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宓捂著嘴巴，一臉驚惶地縮在一邊，感受到他的目光，辯解道，“我不知道亞當怎么會醒了！我每天都查看幾遍狀況，它都好好兒的睡著——剛才發(fā)現(xiàn)它不在，我馬上就出來找了！”

    她的視線掃過一動不動的亞當，眸中閃過一抹痛色，“我養(yǎng)了它五年了，它很乖的，沒有毒，也從來不攻擊人……我不知道梅jiejie會這么害怕它啊……”

    所幸為了年事已高的周瑾，周宅里常駐著家庭醫(yī)生，而急救車也很快呼嘯著到來。

    沒人再顧得上向宓，直到現(xiàn)在。

    向宇看了一眼急救室緊閉著的門，張了張口，又閉上。

    盡管他覺得，這應該只是一場意外，可在這個關頭上，他不敢為向宓說情。他怕說了，只會讓她下場更慘。

    走廊的這一端，一片死寂，仿佛連時間都凝固住了。

    周藝夫婦去參加跨年音樂會，直到音樂會結(jié)束，打開手機，才得到消息。趕到醫(yī)院，正好聽見醫(yī)生在向衛(wèi)修解釋。

    “是心率過速引發(fā)的驚厥，目前體征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只是還需要留院觀察幾天，做幾項更全面的檢查……”

    衛(wèi)修根本顧不上跟舅舅打招呼，征得醫(yī)生的許可，幾乎是一陣風一樣沖到了病床前。

    對上那雙清亮澄澈的眼眸，他像是一直強提著的那口氣驀地被抽空，一下子癱坐在床前。

    “你嚇死我了……寶貝你真的嚇死我了……”他聲音哽咽，不住地親吻著她的手。

    眼淚滴落在手背上，是溫熱的。

    梅衫衫神智還有些迷蒙，心口的鈍痛并未完全散去，又像是被他的淚水灼痛，忍不住輕喘了一下。

    衛(wèi)修立刻抬頭，紅著眼睛，緊張道，“怎么了？寶貝怎么了？”

    “我沒事，”梅衫衫輕笑，摸摸他還帶著淚痕的臉，“倒是我的大衛(wèi)寶寶，怎么又哭了？”

    衛(wèi)修熟門熟路，把臉往她柔軟的胸口一埋，悶悶道，“胡說！沒哭！”

    其他人早已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只剩湯梓昊還杵在門口，隔空接收到jiejie的眼神，也不情不愿地退出去了。

    周藝夫婦問清楚事情的經(jīng)過，沉默不語。

    這樁意外，實在太意外了。

    向瀾畢竟擔心侄女，“那阿修也不能就這么把人給帶走了??？到底弄到哪里去了？他想干什么？”

    “阿修他……”周藝也說不出外甥有分寸之類的話。

    這好在是衫衫人沒事，要是有點什么不好……

    怕是要去泰晤士河底撈向宓了。

    “還是先跟媽說一聲吧，”周藝道，“媽也很擔心，要不是我勸阻，她都要親自來醫(yī)院了。宓宓的事情……宓宓的事情，也先請示她一下吧。”

    要說這世上還有誰，能管得住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子，那除了衫衫，可能也只有周瑾了。

    ……

    窗外，倫敦眼猶如一個巨大的光環(huán)，將泰晤士河映照得如夢如幻。伴隨著砰砰的爆裂聲，天際被絢爛的煙花點亮，姹紫嫣紅，異彩紛呈。

    這是一個不眠夜——人們歡呼著，雀躍著，準備送走這一年，迎來新一年的新希望。

    這一切熱鬧，都與衛(wèi)修無關。他只愿守在床邊，握著梅衫衫溫熱的手，才能心安。

    她睡得不算安穩(wěn)，心率圖表如同過山車一樣，幾次驚悸著醒來，在衛(wèi)修的安撫下才再次睡去。拂曉時分，又忽然發(fā)起了熱。

    她的肌膚guntang，小臉燒得通紅，眉頭不安地蹙著，呼吸短促，就連呼出的氣都燙得灼人。

    衛(wèi)修被幾個護士強拉到一邊，看著醫(yī)生正要用藥，又被急匆匆趕來的一個護士打斷，跟他說了幾句什么。

    醫(yī)生手頓住，皺起了眉頭。

    “這位病人的家屬呢？”

