，不過是凡女而已。他們也是怕惹眾怒，一直并未大規(guī)模對女修下手。凡女體弱，消耗起來便格外費(fèi)一些。每年亦有一些出逃的，抓回來便是，抓不回來也無所謂，只是凡女而已，還能翻起浪來？

    誰知就真的翻起來了。沖昕闖入雷家，打開了地牢，看到那許多被采補(bǔ)到奄奄一息的凡女，勃然大怒。

    哀求和獻(xiàn)寶都無用，雷家只能對這位長天宗的真人出劍抵抗。全族成年男子皆亡，女子和孩童被交予本地其他的世家看管。

    “以后你就是城主，凡人亦是子民，望你愛惜?！睕_昕道。“那些女子，妥善安置?！?/br>
    “真人放心，必將好好救治?！蹦俏皇兰业募抑鞴ЧЬ淳吹乃退?，才松了一口氣，又是畏懼，又是歡喜。

    沖昕不再管他，徑自升空?？吹侥禽v寶蓋華車，他微微蹙眉。

    “真人！”青君撩起珠簾，踏空來到他身邊，嬌艷嫵媚。

    青君不僅是魅狐，更是世間最強(qiáng)的大妖，她嫵媚起來，少有男人能抵擋。但沖昕心里早有別人，他心志堅定，青君百般糾纏，他從未受過引誘。

    青君不以為忤。沖昕是長天神君轉(zhuǎn)世，在青君看來，有這份定力理所當(dāng)然。

    “真人。”她喚道。她曾喚沖昕為“神君”，被沖昕拒絕?！皠倓偸盏较?，你要的三翅灰熒草和月銀石，都已經(jīng)找到了，過些日子便與真人送來?！?/br>
    沖昕道：“這事我托給了狼君，青君不必cao心了?！?/br>
    “真人~”青君聲音柔媚婉轉(zhuǎn)得要滴出水來，“真人明明知道，我只為多見真人一面。”

    沖昕面無表情，道：“我并非青君想見那人，此話……已同青君說過許多次。”

    青君眸色稍黯，旋即又明亮起來，道：“但真人遲早會覺醒，我的神君遲早會歸位。我若不經(jīng)常來見你，神君歸位時我不在你身邊，豈不遺憾。”

    沖昕面色更冷。他對青君退避三舍，亦不能攔住青君對他糾纏。然而青君其實就和他的師兄、師姐們一樣。他們期待的，其實不是他。比起師兄師姐，青君更不似人族說話委婉，她的想法就常常這樣直白的說出來。

    沖昕被她糾纏了二十年，已經(jīng)很了解她這一點，也并不與她做爭口舌，只道：“我還有事，青君請先行吧?！?/br>
    青君也早明白他這種態(tài)度代表的不喜，沖昕雖未覺醒，但當(dāng)他這樣冷淡的“命令”她時，她也不敢違抗，怏怏然登車離去。

    青君離去，灰灰才踏著罡風(fēng)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跑出來。

    灰灰也是妖族，雖還不能化形，但靈智已開，已經(jīng)算妖修，不再是妖獸。青君便是他的王。

    他的王在沖昕這里討不到好，便不會給灰灰好臉色?；一遗滤碌靡?，見到她來糾纏，早早就遠(yuǎn)遠(yuǎn)躲開。

    見他在空中盤旋了一圈，頻頻向下望，沖昕問：“怎么了？”

    灰灰道：“沒事?！?/br>
    灰灰沒敢說，剛才他跑去躲藏的時候，余光瞥見地面人流中，有一抹奇異的碧色一閃而過。他剛才盤旋了一圈，沒再看見那抹綠色，卻在人群駁雜的氣息中，嗅到了一個獨特的氣息。

    怎么說呢，要說不是那個人吧，的確有一絲相像?？梢f是那個人，又大不相同。一個人與生俱來的體息只在一種情況下會發(fā)生改變，便是由凡人狀態(tài)，引氣入體成功，變成能夠修煉的修士。靈氣入體之后，日夜浸潤，改變修士體質(zhì)，才會令這人天然的體息發(fā)生變化。

    可那人……偏是一竅不通，這種情況不可能發(fā)生在她身上。

    灰灰便沒敢把他的迷惑告訴沖昕。他跟隨沖昕尋那人尋了二十年，可是太知道一點點似是而非的線索，會讓他發(fā)什么樣的瘋。

    不可能是的，他想。連契約都消失了，楊姬……一定是死了。

    沖昕當(dāng)然不知道灰灰滿腦袋的胡思亂想，他摸摸他的頭，祭出自己的劍，對他道：“走吧，我們?nèi)ツ俺??！?/br>
    166

    竹生帶著喬升走了傳送陣, 經(jīng)過一次中轉(zhuǎn), 便到了陌城。

    這中間, 只有兩次傳送陣排隊比較花費(fèi)時間。走傳送陣真是城市到城市之間最快捷、最省力的方式。當(dāng)然, 前提是不考慮花費(fèi)。在考慮到一次傳送陣視其距離遠(yuǎn)近, 便要花費(fèi)兩到二十塊下品靈石的條件下，依然還是有許多手頭不寬裕的修士選擇花更多的時間自己從甲地飛行到乙地。

