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jié)
蟻群一般的魔軍再度從深淵中噴涌出來,一時間竟遮天蔽日! 難道竟要隕落在宗門之內(nèi)了嗎?弟子們心頭都不由自主的涌上了這個念頭。 寂殺的劍意便在此時出現(xiàn)。 烏黑的克己劍劃出了一道黑芒,挾著罡風,如蛟龍一般在深淵之上盤旋一圈,那些剛剛才從深淵中噴涌出來的魔軍瞬時碎成齏粉煙塵。 此處壓力一緩,克己劍掉頭直刺入兩個還虛修士造成的氣流漩渦中。漩渦炸裂,沖琳纖細的身影向下急墜。 一道快得看不清的流光將沖琳接住??思簞Φ闹魅吮人膭t了一息趕到戰(zhàn)場,他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戰(zhàn)場,那些最低級的魔物智商低下,本能的便想要逃跑。 克己劍解救了沖琳,依然沒有停留。許多弟子根本沒反應過來,與他們廝殺的魔修便已經(jīng)碎成了齏粉。 “真君!真君!” “沖昕真君!” 戰(zhàn)場上爆發(fā)出歡呼聲。 克己劍已經(jīng)回到了沖昕的身前。沖昕一手攬著昏迷了的沖琳,一手捏著劍訣。 他眼睫低垂。剛才一息之間,他已經(jīng)看清了戰(zhàn)場上的情形。 那些弟子們修為低微,卻也不曾畏懼。有人受傷,有人隕落,有人不顧性命的沖上去廝殺,只為了讓幾個童子能退到安全區(qū),也有人明明已經(jīng)不支,依然將受傷的同門擋在身后,迎戰(zhàn)魔軍。 他甚至看到了從前煉陽峰上的小丫頭,也夷然不懼的與魔軍廝殺。她在玄炎秘境中一場歷練,膽量和心境都與從前大不相同。 這些場景……何其熟悉。 冰冷的水底,沖昕睜開了眼睛。 “重演……”他喃喃道,“都是重演?!?/br> 這是他深愛的宗門,他痛苦的扯住捆縛著他的鎖鏈,流下了血淚。 “這都是……我的錯?!彼馈?/br> 他和長天共享著一切,包括身體和情感。這一刻,他以為自己是長天。 長天垂眸凝望著那深淵,眼底一片冰冷。 他捏著劍訣的手雙指并攏,倏地向下指向了深淵。 克己劍一聲清嘯,箭一般射入深淵中。如火山噴發(fā)般的光芒和颶風沖入云霄。 經(jīng)歷了這一戰(zhàn)的長天宗弟子后來回憶起來,有兩件事記憶最深刻。 一是沖昕真君那一劍之威。 一是另一道來自深淵的威壓。 那道威壓像是一個想向你和藹打招呼的兇獸,伸出他的利爪笑瞇瞇的撫摸你的臉頰。尖銳鋒利的指甲卻將你劃得鮮血淋漓。 許久之后那些弟子回憶起來,還感覺毛骨悚然。 “后來才知道,”他們心有余悸的說,“那個……就是魔君??!” 長天歸位的第十四年,囚仙大陣毫無預兆的崩毀,魔君掙脫了這萬年的囚籠,再度君臨魔域。 剛剛擺脫了囚籠的魔君,急需恢復力量,大量的吞噬魔軍。這些井噴式制造出來的魔軍,本也就是為他準備的口糧。 魔軍亦有生存本能,瘋狂逃竄。 囚仙大陣的崩毀沖擊了魔域與九寰之間一處界壁薄弱之處,那里不是別處,正是長天宗證道峰。 魔軍遂從此處瘋狂逃竄,遂造成此次長天宗之殤。 數(shù)名元嬰金丹隕落,大批低階弟子橫死。沖琳真君半身損毀,失去了一條手臂和半張臉。傷口被死氣侵蝕嚴重,留下了永久的傷痕。 而后趕回宗門的掌門沖祁,從匯報戰(zhàn)情的弟子虛景那里得知了另一件事。 “弟子昔日常來往于煉陽峰和旃云峰,決沒看錯?!碧摼捌D難的道,“擄走了一名弟子的魔修,的的確確就是……沖禹師叔。” 作者有話要說: 求營養(yǎng)液。 252 百花谷里, 兔子死了一地。倒不是沖禹刻意殺死它們, 而是他沖進來的時候, 兔子們正在陪伴姜珠玩耍。這些兔子雖開了神智, 實則沒有什么修為, 十分弱小。