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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升官發(fā)財死后宮在線閱讀 - 第21節(jié)

第21節(jié)

    陸棲鸞知道太子在提醒自己,現(xiàn)在不能在這一點上鬧得太大,點頭道:“陳望與文友歸家時,發(fā)現(xiàn)陳母已死,幾欲弒父,被其文友攔下,說此事傳出,勢必影響他之功名,教他為陳父瞞下此事?!?/br>
    寺正又懷疑道:“不對吧,本官所聽到的是,陳大人昔日遭金州學政迫害追殺,其父為救他被山賊砍傷,他才一路帶病父進京。”

    “大人居廟堂之高,難道真的以為我堂堂大楚,千里挑一考出來的舉人,能被一州六品學政迫害得連進京的路費都沒有?”

    撿到陳望的時候,在元宵節(jié)前、朱雀大街,這時候百官休沐,便是她不來,待下朝官員路過,怎么說也好事的貴胄看得見。

    而陳父是怎么一病至此的,細究起來怕是不能為外人所道。

    寺正稍加想象,便倒吸一口冷氣。

    “所以,你的意思是,陳望對其父懷恨,還忍下來帶他進京,就是為了博取寒門名聲?”

    “正是如此,用罷陳父后,陳望雖表面上待其父恭敬,實際上并未關心。待博取功名后,適逢春闈舞……”

    說到這,陸棲鸞一眼看見太子微微搖搖頭,便垂眸改口道:“適逢馮桂要強收他做義子,便設計了這套殺人謀算,既為母報了仇,又因此得圣目垂青,得登青云之道?!?/br>
    寺正渾身冷汗如雨下,道:“你所言……句句屬實?”

    “句句屬實,得殿下相助,御史臺已派人赴金州查辦陳父殺妻之事,一經(jīng)查實,彈劾陳望包庇生父行兇的奏折明日便會上呈御前,只差大理寺這邊是否愿主持公道了?!?/br>
    陸棲鸞這里說了個謊,御史臺還不知道此事,但他們被陳望落了面子,正是恨他入骨之時,只要大理寺這邊受理此案,再通知御史臺教他們?nèi)ゲ?,他們沒有理由不樂意。

    尋常官員遇上大案是絕不敢輕易受理的,除非他們知道其他衙門動了手,自己不是孤軍奮戰(zhàn),才會有辦實事的意思。

    大理寺寺正顯然是被陸棲鸞拿捏住了心思,一時間面上陰晴不定。

    今天都說到這份上,大理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已經(jīng)算是把陳望得罪死了,而官場的規(guī)矩猶如斗雞,你碰我寸羽,我便要啄瞎你眼。

    這時候太子又說話了——

    “本宮能不能問句話?”

    “殿下請說?!?/br>
    “既然知道了陳望動機已存,我們還是回到剛剛的殺人手法上。本宮聽證人說,陳望被陳父打傷了右手……這個,既然右手傷了,又怎能在現(xiàn)場寫出這樣的殺人詩呢?”

    寺正仿佛一瞬間找到救命稻草了一般,忙道:“對,殿下明鑒!手都傷了哪有力氣寫詩?我可沒聽說過陳大人是個左撇子,定是馮桂記錯了!”

    陸棲鸞搖頭道:“不,陳望春闈前曾長住敝府之中,下官聽他說過,左右手都可寫字?!?/br>
    寺正心里微微松了口氣,看來這陸校書也沒有別的證據(jù),就算將案子動機手法都說清了,只要等下陳望來時堅稱自己左手不會寫字,此案便絕不成立。

    寺正這么想著,一時間便仿佛找回了官威,拍了一下驚堂木道:

    “笑話!你不要拿不出證據(jù)便胡攪蠻纏……”

    正欲言語打壓陸棲鸞一番,寺正突然目光一凝,只見堂外一人,紫衣徐行而來,待入了堂上,神色淡然。

    “吏部員外郎陳望,見過太子殿下、寺正大人?!?/br>
    待太子說了一聲免禮,寺正咳嗽了一聲,道:“陳大人來得正好,事出突然,有人疑你殺人,還請陳大人一辨清白,本官自會主持公道。”

    陳望目光與陸棲鸞相觸,意外地一片平靜。

    “陸校書……有何指教?”