    畢竟, 便是長天宗這天下第一大宗，它的外門弟子如果不去領(lǐng)執(zhí)役賺取酬勞的話，每個月也就只有區(qū)區(qū)兩塊下品靈石的供奉而已。

    陌城比竹生離開界門谷之后經(jīng)過的幾個城都要大不少, 相對繁華許多。竹生領(lǐng)著喬升離開傳送陣的大廳, 道：“我們先去尋個客棧，然后去報名?？己诉€要在幾日之后?！?/br>
    周家人也還未到。根據(jù)周瑋在傳音符里說, 難得這些小毛頭們一起出門，大人們特意帶著他們一路飛行過來，路上叫他們看看風(fēng)土人情，識別一些常見靈獸藥草，也算是一次歷練。

    從傳送陣那里，竹生便看到許多大人帶著孩子的組合。這里的傳送陣顯得格外的繁忙。待到她領(lǐng)著喬升去尋客棧, 一連找了數(shù)家, 竟都沒有空房了。

    “長天宗五年才招錄一次新人, 還不一定每次都會來, 但每逢這種時候，就人滿為患。我們這里的客房，都是去年就開始預(yù)訂了。”客棧的伙計道。

    竹生這才知道, 長天宗每逢招錄新弟子，都會提前一年定下招收考試的地點，并提前通知當(dāng)?shù)爻侵鳌３侵鲃t有義務(wù)將這消息傳播到轄下，不僅僅是通知那些修真家族，還要通知到鄉(xiāng)閭間。讓那些凡人之家也得知這消息。

    長天宗收人并無定額，完全是擇優(yōu)，取的是質(zhì)。

    竹生帶著喬升，找了幾家客棧，才終于找到一間還有空房的。房間的質(zhì)量也不盡如人意，好在竹生已經(jīng)是修士，一個清凈訣過去，便干凈了。她隨身的法寶空間足夠大，裝著各種東西，大多是宮闈內(nèi)造，十分精致。

    安頓下來，竹生將先前從大妮兒和她兒子兒媳身上取下的儲物法寶都拿了出來。大妮兒的是一根玉簪，另兩個的一個是戒子，一個是一對耳鐺。她問了問喬升他的小荷包里還有多大的空間，不意那荷包看著幼稚，卻是喬道君親手為孫兒打造，空間竟是不小。

    竹生便將那三個儲物法寶里的靈石和法器、法寶都轉(zhuǎn)到他的小荷包里，余下的零零碎碎還放在原來的法寶里。自自己的法寶里摸出個錦囊，將三件法寶都裝進(jìn)去，交給了喬升，道：“都是你親人遺物，收好?！?/br>
    喬升貼身收了。

    卻見竹生手里把玩著一枚玉簡，正是他阿婆交給竹生的那一枚。喬升知道那是什么，他就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竹生抬眸，問：“想說什么？”

    她為帝已久，說話間，自然而然的有一股攝人氣勢。喬升不敢對她說謊，道：“那個……是祖父的。”

    竹生看著他道：“所以你覺得，這個應(yīng)該是你的？”

    喬升猶豫一下，輕輕點點頭。

    竹生卻問：“那你祖父因何殞身？”

    喬升毫不猶疑的答道：“因為刑六狼子野心，卑鄙無恥。”這一聽就知道是大人灌輸給他的。

    竹生追問：“刑六又因何要殺你祖父，我聽你阿婆說他們原是朋友的?！?/br>
    喬升道：“他想要這地圖?！?/br>
    竹生微哂，道：“所以，你祖父一個金丹道君都保不住的東西，如果我給了你，你覺得你就能保得??？”

    當(dāng)然保不住，他全家因為這個差點死絕了。要不是竹生突然出現(xiàn)，保不齊他也已經(jīng)被刑家人殺死，或者僥幸不死，一個人流浪在外了。

    喬升就沉默了。

    竹生道：“我也不瞞你，這地圖標(biāo)注的是一處靈脈，便是產(chǎn)生靈石的礦脈。這是一筆龐大的財富，也的確是你祖父發(fā)現(xiàn)的。但這，其實不屬于你祖父，你知道為什么嗎？”

    喬升茫然。

    竹生道：“你祖父殞身已經(jīng)兩年了，你阿婆一直帶著你們逃避邢家追殺。那我問你，倘若現(xiàn)在我們徇著地圖找去，卻發(fā)現(xiàn)那靈脈已經(jīng)被旁的人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開始開采，你又如何？”

    喬升瞠目結(jié)舌，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他總是覺得，這靈脈既然是祖父發(fā)現(xiàn)的，自然當(dāng)屬于祖父。