沖禹裹著一身的死氣沖進來,兔子沾上即死。 長天站在巨花前沉默不語。沖祁比他更沉默。 長老們都不在, 秘地中不復從前的寧和,寂靜得可怕。 “我身邊的人,少有入魔……”長天忽然開口, 緩緩道, “心中有信仰的人,不容易被蠱惑。那個時候, 我把自己變成了他們的信仰?!?/br> 而信仰一旦崩塌,道心毀損,最是易墮魔。 沖禹一直以來都對沖祁深信不疑,對沖祁教導他要做的、該做的事都深信不疑,他相信他們一切所謂都是正確的、正義的。哪怕需要一些犧牲,也是為了大道。 但當沖禹親眼見到還活著的珠兒時, 這份信仰崩塌了。對一個修士來說, 最糟糕的甚至不是修為受損, 而是道心崩潰。沖禹的道心, 因此而崩潰。 沖祁不知道沖禹出走這幾年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又是怎么去了魔域,但他能想象得到?jīng)_禹道心崩毀的痛苦。 和有目的的撫養(yǎng)沖昕不同, 他和沖禹才真正是情同兄弟、父子。 他比沖禹大了幾百歲,沖禹因為天資聰穎,小小年紀一入門便被師父攬入門墻作了關(guān)門弟子。幾百歲的沖祁看著這個還會尿床的小師弟,直如看兒子。修煉初期的東西簡單,師父躲懶,直接將沖禹丟給他和沖琳這一對師兄師姐,也未嘗不是為了給這個最小的關(guān)門弟子親近師兄師姐的機會。 師父的目的果然達到了,沖祁和沖琳在生下珠兒前仿佛就先養(yǎng)了一個兒子。 幾年后珠兒出生,和沖禹不過差了十幾歲,于修真者來說,等同于同齡。兩個小家伙情愫暗生,他都看在眼中,原想著等兩個人都結(jié)丹,便許他們結(jié)為道侶,那時候哪會想到后來的人生抉擇,一路苦痛煎熬。 “是我的錯。”沖祁垂下眼眸。 他本著不愿沖禹來承受煎熬的心,向沖禹瞞下了珠兒之事,不想越是如沖禹這般心思簡單之人,愈是不能承受至親之人的欺騙,還不如一開始便坦誠相告。他從一開始就錯了,沖禹的墮魔,全是他這師兄的錯。 沖禹若因此傷害或者殺死了珠兒,便是他的錯上加錯。 長天轉(zhuǎn)頭看著沖祁。 這是一個信仰堅定,道心堅固的男人。從前在他的身邊,有許多這樣的人。因為比起尋常人,這樣的人更能作出艱難的抉擇,更能承擔責任,承受苦痛,更能夠……做大事。 這其實便是一個適合做領(lǐng)袖的人。 我的父親,如果有朝一日不能再承受失去我之痛,懇請宗主護持他的道心——當年的姜珠這樣懇求他。 長天答應了。 他看著沖祁低垂的眉睫。長天宗的掌門真君,雙眉斜飛,墨眸狹長,俊美的臉上沒了往昔的輕佻風流,他把苦痛放在心底,眉目間只有凝重。 長天知道,他兌現(xiàn)諾言的時候到了。 “沖祁……”他喚道。 長天看世間生靈,基本上不會有太大的區(qū)別。但他到底不是全然淡薄無情,長天宗這些徒子徒孫,到底在他心中比旁的人更親近一分。幾百歲上千歲的,在他眼里都是孩子。 他輕聲道:“有些事情,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边@是要代他在世間行走之人,有些事,他有資格知道。長天也不想再隱瞞。 囚仙大陣結(jié)成的那一瞬,那些跟著他一直到?jīng)Q戰(zhàn)之地的追隨者們臨死前一瞬迸發(fā)出來的痛苦、憤怒和恨,長天至今沒有忘。有些事情或許不得不重演,有些則不該。 沖祁微怔抬頭,看著他的宗主,不知道他是想要告訴他什么。 證道峰陷落,形成的并非是自然的天坑,而是連接了兩界的巨大空間裂縫。實際上,是因為最初為了觀察、監(jiān)視囚仙大陣,便在那里制造了界窗。當界窗關(guān)閉時,兩界并不連通。