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問：“……還會再來嗎？”

    沖昕也拿不準(zhǔn)，只能道：“再看看……”

    再看看也沒用，半晌之后，確認(rèn)那云是真的退了，再沒有什么后招，兩人無語半晌，最終帶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開始繼續(xù)趕路了。

    這一次，他們沒有繼續(xù)“步行”。這里的高空沒有禁制，沖昕祭起了克己劍，雙人一劍，直接破空而行。

    飛行到某處，竹生忽然道：“看那里！”沖昕飛劍在空中打了個旋，俯沖了下去。

    地面上有一具巨大的干尸，小山一樣，顯然并非人類。

    “是妖族?！睕_昕道。

    那妖族的骸骨通體焦黑，竹生鞋尖輕輕踢了一下，那骸骨轟然墜成了一地的粉末，早就已經(jīng)碳化了。

    “雷電劈的?！敝裆馈?/br>
    沖昕點點頭。兩人都想起了剛才那片莫名其妙就鳴金收兵的烏云。既然有這樣大的威力，為何卻會那樣草草收場？

    他們二人都不知道，這片巨石平原上最大的危險，便是那片雷云。

    那雷非是一般的雷電，乃是跳出五行之外的善惡之雷。雷云汲取入侵者內(nèi)心的貪婪、自私、卑鄙等種種人/妖本性中的惡，以這惡為力量，反噬修士自身。

    當(dāng)年一群妖族闖入神宮空間，為的便是長天神君遺留的種種寶物，正是貪念膨脹之時，反噬之力自然巨大。

    待到?jīng)_昕和竹生到來，這兩人皆是為長天神君而來，又都是胸懷坦蕩的磊落之人。那雷云在他們頭頂盤桓許久，竟汲取不到什么能量。這道禁制不需要沖昕和竹生出手，便自己解了。

    沖昕忽然走入那灰燼中，俯身自黑色的粉末中撿起一塊核桃大的石頭。

    他攤開手掌，那石頭在他手心滴溜溜的轉(zhuǎn)動，外層石皮漸漸碎成粉屑剝離，露出里面一顆藍(lán)色的寶石。沖昕捏住那寶石迎著陽光舉起，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了美麗的光芒。

    沖昕嘴角翹起，遞給竹生。他不說這是什么，卻道：“你們女修喜歡的，拿去做首飾吧?！?/br>
    竹生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寶石，順手接過，拿到手里，便知不對。那小小寶石中蘊含的靈力，竟不下于她的修為！

    竹生微訝道：“這是什么？”

    沖昕這才道：“妖族的內(nèi)丹。沒什么用。”

    竹生的眼神兒中寫著不信。她回到九寰大陸后，已經(jīng)惡補了許多常識。妖族的內(nèi)丹于修士來講，乃是大補。書中沒寫修妖是怎么處置內(nèi)丹的，卻寫了人修可以直接吸收，雖不能全部繼承對方的修為，卻也可令自己的修為漲上一截。這內(nèi)丹的正常吸收方式，跟吸收靈石里的靈力差不多。但在有些特殊情況下，比如爭斗中，有些不講究的修士，甚至直接用嘴吞食入腹，回頭再慢慢修煉吸收。

    沖昕微微一笑，道：“真的沒什么用了。時間太久，已經(jīng)晶化，不能吸收提高修為了。不過里面靈力精純，比最上品的靈石都更好。做成首飾也好看，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也可以，都行?！?/br>
    他這樣說，竹生就把那顆妖晶收了起來，道：“謝了?！?/br>
    沖昕道：“本也不是我的?！?/br>
    但他卻肯讓給她。她自稱是楊五之女，卻終究不是楊五本人。他不僅從青君爪下救了她，這一路上，對她也實在太照顧了些。竹生覺得，她現(xiàn)在得到的待遇甚至超過了昔日煉陽峰上的楊五。當(dāng)然這也可能是因為楊五是凡人，她的需求都太過容易滿足。

    竹生與狐貍過了一回合，明了了自己的弱小。等她出去，說不定狐貍還會守在外面等著殺她。沖昕救了她一次，未必還能救她第二次。

    不說他與狐貍之間的前世淵源，便是現(xiàn)在，竹生的眼睛也沒瞎，完全看得出來狐貍對他的親昵。

    竹生現(xiàn)在很需要變強。所以他教她，她學(xué)，他贈刀給她，她收。她向來務(wù)實，不來虛的，對她有助益的，她不會拒絕。

    只是她也向來信奉，一切的得到都與付出對等。他今日給她的種種幫助，只要她還能在狐貍爪下活下來，遲早都要酬謝他。

    沖昕已經(jīng)踏上飛劍，轉(zhuǎn)身對她伸出手。

    竹生看著他背影，心中忽然微動。

    那日在小城中，她去圍觀。聽說是高階修士發(fā)現(xiàn)城主一族采陰補陽禍害了許多凡女，故怒而殺之。那時青君忽然現(xiàn)身，竹生憎其甚深，轉(zhuǎn)身而去。