    “我是她未婚夫！”

    “我是她弟弟！”

    兩道回答同時響起，醫(yī)生來回看看他們倆，覺得這兩個東方人……怎么看著好像都沒成年的樣子？

    不過這個既然是未婚夫，醫(yī)生決定跟成年人談。

    “剛剛出來的血液化驗結(jié)果顯示，這位女士受孕一周……”

    衛(wèi)修倏然張大了眼睛，險些沒聽清醫(yī)生后面的話。

    “……這很幸運，我得說，一周差不多是能檢測出受孕的最早時間，這讓我們能及時調(diào)整治療方案，避開孕婦禁忌的藥物。建議盡量采用物理降溫……”

    “會有危險嗎？”衛(wèi)修的目光凝視著病床上的人，眉心蹙成一團，“她看起來那么難受……”

    醫(yī)生解釋：“病人曾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抵抗力低下，有一定幾率會并發(fā)感染性心內(nèi)膜炎。我們會持續(xù)觀察，最嚴重的情況，可能會需要再次手術?！?/br>
    這是醫(yī)院在新的一年，檢查出來的第一個新生命，然而孩子年輕的父親，顯然來不及體會初為人父的喜悅。醫(yī)生不禁有些同情。

    湯梓昊畢竟年紀閱歷尚淺，一下子六神無主，下意識看向小姐夫。

    衛(wèi)修的身體晃了晃，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救她。如果……不用管別的，一定要救她?！?/br>
    “我們會盡力確保母子平安……”

    醫(yī)生話說到一半，被他的眸中不見底的黑沉懾住。

    “我說救她，”衛(wèi)修的聲音很輕，像是虛浮在真空中，“我要她平安，別的，都是次要的?！?/br>
    醫(yī)生默了默。

    “我們會盡力?！彼f。

    ***

    上午，周伯風塵仆仆地趕到。

    加勒比海的陽光下，他明顯黑了幾個色號。任誰在度假半途被急召，都不會太樂意，只是他一來習慣了處理突發(fā)危機，二來也是真切地為衛(wèi)修和梅衫衫擔憂，二話不說地立刻趕了回來。

    衛(wèi)修待在醫(yī)院里，半步不肯離開。周伯和他說了幾句話，又被周瑾叫了過去。

    周藝夫婦和向宇也在。

    周瑾面色凝重，周藝的表情與母親如出一轍，而他身旁的向瀾，更是格外不安。

    至于向宇……向少爺順風順水的人生，從來沒面對過如此嚴重的危機，已然是過載當機了。

    家里即將多出一個新生命，還是早逝的周芷的后代，放在任何時候，都值得全家歡欣鼓舞。

    可孩子的母親卻在周宅出了事，情況未卜。是意外，還是人為？

    可以肯定的是，不論是哪一樣，以衛(wèi)修對梅衫衫的重視，他都不會放過向宓——不，他其實已經(jīng)動手了，向宓至今下落不明。

    沉默半晌，周瑾終于開口。

    “那孩子信任你，”她對周伯道，“你稍微勸他一二，報復的方式有很多，不要以自己的前途為代價。”

    “——媽！”

    向瀾驚呼出聲。

    合著老太太的意思，是阿修拿向宓出氣沒關系，只要別把人給弄死了？！

    “我想，這事也不是宓宓故意的，蛇畢竟是畜生，哪能控制那么好？她發(fā)現(xiàn)不對，也沒有藏著掖著，不是馬上去找，還求助了嗎？做壞事的人，哪能那么坦蕩？”