但是因為長達千年在同一地點反復的開啟關(guān)閉,使得那里的界壁比別處變得脆弱,才沒有經(jīng)得起囚仙大陣崩毀時的沖擊。 但追究起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于囚仙大陣突然崩毀。這比長天觀察到的和卜算出來的,早了太多,也太突然。 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有人為的因素。這等因素,便是卜算之中常說的“變數(shù)”。 長天已經(jīng)不想再去卜算,因為他光是憑猜測便已經(jīng)猜到了。那個變數(shù)……便是青君。 昔日膝頭撒嬌求寵的小狐貍,早已經(jīng)成為了當世大能。她一旦倒戈,造成的破壞驚人。 而這,又一次……是他的錯,長天想。 在證道峰陷落之處,符箓司舉司出動,巨大的陣法將這裂縫封印。執(zhí)事們忙忙碌碌,測試著每一個部件。有執(zhí)事偶抬頭,看見了他們的掌門真君立在空中,垂眸看著那深淵。 掌門真君于公事上嚴格公正,私下里卻又風趣詼諧,是一個極有人格魅力、讓人信服的男人。 可他此時此刻的目光,卻似乎帶著迷茫。 執(zhí)事從未見過掌門真君這樣的模樣。這是于宗門如定海神針一般的男人,他怎么可以有軟弱迷茫?執(zhí)事心中微感不安,扭頭看了眼同伴,卻發(fā)現(xiàn)同伴們都沒有注意到天上。再轉(zhuǎn)頭,天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沖祁落在觀壁峰沖琳的洞府前。正有幾名女修從里面出來,見到他,紛紛行禮。 “她怎么樣了?”沖祁輕聲問。 “已經(jīng)無礙了?!睘槭椎呐茏庸Ь椿卮?,猶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傷口為魔息侵蝕,無法恢復,留下了疤痕?!?/br> 沖祁頷首,女弟子們都退下,他緩步走進了沖琳的洞府。他對這洞府極其熟悉,幾步便到了沖琳的寢室。 沖琳半邊身體受傷,側(cè)臥于榻上。聽得他進來,她睜開了眼睛,準備坐起來。 沖祁身形一晃就到了她榻邊,伸手按住了她?!皠e動了。”他低聲道。 為魔息所侵蝕的傷口不比平常傷口,丹藥亦不能立刻收斂傷口,沖琳還需要靜養(yǎng)。與師兄相處了幾百年了,她也不矯情,依言躺下。 沖祁坐在了她榻上。 雖是師兄妹,他這樣也有點太親密。沖琳微覺異樣。但她抬眸,卻看到?jīng)_祁的雙眸中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迷茫。她不由怔住。 “師兄?!彼p聲喚他,“師兄怎么了?” 沖祁看著她臉上的疤痕。自眼角到下頜,她一側(cè)臉頰的半邊都留下了焦黑的疤痕。對天生喜愛美麗的女修來說,那些疤痕既疼痛,又丑陋。所以剛才那些女弟子的目光中,都帶著難過和惋惜。 “痛嗎?”他低聲問。 “不礙事的?!睕_琳道。 沖祁凝視著她的臉頰,道:“留下疤了?!?/br> 沖琳微笑:“皮相而已?!?/br> 經(jīng)歷了這樣的生死之戰(zhàn),受了這樣的傷,她的眉間依然淡然平和。她早已堪破生死,并不畏懼為宗門獻出自己的生命。 沖祁便想起了當年珠兒之事,沖琳激烈甚至慘烈的抵抗。 長天宗的掌門真君,忽然淚流滿面。 “琳兒……”他捂住眼睛問,“我錯了嗎?” 沖琳驚訝,而后沉默。過了一會兒,她問:“師兄何錯之有?” “阿禹……入魔了?!睕_祁艱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