    兩日不見,倒真是應了當時陸棲鸞那句三日如隔三秋的話。

    當面逼死一個人是什么感受,陸棲鸞不想細細體會,在見到他的瞬間便將自己放到一個陌路之人的位置上,冷冰冰地說道——

    “請陳大人,寫下當日桃李堂獻與馮侍郎之詩?!?/br>
    若他寫的是“敬君”,就是不在現(xiàn)場,若寫的是“殺人”,那就是認罪了。

    陳望聽到她這句話,慢慢地笑了笑,并未多言,接過紙筆,蘸滿了墨,待筆鋒在紙上懸停半晌,便將筆在寺正蒼白的臉色下?lián)Q到了左手。

    “……一夜愁殺湘南客,白衣詩人烏發(fā)霜。”

    陸棲鸞閉上眼轉(zhuǎn)身,不愿再去細看。

    只聽得上方太子站起來肅聲道:“陳望,這可是弒父!”

    在儒門之天下,為搏功名弒父殺親,人人得而誅之,負萬世罵名。

    陳望收筆起身,分明已入歧途,脊背卻挺得筆直。

    “太子殿下,吏部員外郎陳望,有本要奏?!?/br>
    “……說?!?/br>
    “臣,陳望,啟奏殿下,一劾臣弒父、害母、忤逆師長、強奪友人功名,欺世盜名,罪不可赦?!?/br>
    “二劾臣在內(nèi),連同吏部、國學寺、翰林院今年進士,共計三十二人,犯春闈舞弊重罪,收受賄賂,偷換試卷,更意圖于端午節(jié)前糾結(jié)黨羽,設計萬民卷奏請圣上廢太子,染指國祚,證據(jù)俱全,望殿下代下官奏請圣裁。”

    “三劾天下讀書人,放眼麻木不仁,奏請殿下以臣為誡,昭告萬世讀書人,以文亂法當如吾之下場?!?/br>
    他瘋了。

    寺正十指顫抖,在他看來這個人已經(jīng)瘋了。

    退一萬步而言,他殺人事小,借此直接揭發(fā)春闈舞弊,還名單俱全,待明日朝上得知,等同左相半壁江山被他生生挖去,更重要的是……

    縱然滿朝都聽到了左相一黨要圖謀廢長立幼的風聲,但他這么堂堂正正地放在明面上說出來,帝國上下必然要迎來驚濤駭浪!

    完了……一切都完了。

    連同太子本人也不得不變了神色。

    “你想好了,若愿在此時御前作證,即便如你所愿還儒門朗日,也是誅九族的大罪。”

    陳望搖了搖頭,摘下頭上官帽,雖是答著太子的話,目光卻是望著陸棲鸞——

    “所幸臣無父無母,無友亦……無妻,無九族可誅?!?/br>
    ……

    四月十三,罕有的春雨之日。

    宮墻也攔不住泥土的芬芳之氣,順著半開的窗縫,悄然竄入皇宮正中央那座最為鼎貴的宮室。

    “……陳望,陳諾之,朕才第一次記住這個名字。”

    “陛下惜才?”

    “那春闈之卷朕也瞧過了,自然是喜歡他的詩文多一些,他們大約是看他詩文過于出挑,蓋過了策論,這才非得換了卷子。說到底,還是這群腐儒之輩好面子,狀元不是自己的門生便面上無光,可惜了這年輕人,宋睿這是多此一舉。”

    “那陛下的意思是——?”

    鼎貴的宮室,掌權的人,手指在那些扯進春闈舞弊案的發(fā)落官員的名單上點了幾點,又嘆了口氣道:“明珠有瑕,斬還是要斬的?!?/br>
    梟衛(wèi)府主趙玄圭明白了上意,道:“這番波折皆因我府中女官因私情擅自行事,使得陛下惱心,事后便重重懲她?!?/br>
    “誰年輕的時候沒闖過禍?還是別難為小姑娘了。”搖了搖頭,皇帝又似乎想起什么,問道:“朕記得梟衛(wèi)府里有個女官試考的不錯的小姑娘,是她嗎?”

    趙玄圭道:“臣慚愧,未曾教導好,使得一眾女官里唯她寫跑了題?!?/br>
    皇帝似乎是頗感興趣一般,叫人去取了女官試備份的卷子來,來回看了兩遍,忽然便笑了。

    “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瞎寫一氣,若教宋??戳?,你猜他會不會氣掉了頭發(fā)?”

