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你可知,婦人懷孕生子,便是這般感受?!?/br> 柳柱已聽不到他說話了,只一味地呼痛。 王師命出神地凝視著窗外,待到柳柱呼痛的聲音漸漸弱下來,方才將一側干凈的布巾疊起來搭在藥罐柄上,滅了火,拿著已guntang的藥罐站起來,慢慢走到柳柱床前。 “……是不是,很想讓別人,將肚子剖開,把里面作亂的孩子拿出來?” 柳柱發(fā)不出聲音,充血的雙目倒映出那人淡漠地將guntang的藥汁朝他臉上倒下來…… “良藥苦口利于病,來,喝藥了?!?/br> 第三十章 黃雀在側 “……你問柳四?柳四可憐,他媳婦朝顏也可憐,一家都死光了?!?/br> 柳西村東南角的野茶樹后有一間小屋子,屋子里住的是柳西村唯一的穩(wěn)婆柳江氏。陸棲鸞去拜訪她時,這位耳順之年的老婆婆雙眼已看不清了,耳朵也有些模糊,與她耐心說了很久,才想起柳四家的事。 “他家那小兒也是,難得夫妻有緣結為連理,還生了那么漂亮的兒子,卻還沒看上幾眼就夭折了,若是長大了,多半和他娘一樣好看。對,鬼夷國的姑娘男人都生得好,那些人見了像被吸了魂一樣……” 陸棲鸞聽柳江氏說了許久有的沒的,無奈道:“婆婆,我想知道的是柳四那位夫人朝顏的事,您知道什么就快告訴我吧,不然我就回不了家啦……” 柳江氏耳背:“???你說你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找媒婆,這兒是穩(wěn)婆,得等你嫁得出去再來找。” 陸棲鸞:“不不不婆婆,我就是因為找了媒婆找錯了才在這的,其實我……” 問了半晌沒問出個所以然,直到門外有人叩了叩門,陸棲鸞這才垂頭喪氣地出來。 蘇閬然見她神色頹喪,道:“沒問到?” “我懷疑這村子里的人都在裝傻,一個個粉飾太平,就是沒人解釋柳四家捆人的鎖鏈是哪兒來的。” 這也是陸棲鸞困擾的地方,她懷疑柳四的妻子朝顏是被從鬼夷國拐來的,但村民都清一色的口徑說柳四家夫婦和睦,更莫提去求證她與王師命的關系了。 蘇閬然又道:“柳江氏與你說了朝顏的相貌嗎,與王師命生得可像?” 陸棲鸞回憶了一下:“這倒是說了,你找張紙我畫出來比一比,看看這倆人是不是一家人。” 蘇閬然意外道:“你還會畫畫?” 陸棲鸞謙虛道:“偶爾為之,蒙高都尉稱贊過……” 蘇閬然領教過傳遍四衛(wèi)的《贈趙府主思春》后,沒想到陸棲鸞還擅長作畫,心中不免惴惴。待與她文房四寶奉上,教她提筆一氣呵成后,果然沒令他失望。 “如何?” 只見畫中之人柳眉似砍刀,明眸善殺人,鼻若懸梁鬼,唇如涸轍鮒,怎么看都搭不上朝顏之花的美名,硬要說的話,就是個夜叉。 蘇閬然:“陸校書。” 陸棲鸞:“咋?” 蘇閬然:“你是認真的嗎?” 陸棲鸞:“我要是認真點,怕是會更好些,只是眼下心不靜,無心作畫,你還沒回答我呢,有沒有覺得眉宇間那一絲憂郁中透著的妖里妖氣和王大夫十分神似?。” 哦……嗯,妖里妖氣的的確是看出來了。 “要查人底細耗時日久,一一問過來怕是白費功夫,待州府來人,我便交給他們?!碧K閬然一邊將此事搪塞過去,一邊吧陸巨匠的神作折好放起來,便又道,“公主已失蹤一日,再拖下去夜長夢多,今晚之前,便將王師命先抓起來?!?/br> ……先抓起來? 陸棲鸞聽了他的話,十指交握抵在下巴上,神色憂郁:“……蘇校尉?!?/br> 蘇閬然漠然道:“寧錯殺,不放過。” 陸棲鸞掙扎道:“那萬一把人抓錯了呢?萬一人家就算個懸壺濟世的老實人呢?” 蘇閬然:“你當時也是這么想陳望的。” ——說好的不提陳望呢。 陸棲鸞忍痛衡量了一下丟了公主的死罪和好看的夫君的重要性,捂臉屈服道:“你綁他的時候輕點,我不想看。” 然而天不遂人愿,午后時,天幕上便滿布了陰云,不多時,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村中的溪水漸漸泛起了泥濁之色。 “有些麻煩了……” 這樣的深山最怕下暴雨,一下暴雨,山路便會泥濘難行,更有山水崩出的危險,莫說都府的公差上山來,便是下山,也是困難重重。 公差不來,他們這些半微服的人手不夠控制整個村子,也不好打草驚蛇,只得放棄把王師命先抓起來的計劃。 陸棲鸞一拍桌,道:“再不行,我今夜就不喝藥,看看究竟是不是王師命把我勾走的?!?/br> 蘇閬然:“……” 蘇閬然想了想,覺得這不行,眼下陸棲鸞這個思想已經(jīng)很危險了,再讓她以身試法,可能用不著什么勾魂妖術,她就被疑犯勾走了。 “你不用做,疫癥藥方是葉大夫核實過的,應該無錯。今夜我會去跟著王師命,看他到底使的是什么妖法?!?/br> …… 漸入夜時,窗外的雨更大了,公差果然沒來,倒是村長來敲了陸棲鸞的門。 “陸姑娘,打擾一下。” 陸棲鸞一開門,只見門口兩邊站滿了穿著雨披提著燈籠的青壯村民,個個面上綁著浸了藥汁的白麻布,神色凝肅地看著他們。 “怎么了?”陸棲鸞問道。 村長猶豫了片刻,道:“王大夫剛剛發(fā)現(xiàn),江老太病倒在家里了,說是染了疫病,讓今天見過她的人先去祠堂?!?/br> “……” 她倒是忘了,在這個有著瘟疫的村子里,說話最有分量的并不是他們這些官。 …… 柳西村的祠堂與尋常村子的不同,因經(jīng)商者多,旁系繁雜,連同祠堂也是擴建了再擴建。平日里婚喪之事大多也都在這兒辦,便是連逝者停靈的地方也有。 “這是今天的藥,請姑娘用吧。” 屋子里一扇里門靠墻的一面放著一排近日病死之人的靈位,中間橫陳著兩三具還未下葬的棺材,房子下面通著寒冷的井水,在濕潤炎熱的南方,尸體往往會被存放在這樣的地方防止腐敗。 而一門之隔,便是隔離疫病者的地方。 “藥待會兒我會喝的,王大夫還沒回來嗎?” 祠堂的人說:“江婆婆年紀大了,這一劫怕是躲不過。王大夫心善,病情穩(wěn)不下來他是不會回來的?!?/br> 陸棲鸞又問道:“那對門的那位葉大夫今天怎么樣了?” “葉大夫是風寒,不過喝了兩日藥,想來已經(jīng)好多了,今日吃了不少?!?/br> “那他今日說了什么了?” “也沒說什么,只告訴我們這兩日他患了風寒耽擱了疫病,讓我們把尸體再放兩天,待他出來再看。陸姑娘今夜先休息吧,臥鋪在里面,先前雖說有病人住過,但鋪蓋面兒都是拿藥水煮過的,不臟?!?/br> 葉扶搖來這兒的主要任務是看死人,從死人身上找癥結,給王師命救活人作參考。因他風寒這兩日未出門,是以也將疫情耽擱了。 陸棲鸞點點頭,道:“那我今夜留在這兒也行,只是怕沖撞了后面的靈位,是不是得先燒根香告告罪?” “不必了,都是些該死的……”那祠堂的老人說到這,打住了話頭,轉而道,“您是京里來的貴人,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小鬼不值得您一拜,還是明日吧。王大夫交代過了,要給您添個炭盆,小人這就去給您端,您喝完了,把藥碗放門口便是?!?/br> “好?!?/br> 陸棲鸞探頭望去,見那人離開,立即端起藥碗四處張望。 這一碗藥分量不小,藥味又重,潑地上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而這里裝飾簡單,窗子都是拿木板釘死的,倒哪兒都不太合適。 陸棲鸞轉了一圈,走到墻邊往靈堂里瞄了一眼,見到里面有一個裝燈油的壺,壯著膽子走進去,把藥倒進空油壺里,剛把油壺放回原位,便看到手邊一個靈牌上寫著熟悉的名字。 ——柳四。 竟然在這兒。 陸棲鸞端起油燈,將后面的排位一一望過去,發(fā)現(xiàn)正是柳四那幫商隊的成員。 “柳四……柳嶺、柳方、柳……” 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三十三個,而柳四的商隊據(jù)村里人說,包括他本人在內應該有二十五個才是。 沉思間,陸棲鸞手里的油燈忽然抖動了一下,待她緊張地回頭看時,看見靈堂門前出現(xiàn)半個人影,隨著她看過來的目光,輕輕把另外半邊門推開。 “我聽他們說你在服藥。”王師命的目光輕輕落在香案上的空藥碗上,道,“靈堂里冷,出來吧,若是藥涼了,藥性便淡了?!?/br> 脊背僵硬得宛如脊骨被凍結了一般,陸棲鸞試圖將戒備的姿態(tài)放松些,道:“他們不是說……你要去給江婆婆治通宵嗎?” “不必了,鄰居發(fā)現(xiàn)得早,疫病還不夠重。但江婆婆年事已高,成與不成還要看明日?!?/br> 待他走過來時,陸棲鸞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一面靈牌,訝道:“這是……” “今日新離世的病人靈位,家中擺一個,祠堂也要擺一個?!?/br> 陸棲鸞看了那靈位的名字,輕輕啊了一聲,神色不定道:“這不是那日燒花的那個……” “正是?!?/br> ……劉柱,第三十四個。 火折子將桌面上落了灰塵的白燭一一點起,待點到最后一個時,王師命拿著火折子的手輕輕帶起陸棲鸞的左手,將余下的一支蠟燭點燃。 “我在別處看病時,忽然想到你一個人待在這靈堂時,多半是害怕的?!?/br> 陸棲鸞莫名覺得,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指,有一種死者般的冰冷。 “還好,活人總歸比死人嚇人?!?/br> 王師命的神色更柔和了,抵近陸棲鸞的耳際,輕聲問道:“那你是怕他們……還是怕我?” 手指徐徐蜷曲緊,陸棲鸞稍稍離他遠了些,道:“這兒還是太冷了,我……去外面。” “稍等,還有一件事,見了你便總把要事忘了?!?/br> 明暗不定的燭火映照著王師命半面臉龐,一如既往地以他溫和的聲調朝她說道—— “我來時見了蘇公子,他怕是也染了疫病,咳得厲害,我便送他休息去了,陸姑娘不·必·擔·心?!?/br> 第三十一章 事出有鬼