    竹生卻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這種理所當(dāng)然的想法：“靈脈就在那，可能已經(jīng)存在了千年萬年，蘊(yùn)天地靈氣而生，從來也不屬于任何人。只看被誰發(fā)現(xiàn)，被誰開采而已。你祖父能發(fā)現(xiàn)，旁人自然也能發(fā)現(xiàn)。說不定在你祖父發(fā)現(xiàn)之前，旁的人便已經(jīng)先發(fā)現(xiàn)了，只是回去籌備人手勞力，準(zhǔn)備開采，拖延了些時間而已?！?/br>
    喬升只覺得如同被雷劈在了頭上，之前那些理所當(dāng)然的想法，被劈成了焦灰。

    竹生接著道：“當(dāng)然這只是假設(shè)，然而我卻還有另一種假設(shè)。假若，便說你有能力籌備得人手去開采，忽然來了邢家，或者比邢家更有勢力、更強(qiáng)大的某個家族或者門派，欲要強(qiáng)奪，你……保得住這靈脈嗎？”

    喬升冷汗涔涔。

    竹生把玩著那玉簡，道：“這樣大一筆財富，先前你阿婆寧死也不給邢家，卻輕易的送給我，這是為何，你想過嗎？”

    不待喬升回答，她便直接說了出來：“因為給了邢家，你們四人就必死。邢家連你祖父都?xì)⒌?，如何會冒著靈脈地點外泄的風(fēng)險，留你們活口？為何給我？這種東西，在有能力保住它的人手上，才是財富。在你的手上，只是禍根。你一家都?xì)屆诖?，還看不破嗎？”

    竹生最后，已是斷喝，黃呂大鐘一般，令喬升醍醐灌頂。

    喬升原本跪坐在她面前，此時立起身來跪起，伏下身去，以額觸地：“升兒想錯了，請姨婆責(zé)罰?！?/br>
    倒是個聰慧的孩子，竹生還算滿意。她扶他起來，摸摸他的頭，道：“不必如此。”

    她摩挲著那玉簡，對喬升道：“這靈脈你也不要再想了。便是在我手上，我一無人手，二無勢力，一樣是禍根?！?/br>
    “那、那該如何處置才好？”喬升焦慮的道。說完忽然想起，那日破曉時候，阿婆將玉簡交給姨婆，就說過……妥善處置，莫要懷璧其罪。此時方醒悟，原來阿婆和姨婆，都早已看破此事，不由大是慚愧。

    竹生微微一笑，道：“我已有計較?！?/br>
    她特意勞神費(fèi)力的與喬升講這許多，便是想讓他明白，她為他做的選擇，乃是用對他最無用的東西，換取最有利的條件，而非是讓他損失大筆財富。

    他們到陌城時已是中午，待喬升用完午飯。竹生在浴桶里凝出一桶水，彈了個小火球進(jìn)去，那水便冒出熱氣，溫度正好。喬升洗得香噴噴，換上干凈衣衫，兩個臉蛋被蒸得發(fā)紅，看起來又精神又可愛。

    竹生帶著他先去報名。

    報名之處十分好找，甚至不需要去問?？粗S多大人帶著孩子腳步匆匆的朝同一個方向去，竹生兩人跟上，果然便找到了。

    那宅院外掛著牌匾，上書“長天宗外務(wù)司陌城分處”。宅子十分廣闊，大門敞開，許多人進(jìn)進(jìn)出出，頗是繁忙。第一進(jìn)院子里擺了一溜長桌，后面坐著的都是筑基弟子。竹生便看到了久違的熟悉的制服。

    在宗門里，弟子可以隨意穿著，遇著宗門有慶典或旁的大事，或者集體外出公辦，便會穿上統(tǒng)一的弟子服。這些筑基弟子，顯然都是此次外派公干的執(zhí)事。

    登記的人很多，每個桌子前都排隊。孩子來到桌前，執(zhí)事先查一下靈竅，七竅以上者才有資格登記參加甄選。

    修士們的孩子都早就查過靈竅，沒人帶七竅以下的孩子來，全部都通過了。倒是那些凡人家庭，不少孩子是沒有測試過的，在這條基本線上被刷下來的不少。

    待輪到喬升，那執(zhí)事查過他靈竅之后，便給他登記了姓名、年齡、籍貫等信息，而后給了他一塊木牌道：“五日后?！钡怯浀娜颂?，便也分批的甄選。

    竹生牽著喬升的手，細(xì)聲細(xì)語的問：“請問此次招錄，主事之人是哪位？”

    那執(zhí)事執(zhí)著筆，忙碌中詫異抬頭，見問話的女子生得面容清艷，氣質(zhì)秀雅，不免便多了一分耐心。只是此處人多口雜，他不好多說什么，只道：“我們道君現(xiàn)在不在，甄選的時候，你或許會見到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