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滅了那道神念，化解了心中的憤怒，碧刃才終于平息下來，竹生也才終于恢復成了她自己。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但她將碧刃抱在懷中，卻只能嘆息。

    “你太魯莽，我還有好多事要問他……”

    碧刃嗡鳴了一聲，從她懷中消失，回到了氣海中。

    竹生嘆息一聲，沒有再責備碧刃。她轉(zhuǎn)頭，向某個方向望去。她的腳邁開，向那個方向走去。

    那里，便是戰(zhàn)場的中心，是白光爆發(fā)的地方。

    竹生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某個地方，停下了腳步。

    “為何停下？”和沖昕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出現(xiàn)在她前方不遠處。

    竹生的眼神變了。

    她道：“再往前走，我大概會死。”

    男人把拳頭抵在唇邊，低笑：“還想引你進來呢，原來你知道了。”

    竹生問：“這是什么？”

    “陣?！蹦腥说溃斑@陣名‘囚仙’?！?/br>
    萬年前，令天地氣場紊亂，令數(shù)以萬計的上古修士命隕于此的囚仙大陣。

    竹生目光冰冷。

    “你是誰？”她問。

    238

    “我名長天?！蹦腥撕Φ?。

    “剛才我已經(jīng)殺滅了你一道神念?！敝裆淅涞目粗? 拆穿他道：“長天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安置兩道神念?！?/br>
    “說實話別人卻不相信……”男人笑道, “真讓人苦惱。我真的是長天啊?！?/br>
    他雙手籠在袖中, 嘴角噙著一絲壞笑, 眉梢有股天然的風流。這副姿態(tài), 沖昕做不出來。倒的的確確完全是長天的模樣。但若不理會主觀感性的認知，從客觀理智的角度來講, 他的確不可能是長天。

    這太不合邏輯。

    竹生蹙眉。

    男人卻笑了，他意味深長的道：“你很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竹生問。

    “你知道長天……”男人像是對她十分好奇，目光中帶著探究, “卻不膜拜他。我以為知道他的人, 都要跪在他腳下舔他的鞋子呢?！?/br>
    竹生冷冷道：“你說自己是長天?！?/br>
    “告訴我，剛才……你看到了什么？”男人明白表示了好奇, “什么使你醒來一見到我就將我當作長天滅殺？”

    竹生望著那張與長天連神情氣質(zhì)都一模一樣的臉孔，望了許久，終于開口，道：“我只想問一件事?！?/br>
    男人含笑：“請說?！?/br>
    “他們……”竹生的手指的，是腳邊的泥土，“還能入輪回嗎？”

    這許多年, 竹生的思維模式, 多多少少的發(fā)生了些變化, 她思考問題和看待事情, 終于開始像一個修士了。

    比如，看待死亡。從前，她覺得死就是死, 人死煙滅。但現(xiàn)在，她開始像修士一樣，因為還有輪回的存在，覺得死亡只是rou身的湮滅，而靈魂的寂滅才是真正的死亡。

    蒼瞳就無法入輪回。他的神魂已經(jīng)被祭煉過，只能以那具傀儡之身的器核為依托。若身體損壞，只需要修復或者換一具身體就可以。但若器核損壞，他的神魂就會因失去依憑而湮滅。蒼瞳，就會死去。

    “原來，你看到了那個……”男人笑得歡暢，“怪不得。”

    他笑得極是開心，待笑夠了，才帶著如長天一般可惡的笑容，歡快地道：“不能?！?/br>
    竹生盯著他，她的手握緊了拳。

    “長天啊，為了殺死我，以自身為籠誘捕我?！蹦腥寺唤?jīng)心的道，“我那時雖然已經(jīng)給自己造了身體，終究還是饞涎他那具rou身，哪知道……”

    “哪知道他是以自身為餌，獻祭了整個戰(zhàn)場的生靈，完成了這個陣，將我困住……”

    男人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令竹生瞳孔驟縮。

    “你是，”竹生緩緩道，“魔君?！?/br>
    魔君微微揚起下巴，輕輕側(cè)頭，輕笑道：“別人的確是這么稱呼我的。”

    他的模樣宛如一個翩翩佳公子。若非他自己承認，他就是頂著長天的臉孔，竹生也猜不到他竟然會是魔君。

    “為什么要冒充長天？”竹生問。

    魔君輕輕嘆了口氣，道：“剛才就說了，講實話卻不被相信，真是令人苦惱?！?/br>
    他抬眸，這一次竟然神情嚴肅了起來：“我，真的是長天。”

    “所以你想讓我相信，萬年前滅魔救世的神君，和欲滅世的魔君，其實是同一個人？”竹生雙目如霜，“……拿出證據(jù)來?！?/br>
    魔君十分高冷的淡淡道：“你過來，我讓你看?！?/br>
    再往前，就是囚仙大陣。竹生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哎哎哎~你這個人~”魔君并非本體，只是一道神念，輕飄飄的就飄到了她的身邊，抱怨道，“怎么這么無趣呢！”

    竹生停下腳步，看著他。

    魔君嘟囔道：“行了，知道你不會上當?shù)?。給你看就是了。”他說著，抽出兩手，劃了個圓。

    竹生身邊的景象全變了。

    她看到了青君曾在這里看到過的秘密。

    “那是你？”她盯著被長天關在封印中的一團黑色，“你是什么？”