    現(xiàn)在回想起來……

    竹生踩上飛劍，抓住沖昕腰側(cè)衣襟，望著前面高大頎長的背影。

    當(dāng)日那青衫磊落的背影，可不就是他嗎？

    沖冠一怒，為……凡女嗎？

    182

    他們很快又發(fā)現(xiàn)了第二具妖族的遺體。當(dāng)年能同熊君一道闖入神宮的, 都是強悍的大妖, 自然便又找到一枚妖晶。

    這一次, 竹生卻堅決不肯再要了?！拔乙呀?jīng)有了一枚?！彼馈?/br>
    沖昕也不強求, 自行收起了那妖晶。如他猜測的那樣, 后面他們又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具遺體，找到了好幾枚妖晶。沖昕便要和竹生平分, 竹生倒是能接受平分，遂與他一人一半。

    見她接受了，沖昕才終于告訴她道：“妖晶強于靈石之處, 在于靈石中的靈力消耗盡了, 便廢棄無用了。妖晶中的靈力消耗了，卻能在一段時間之后自行恢復(fù)?！?/br>
    這等于是取之不竭, 用之不盡的能源。他說的輕描淡寫，竹生卻能領(lǐng)悟這其中的巨大差別。

    不由看了他一眼。

    沖昕神色安然，道：“繼續(xù)趕路吧?！?/br>
    沖昕的修為亦受到空間壓制，飛行的速度沒有正常狀態(tài)下那么快，但比起兩人“步行”還是快得多了。巨石平原禁制已破，一路并無阻礙。他們不到一個月便看到大地之上的巨石逐漸消失, 荒涼地面漸漸被綠色覆蓋。

    這日午后, 沖昕在空中陡然來了一個急剎車。竹生猝不及防在他背上撞了一下, 穩(wěn)住身形, 她屈指彈出一道靈力。她的靈力射入前方，砰的爆開了。

    天空中又有限制飛行的禁制。

    “下去吧?！彼馈！翱纯催@次是什么。”

    沖昕“嗯”了一聲，定了定心神, 御著飛劍下降。

    綠草沒及膝蓋。

    草原之上，他們先是遇到了成群的風(fēng)貍，在風(fēng)中來去無蹤，噴出的每一道氣流都鋒利無比。后又遇到了噬金飛蟻群，鋪天蓋地的過去，什么都能吞噬，只留下累累白骨。后面諸如劇毒的赤火蝎、暴戾的裂地甲，已不用一一贅述。

    他們用了不到一個月時間便穿過了巨石平原，卻在草原上耗了十個月。

    竹生剝皮去骨，割rou抽筋，已經(jīng)成了熟手。她的空間中很是攢下了不少風(fēng)貍的風(fēng)囊，噬金飛蟻的殼，赤火蝎的尾和裂地甲的甲與爪。這些或可入藥，或可煉器，都是能賣靈石的好東西。

    他們最后擊退了沙玀獸群，遠(yuǎn)遠(yuǎn)看到前方似有小山隆起的時候，還以為就要走出草原了。一直追逐著他們的沙玀獸群卻突然止住了腳步，數(shù)不清的沙玀獸煩躁的原地轉(zhuǎn)圈，沖他們嘶吼，卻再不敢追擊，仿佛前方有什么可怕的事物。

    沖昕和竹生停下來，轉(zhuǎn)身望著身后景象，都蹙起了眉。

    “小心?！睕_昕道。

    竹生把刀握得更緊。在弱rou強食的世界里，能讓這一群狂暴的沙玀獸不敢上前，表明前方必有更可怕的事物。

    就在此時，竹生的身形忍不住晃了一下。并非她沒站穩(wěn)，而是腳下的大地忽然晃動。沙玀獸忽然安靜了一瞬，而后仿佛聽到命令一般集體轉(zhuǎn)身，不要命似的的奔逃，轉(zhuǎn)眼間便只留下漫天煙塵，無影無蹤了。