    趙玄圭道:“臣回去自會叫她反省一二?!?/br>
    “那倒不必,她也算是立了功,按理說你還得提一提她的官兒才是。不過你說的也有理,年輕人憑一腔熱血橫沖直撞這點該是改改了?!被实鄯畔履菑垘缀蹩胺Q悖逆的策論,道——

    “待發(fā)落了春闈舞弊的那些個蠢貨,京中易儲之亂便起了。這小姑娘能把未婚夫都送進牢里去,想來是個辦事利索的,正好最近菡云母族老太君昨日過世,教她陪著去奔喪吧,若辦得好,回來朕自有他用?!?/br>
    第二十四章 塵埃落定

    “陳望!你背信棄義!我便是做鬼也要生生將你生吞活剝?。?!”

    “你不配作我儒門之人!儒門苗裔讓你一朝盡滅,你不得好死?。 ?/br>
    “賊子毀我仕途!賊子毀我仕途!叫我生啖你rou?。?!”

    這里是梟衛(wèi)大獄,三層的地牢,僅是到了第一層,陸棲鸞便感到了徹骨之寒。

    而比之寒冷更可怕的,是牢中凄厲的叫罵之聲。

    他們大多數(shù)是左相一脈,陳望同批進士,苦苦研學十數(shù)年、有的甚至數(shù)十年,好不容易得登青云,卻瞬間跌落地底,等待他們的,是嶺南的陰濕,或是塞北的苦寒……

    陸棲鸞心里多少是有點怕的,捂著耳朵跟獄卒穿行過一扇扇緊閉的門,待看見牢中熟悉的人影時,才將手放下來。

    “這樣的重犯,只能勻給您一刻的時間,陸校書還請快些?!?/br>
    “多謝?!?/br>
    待獄卒走后,陸棲鸞才徐徐走近,看他靠著牢門靜靜坐著,小聲喊了他一聲。

    “你來了?!?/br>
    陳望的語氣好似久經(jīng)奔波之后終于松了口氣的模樣,并未回頭,只問道:“地牢陰濕,不是女孩子家該來的地方。”

    聽到他這么說,陸棲鸞反而有些不自在,道:“給池冰的仇報完了,我來也沒別的事,就在這兒待一會兒,有什么薄情寡義的話,想罵就罵吧?!?/br>
    陳望仰起頭看著天窗處投下的薄光,輕聲道:“本就是寡義之人,又怎會說他人薄情。若說有何不滿,昨日我還想著你若是再給我個一年半載,我便有把握將朝政洗之一清……可今日不這么想了?!?/br>
    “為什么?”

    “誠如你那日所言,不知三年五載后,陳諾之一介弒父惡者,可還記得昨日發(fā)下之諾。人心易變,唯你這句,說盡我半生流離。”

    眼神微暗,陸棲鸞坐下來背靠著牢門道:“那些證言,我是從嫉妒你的同鄉(xiāng)那處聽來的,也曾想過你這輩子受盡苦楚,該是熬到頭了,我也該放過你才是??芍Z之,對陸棲鸞而言,家人勝于一切,從你答應換了池冰心血的一刻起,錯便是錯了,我心里縱然多有不忍,手上卻是不能不狠的?!?/br>
    “我知道,若是昨日換了別人來說我這罪名,我有把握脫罪?!?/br>
    “我不會讓你脫罪的,無論你自首與否?!?/br>
    ……可惜他心里還存著不忍,沒有與她斗到那份上。

    聽見她這話,陳望無聲地笑了笑,慢慢回憶起從前的事。

    “……昔日餓肚子時,想著那些戴著官帽的,定是世間頂輕松的人了??傻鹊礁邫嘣谖?,卻又嫌那官帽太沉,壓得人脊梁難直?!?/br>
    陸棲鸞聽他自嘲至此,忍不住問道:“倘若再來一次,你會如何做?”

    陳望沒有回答,似是看著天光出神,半晌,方答道:“倘若再來一次,陳諾之會找個不那么掛心的姑娘家,奪她家功名,弒父晉位,寫詩時用右手,待權傾天下時,鐵石心腸,不曾后悔。”

    他說得明白,惡者便是惡者,生于惡地,長于惡庭,不知為善之幾何。

    “上面說,叫你秋后上路,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你……有什么話想給別人說,我可以帶個口信?!?/br>
    話一說出口,陸棲鸞便有些愧疚……她明知他早已無人可訴,無人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