    “當然是他的一部分?！蹦Ь硭斎坏牡?。

    竹生轉(zhuǎn)頭去看站在身側(cè)的魔君。這一回，她終于看出了魔君和長天的不同。長天被人尊為神君，可他到底還是像個人。魔君很像長天，他的眼睛帶著笑意，可是深看進去，那笑意中隱藏著令人生寒的惡意。

    “他們呀，要重塑無垢體，就要先把神魂清理干凈。要不然很容易失敗，失敗了就道消人亡了?！彼?，“我，就是長天清理出來的那部分?！?/br>
    竹生望著魔君，她懂了。

    魔君的最初形態(tài)，就是長天的“惡”。

    “你這樣的存在，是常態(tài)？還是獨一無二？”竹生問。

    如果每個重塑無垢體的修士都將自己的“惡”剝離出來，那么上古時代，如魔君這樣的存在應該還有很多。

    “自己看?！蹦Ь?。

    竹生于是看到，長天剝離了自己的“惡”之后，似乎想要消滅那一團黑，但卻忽然停手，他的臉上露出了饒有興味的神情。他思考了片刻之后，制造了一個小結(jié)界，把自己的“惡”關了進去。之后豢養(yǎng)了許久，之后他失了興趣，幾乎把那一團黑乎乎的家伙遺忘了。

    但他用來豢養(yǎng)它的養(yǎng)魂之物和微型的聚靈陣，卻使得那團小小的黑色，開了神智。有了神智的“惡”，逃了。

    “有何感想？”魔君很誠懇的想聽聽竹生的想法。

    竹生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蠢貨。”

    魔君把拳抵在唇邊，咴咴的笑，那樣子真是和長天一模一樣。這不稀奇，他本來就是長天的一部分。竹生面無表情的想。

    她又問：“你如何成為了魔君？”如何獲得了這樣的力量？

    “這個呀，你可以去問問長天?！蹦Ь芏淮稹?/br>
    竹生的眉頭蹙得更緊。她道：“那蠢貨雖然蠢得沒有及時的消滅你，但總不至于蠢到再給你力量吧？”

    “那……可難說。”魔君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看起來特別的可愛可親。

    雖然很討厭長天，但竹生還是無法相信那個無數(shù)人當作信仰的神君，會蠢到這種程度。

    “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啊?！蹦ЬΦ?，“你才多大？不到一百歲吧？你能知道長天，他一定還活著吧，你不如自己去問問他。說真的，我真的很好奇有人直接問到他臉上，他會是什么表情？”

    竹生的確非常想當面去質(zhì)問長天。但長天的神念已經(jīng)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沖昕雖然是長天的轉(zhuǎn)生，但他說到底不是長天。

    而且竹生猜想……沖昕從神宮中得到的那些記憶中，根本沒有這件事。沒有神魂的分裂，也沒有囚仙大陣的生祭。

    否則，以沖昕的性子，竹生無法想象他能面色自若的裝作不知道。

    但竹生眼下面臨的最最急迫的問題，卻是她根本找不到離開這里的方法。

    “我怎么離開這里？”她問。

    “才罵了別人蠢呢?！蹦Ь澚搜?，袖手道，“離開的方法不就在你自己的手指上？”

    竹生抬手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銀白色的戒指此時毫無反應，完全就像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煉化得不夠?！蹦Ь?，“煉化成屬于自己的法寶，你就覺得夠了？法寶為什么叫‘寶’呢？你從來都沒想過嗎？”

    竹生虛心受教。

    “因為法寶會成長啊，不光會長出自己的想法，還會長出更強的能力?！蹦Ь?，“但是你隨便煉化一下就不管了，沒有給它成長的機會。”

    竟然還可以這樣嗎？竹生還是第一次知道。

    竹生于是遠離了囚仙大陣，在古戰(zhàn)場上尋了一處地方，開始深度的煉化她的戒指。她縱然是無垢體，也無法在幾乎沒有靈氣的魔域里修煉。儲物法寶里雖然有大量的靈石，但竹生修的是仙力，若修煉起來，需要的靈氣量是驚人的。那些靈石不過勉強維持一個“不饑餓”的狀態(tài)罷了。

    魔域里永遠是幽暗陰沉的天空，不分晝夜，難以分辨時間的流動。魔君時時會現(xiàn)身，他亦曾窺視過竹生的內(nèi)心，雖然很快被竹生察覺并隔離開，但還是讓他窺見了一些。

    “咦，那個人是什么？”他問。

    竹生瞥了他一眼，道：“長天的轉(zhuǎn)世?！?/br>
    “轉(zhuǎn)世？呵……”魔君笑得奇怪。

    竹生感到不對，抬眼看他：“有什么不對嗎？”

    魔君摸著下巴道：“長天不可能轉(zhuǎn)世。”

    竹生微凜：“為什么？”

    “他升過仙。你們根本理解不了升仙之后是什么狀態(tài)?！蹦Ь溃八幕昶?，早已經(jīng)脫離了輪回，也根本沒有一個母體能承受住孕育這樣的一個神魂?！?/br>
    竹生沉默了一下，道：“但他的確轉(zhuǎn)生了?！?/br>
    魔君道：“所以我才問，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