    大地再次震動。

    沖昕和竹生轉(zhuǎn)過身。剛才他們遠(yuǎn)遠(yuǎn)看到的“小山”正在緩緩移動，每移動一下，大地便震動一下。

    沖昕和竹生握緊刀劍，屏住呼吸。

    那小山緩緩移動，震得漫天塵土飛揚。待小山停住，煙塵漸漸落下，沖昕和竹生終于看清。小山的確是山，只是山下卻有一只虎。

    巨虎馱著小山，口中叼著巨蛇。土黃的眼睛盯著面前小小的兩個人類。

    沖昕沒動，但他的身體繃緊了。竹生與他并肩戰(zhàn)斗了快兩年，第一次感受到他這么緊繃。

    “疆良?！彼p輕的道。

    竹生聽到這個名字，覺得有印象。她回想起來這是在書中看到過的，背馱山，口銜蛇，虎面人身的兇獸。只是這巨虎卻全然是虎形。

    正想著，巨虎的鼻孔中突然噴出腥臭的鼻息，地上揚起了兩股煙塵。而后疆良張開了嘴，它嘴中銜著的巨蟒轟然墜地。

    看似半死不活又蠢笨的巨蟒一落地，立刻成了草海中的霸者。

    那蟒蛇走著折形路線，卻快如閃電，轉(zhuǎn)瞬即至。竹生與沖昕已在戰(zhàn)斗中生出了默契，兩人瞬間向兩邊彈射出去，躲過了巨蟒的血盆大口。蟒蛇一口腥氣噴出，粗壯的身體竟拐了個直角，朝著竹生追去。

    沖昕身形一頓，便折了方向，如箭一般射了過去，頃刻間追上了巨蟒?？思簞]下，卻只在巨蟒背上留下一道青色痕跡。與此同時，“當(dāng)”的一聲，碧刃刀擋住了巨蟒血口中的一顆獠牙，竹生借力后撤。

    巨蟒背上雖未受傷，卻受了痛，它扭頭朝沖昕噴了一口腥氣，依然轉(zhuǎn)頭追著竹生而去。

    沖昕心中微凜。

    竹生身法詭魅，巨蟒卻總能在她出現(xiàn)的瞬間鎖定她。綠刃劈下，都沒能在蛇身上留下痕跡。

    瞬移間，沖昕已與她匯合。

    “外皮不可破！”他道。

    “從里面！”竹生道?！拔襾碚T敵！”

    竹生身形一晃，先行消失。沖昕眉眼不動，他知道，她能行。

    竹生的身形出現(xiàn)在巨蟒身后，碧刃刀綠芒暴漲，螺旋形疾射出去，自尾尖繞上了蟒身，竟是以蛇形纏住了巨蟒用力后拖。

    巨蟒頭頸陡然折回，血口便咬向竹生。竹生不退，蜷起身體蹲了下去。巨蟒血口自上而下，砰的一聲與地面相撞，激得泥土砂石四濺。

    而后巨蟒忽然仰頭，那張開的巨口竟不能再合攏。

    竹生躺在巨蟒下顎上，左手抱住了它一顆獠牙，右手緊握碧刃，刀尖向上，抵住了巨蟒上顎，使它不能閉上嘴巴。

    克己劍瞬息而至，自那張開的口中射入了蟒腹！竹生同時收刀，翻出了那腥臭無比的血口。

    巨蟒外皮堅硬，腹中內(nèi)臟卻是柔軟血rou?？思簞δ茉诰奘隙妓蚕@出石洞來，何況這些內(nèi)臟。巨蟒在地上翻滾掙扎，粗壯的身體抽得地面泥土飛濺，抽出了一個個巨坑，終于最后躺在坑底一動不動。

    沖昕并指回收，巨蟒三角形的頭顱動了動，血口被頂開，克己劍回到了他手中。

    這一切都只是前奏而已，巨蟒不過疆良伴生之物，如同小鳥之于鱷魚。整個過程，疆良都靜靜旁觀，背上馱著小山，紋絲不動。

    巨蟒死得全尸，他外皮堅硬，連沖昕的劍氣都砍不破。那皮卻忽然節(jié)節(jié)寸斷，碎裂成渣，渣又成灰。幾息間，整條巨蟒化作了灰燼。

    疆良吸了一口氣。那些灰燼便隨風(fēng)飄起，都被疆良吸入了巨大的鼻孔中。仿佛嗑了藥一般，疆良發(fā)出一聲舒服的喟嘆。它的前爪，忽然離開了地面。

    背上的小山滑落到了地上。地面震動，震裂出的地縫一直延伸到了沖昕和竹生的腳下。

    塵土中，一個身形立了起來。

    腰腹之下，依然是白虎皮毛，腰腹之上，卻不見了皮毛，胸膛手臂，都如人一般，只頸子上一顆巨大頭顱，還是虎形。正是書中所描述的虎面人身的兇獸疆良。

    疆良土黃色的眼珠向下翻轉(zhuǎn)，看了看地上兩個身形細(xì)小的人類。它忽然張開嘴，巨吼聲中，噴出了一陣令人欲嘔的腥風(fēng)。

    竹生雙腳被吹離地面的瞬間，不假思索的向沖昕伸出了手。沖昕反應(yīng)極快的也伸出了手。兩人互相握住了對方的手腕，一刀一劍，齊齊插入土中，互相借力，才固住了身形。

    腥風(fēng)止住，疆良瞪著他們。

    兩人睜開眼，望著前方巨大的身軀，那威壓彌漫過來，令人感到恐懼，也令人感到興奮。

    “有勝算嗎？”竹生問。

    “未曾一試，如何知道?！睕_昕道，“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