    她急急辯解，“宓宓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二哥家家教嚴格，他和二嫂都是柔善人，宓宓不可能是那種惡毒的孩子……”

    周瑾嗤了一聲，“好竹出歹筍的例子，還少了嗎？”

    她的一雙利眼看向向瀾，看得她渾身一凜。

    “蛇是畜生，怨不得蛇，那人也是畜生嗎？”

    “她不知道那個趙樹元會喪心病狂，想把衫衫的心血毀于一旦；她也不知道，那條蛇會竄進阿修的房間，差點要了衫衫的命。”

    她再問：“她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還活著干嘛？吃白飯嗎？”

    向瀾想說，您就是偏心小女兒，也偏心這個幼年失祜的外孫，不分青紅皂白，什么都為他兜著。

    然而周瑾威嚴的氣場，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囁囁半晌，只能弱聲抗議，“可是沒有證據(jù)，就給人定罪……”

    “證據(jù)的話，”周伯插話，“少爺已經(jīng)在讓人搜查周宅上下了。當然，如果您擔心少爺栽贓，周女士也派了人手，您要是實在不放心，也可以派個人去盯著?！?/br>
    他看著向瀾，禮貌地微笑，“沒有不留破綻的罪行，是意外還是人為，總能查個水落石出?！?/br>
    向瀾還想爭辯，“可是查清楚之前，總得把宓宓放回來吧？不然我二哥二嫂那邊……”

    周瑾直接道：“那你跟阿修說去吧。人在他手里，我又放不了，你跟我爭有什么用？”

    活了快有一個世紀了，什么樣的魑魅魍魎，她沒見過？

    像向宓這樣，以陽光坦蕩偽裝惡意，自以為不留把柄，這種小伎倆，她還不放在眼里。

    ……

    親情面子，活在這世間上，人人都有諸多顧忌，瞻前顧后，在沒有鐵證之前，不敢貿(mào)然行動，即便手握鐵證，也往往為了顧全大局，而后退一步。

    然而這“人人”里，不包括衛(wèi)修。

    衛(wèi)三少驕縱跋扈的名聲，不是白來的。他從來都不知道“顧忌”二字該怎么寫，在涉及到梅衫衫的事情上，更是半分情面都不會講。

    “她把那條蛇帶進了周宅，”他看著向瀾，“我不管她是什么意圖、有沒有意圖，她嚇著我的衫衫了，她就得付出代價。就算是十倍，百倍，她也彌補不了衫衫遭受的痛苦?！?/br>
    向瀾鎩羽而歸，氣得跟周藝抱怨，這個外甥算是白疼了。

    周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如果是你懷著孕，受了驚嚇，險些一尸兩命……任何相關的人，我都想活剮了，也難消心頭之恨?！?/br>
    丈夫素來溫和，鮮少流露出這樣的狠厲。向瀾心驚rou跳之余，又奇異地仿佛有些懂了衛(wèi)修的心態(tài)。

    ……

    到了次日凌晨，梅衫衫的發(fā)熱總算降了下來。

    短短一日，衛(wèi)修就像是瘦了一圈，眼底黑沉，光潔的下巴上也長出了雜亂的短茬。包括湯梓昊在內(nèi)的任何人想要替班，他都不肯，只固執(zhí)地守在床邊。

    衫衫每次醒來，睜開眼睛，目光仍迷蒙著，都會下意識地搜尋他的身影，在看到他時，明顯安定不少。他怕她看不到他，會著急發(fā)慌。

    物理降溫，要持續(xù)地擦身換衣，他也不假手他人，從一開始的笨拙，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熟練地照顧她。

    梅衫衫心疼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嗓音嘶啞得厲害。

    “我家衛(wèi)小鴨，怎么一夜之間長大了？很有落魄藝術家的氣質(zhì)了……”

    衛(wèi)修同樣嘶啞著聲音，故意用胡茬蹭了蹭她，“我本來就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